晚七點的趙家彆墅,依舊是燈火通明,阿姨已經做好了飯菜,家裡的男女主人一如既往不見蹤影。
“爸媽呢?”趙延聿問。
“二少爺你不知道嗎?先生出差了,夫人……”阿姨有些吃驚,猶豫了一下,“夫人去M國看望大少爺了。”
趙延聿拉開餐椅的手一頓。
隨後,他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沉默地落座。
長長的桌子上擺滿了精致法餐,桌前隻坐著他一個人,阿姨管家幾人也各自忙碌,吊燈的光輝折射下來,襯得屋裡亮得晃眼,卻又有一種冷清的荒蕪。
趙延聿突然想起一周前,表姐告訴他,趙母很擔心他,不由眼底鋪滿落寞。
母親真的會看見他嗎?母親真的會擔心他嗎?
趙延聿想,他不該去介意的,他的痛跟他愛的人比起來,太過微不足道。
可是,他放下筷子,凝視著這棟即使華麗精美,卻冷清清仿佛沒什麼人味的彆墅,就連他自己的房間,也下意識成了簡約的風格。
但其實,他並不喜歡簡約,他喜歡毛茸茸軟乎乎的東西,比如他養的那隻小貓。
這棟房子似乎隻有他一直在等待著,或許有些時候會多一個得閒的父親,陪著他等待。
父親也是很忙的,但是他的忙跟母親不一樣。
孩子是很敏感的,愛與不愛的細節,分得其實很清,難的隻是願不願意去看清。
趙父在憂心民事的間隙會問候一下他,也會在難得休息的時候關心他的近況,陪他吃一下飯。
可母親,她的目光鮮少停留在他的身上。
她目光會落在她打拚出來的新興萬科,會落在她公司的得力員工身上,還會落在她一手培養出來的繼承人——趙延聿的哥哥身上。
唯獨,不會落到他身上。
母親對哥哥總是有很清晰的規劃,哥哥從小到大的學校,都是母親為他認真對比過後的選擇,再到去M國留學,從本科、研究生再到在M國開分公司占據科技市場,都是母親一手把控,從不容許哥哥有半分偏離軌道。
她對哥哥總是欣賞的,又帶著牽掛的,一有空就會去M國看望,回來就會絮絮叨叨一陣子,什麼哥哥又瘦了,這個年紀怎麼還沒成家之類的。
但對於他來說,母親是無所謂的,有什麼愛好,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有什麼想乾的事,有什麼想愛的人,她一概不關心,給夠錢就行了。換句話說,隻要他不給她丟臉,按部就班地活著,生活安安穩穩,就可以了。
或許,這是無數人渴求的平凡一生。
趙延聿也曾這麼安慰過自己,他已經過得很好了,母親也是愛他的,隻是愛的方式有些不一樣。
但是,人為什麼要往下看呢?
在橫向比較下,這個答案很簡單,來自於他無數次安慰自己時,刻意略過的聲音。
歸根到底,母親隻是沒那麼在乎他罷了。
趙延聿很困惑,既然已經有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又何必要生他呢?
徒增大家的煩惱,無論是父母,還是他自己,甚至遠在M國的哥哥,都橫生了一根刺。
“叮咚。”
趙延聿剛洗完澡,發梢上正滴著水,撈起手機一看,正好零點整。
他有些疑惑,都這麼晚了,誰會發消息來?難道是剛一起打完遊戲的莫梓俊被殺得不爽,有意見?
劃開手機一看,微信上那個新增的聯係人,多了一條消息。
[生日快樂,趙延聿。]
消息很簡短,短到就像是對麵無意中看了眼日曆,隨手打下的一句話。
但,時間卻卡得分秒不差。
連他自己都忘了,已過零點,新的這一天,正是12月24日。
趙延聿嘴角慢慢挑了起來,那些在飯桌上積壓整晚的情緒,突然就無影無蹤了。
楊蘊這個人,真的是……
怎麼能這麼可愛。
趙延聿無聲地笑了起來,心口酸酸漲漲的,像是一罐顛簸了很久的汽水,滿得不可思議。
他忽然有一種衝動。
淩晨一點,趙延聿剛打開車門,冬夜的冷風撲了一臉,瞬間有些緊繃,也很提神。
看見周圍熟悉的景色,他不由輕笑。
趙延聿,你這是在乾什麼呢?
他抬頭看向楊蘊住的那棟樓,夜深人靜,整棟樓幾乎都熄燈了,隻有零星幾盞還亮著。
趙延聿不知道那幾盞亮著的燈,是否有他所想之人的那一格窗。但隻要想著,這是她住的地方,她就在上麵,在某一間房裡,那些飽滿、衝撞的情緒就被漸漸收攏起來。
他的心依舊很滿,但成了一種心安的幸福。
路燈沿著街道,鋪開暖融融的金黃色,然後逐漸往遠方縮小。但儘頭,卻意外地不是黑暗。絢爛的霓虹燈帶如銀河,在下方托著深藍的天空,星星點點,融為一體,像是新生的宇宙。
趙延聿倚在車前,仰著頭,看了很久,很久,漂亮的丹鳳眼裡,有層層笑意暈開。
樓上,楊蘊安靜地沉睡著,床頭的手機嗡嗡響了兩聲。她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放鬆開來,臉上甚至掛上了一絲笑容,像是做了一個美夢。
[晚安,楊蘊。]
[祝你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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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他約你跨年去看音樂會?”
