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淼在會客廳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了。
但她卻隻是有些木然地坐著,麵前的玻璃桌上擺著一疊整整齊齊的資料。
她隨意紮了個馬尾,發絲淩亂,麵色蒼白,眉眼間滿是疲憊。毫無血色的手握著前台遞給她的一杯熱水,手指緊貼著紙杯壁,似是企圖從中汲取一點暖意。
真的是她……
楊蘊心情很是複雜。
曾經,那麼意氣風發的新聞部部長,怎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羅淼被楊蘊推門而入的聲音驚醒,立馬站起身,又攏了攏稍顯淩亂的頭發。
見楊蘊坐下,她有些拘謹地把資料推過去:“您好,是裴律師介紹過來接手案子的吧?請問您怎麼稱呼?”
楊蘊沒有接,她盯著羅淼的眼睛:
“楊蘊。”
“您好,楊律師。”
羅淼嘴角勉強扯出幾分笑容,“我的情況,裴律師應該跟你講過了。”
見羅淼完全沒有反應,楊蘊盯著她看了幾秒,最終選擇先接過那一疊資料,淡聲問:“你現在的需求是什麼?”
“相信你也清楚你現在的困境,理智來講,想要獲得利益最大化,最好還是協議離婚。”
楊蘊客觀分析道。
“協議離婚要冷靜期,而且他不同意離婚。”羅淼眼睫垂下,唇角緊抿,“但我實在容忍不了再跟他同處一個屋簷下。”
“他喝酒之後就是個瘋子,我太害怕了,我怕我哪一天,就,沒命了……。”
羅淼越說越激動,最後眼眶通紅。
楊蘊擰眉:“你說的是上周三他打了你的事?”
“對,那天,我差點以為我就要死了。”
羅淼深深吸了口氣,掩蓋住那一瞬間的哭腔,“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打我了。”
“他打過你幾次?”楊蘊眉頭緊鎖。
見羅淼沉默不語,楊蘊語氣加重,“羅小姐,請務必全部轉告,不要害怕丟臉。”
羅淼卻說:“記不清了。一開始,他也隻是打我幾巴掌,事後還說他錯了,他會改的。”
她垂下頭,像是對當年的愚蠢不忍直視,“我信了,原諒了他。可後來,越打越厲害……”
羅淼越說越哽咽,最後擦了擦眼角,抬頭一笑,“見笑了。”
“阿喵。”楊蘊的語氣很溫柔,“彆哭了。”
“這不是你的錯。”
這麼多年,隻有一個人知道阿喵這個名字。
羅淼愣住了,嘴角勉強扯出的笑慢慢回落,有些不可置信地問:“楊蘊?你是我認識的那個楊蘊?”
楊蘊點頭:“對,南城中學的楊蘊。”
“你變化好大,摘掉眼鏡,我都認不出你了。”
聞言,羅淼眼裡淚光閃爍,有些驚喜地上下掃視著楊蘊,“恭喜你,實現了你的夢想。”
如今的楊蘊,脫下了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臉上化著精致的妝,一雙杏眼裡銳氣十足,頭發利落盤起,紮成一個低丸子頭,一身黑衣,顯得她很是乾練。
即便是上班裝扮,也跟高中時那副青澀模樣,截然不同了。
“謝謝。你變化也挺大的,不過我還能認出來。”
楊蘊斟酌著字句,“就是比高中那會,還要……”
羅淼苦笑:“沒必要這麼小心,我自己照鏡子也知道,你大可直白的告訴我,我憔悴了很多,就連眼神……”
她有些羨慕地看著楊蘊氣勢鋒銳的模樣,“就連眼神也變滄桑了。”
“你不應該羨慕我,你曾經的理想呢?”
楊蘊滿心困惑,“我記得,你高考考得很好,去了X大,讀的還是你喜歡的新聞傳媒類,怎麼……”
資料顯示,羅淼現在是一名文員,收入微薄。
所以裴姐才覺得這種情況,最好協議離婚,內部把財產公平分割。
不然,就是幾乎淨身出戶,還得倒貼兩年貸款錢。
文員。
可楊蘊仍記得,在高一第一場部門會議,師姐曾問羅淼,為什麼會來到新聞部?
那時她說,為了理想。
震驚四座。
後來,她倆分到一個小組,逐漸熟悉起來。
楊蘊問羅淼,她的理想是什麼?
羅淼的回答鏗鏘有力:
我想成為一名記者,記錄溫暖,揭示罪惡,點亮