視頻那頭,符璐頭發亂糟糟的,臉色有些憔悴,身上還套著剛下班沒脫的派傳單衣服,但一點也不影響她對於楊蘊的“嚴刑逼供”。
“這麼說,你們很有希望了?快好上了?”符璐按耐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我記得你們上次碰麵還是因為我的事啊?那時你還一副愁眉苦臉的,難道說我成了大媒人?”
下午五點,正值快下班的時間,人心鬆散,楊蘊也窩在律所的茶水間裡摸魚,左右看看確定沒人,紅著臉點點頭。
“他跟我解釋清楚了,都是誤會……”楊蘊低頭扣著辦公杯上的裝飾,扭捏開口,“他上周生日,還約我看了場電影……”
“什麼!”符璐驚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譴責,“阿蘊這麼勁爆的消息你居然憋到現在才跟我講?我到底還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符大小姐捉肘見襟,忙著搬磚還債,不僅要超額完成公司的直播指標和腳本,還要去跑兼職,分身乏術,所以這次隻能委屈地擠在小小的屏幕裡。也幸好被困在屏幕裡,不然她一定會張牙舞爪地“掐”著楊蘊的脖子來回搖晃,以示懲戒。
“所以呢?那晚你們發生了什麼?”符璐隻是象征性地生氣了一下,她嘿嘿一笑,繼續八卦,“快跟我講講,有沒有拉拉小手,親親小嘴呀?啊?”
“沒有,彆胡說……”楊蘊臉皮薄,麵上早已罩了一層紅暈,連忙解釋,“我們還沒算正式談呢,就普通地看了場電影,看完沿著江邊散了會步而已。”
“喲喲喲!散了會步而已……”符璐怪叫一聲,促狹地眨眨眼,“散了幾個小時啊?”
楊蘊的臉快要熟透了:“記不清了,三個小時吧……”
“他在追你。”符璐嘖嘖兩聲,篤定道。
不過她有些疑惑:“奇怪,他不知道你喜歡他嗎?”
“大概知道吧……”
楊蘊感覺自己快冒煙了,含糊著回答完,啪一聲關掉視頻。
嗚咽一聲,把臉埋進雙手裡。
然後,止不住地傻笑起來。
他當然知道,隻是……
隻是,他是個很好的人罷了。
12月31日,下午五點半,楊蘊剛通過打卡機,手機準時進來一條消息。
[下班了嗎?知道你不喜歡,我在律所斜對麵等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卻讓楊蘊心一暖。
她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起來。
“楊律,笑這麼開心,跨年準備去哪玩啊?”同事三三兩兩結伴走過,有人打趣問她。
楊蘊笑著晃晃手機,大方又有點害羞:“今年有約了。”
“……”
有些單身的同事頓感被塞了一嘴狗糧,但沒有證據。
“不是,楊蘊啥時候談的?”
有相熟的男同事納悶,“我記得上個月她還是一副被案宗吸乾精氣的樣子,怎麼一段時間沒關注,不聲不響地就拋棄我們單身狗行列了?”
說到最後,他語氣不免帶上一絲羨慕的嫉妒。
“兄弟,不是她突然。”
背後搭上一隻手,男同事被嚇得一激靈。
回頭一看,小劉的臉竄了上來,深沉地晃晃手指,“是你太遲鈍了。”
男同事不明所以,正要問小劉,卻見小劉隻朝他微微一笑,打起了啞謎,仰天望地就是不看他。
一邊,張瀟瀟和另外兩人正扒著律所的玻璃門朝外張望。
“這次,外麵那隻狗絕對要上位了。”
張瀟瀟看著楊蘊離開的背影,嘖嘖兩聲,故作遺憾地感歎,“可惜我們律所一枝花,要被外麵的狗給啃嘍。”
不過,張瀟瀟看著那個顯得有些輕盈的背影,走到對街一輛大眾輝騰前,然後彎下腰打了個招呼,車裡的人像是說了些什麼,她有些害羞地捂臉。
張瀟瀟看得有些出神。
她以前一直覺得,楊蘊是一個很冷的人。
不是那種待人接物的冷漠,相反,她很愛笑,對人很好也很溫柔,大家都很喜歡她。但是,給人的感覺是有邊界感的,一旦觸碰到私人生活那條線,她就會瞬間變得很冷,不說話,沉默地拒絕了所有的交流。
但今天,她卻打開了一條縫,縫裡透出幸福的微光。
張瀟瀟笑了,悄悄在心底祝福著:老天,請讓她繼續幸福下去吧。
“趙師兄。”楊蘊來到車前,不自在地撩了撩耳旁的發絲。
“還叫趙師兄啊?”趙延聿挑了挑眉,逗她,“有點生疏啊,商量一下,能不能換個稱呼?”
“什麼稱呼……”
“比如……哥哥,阿聿之類的?”
哥哥這種楊蘊是萬萬叫不出口的,叫阿聿也顯得太親密了些,他們還不是情侶。
所以,她選了個折中的。
“延聿……”她還是有些難以啟齒,聲音很輕。
說完,她還有些害羞地捂住了臉。
趙延聿的心也似乎被輕撓了一下。
他沒想到,這個在日常社交場合中最愛用的,不太疏遠也不太親密的稱呼,由平時臉皮薄到十分正經的她說出來,竟有了幾分曖昧旖旎。
“先上車吧。”
趙延聿輕咳一聲,掩飾住了喉嚨泛上的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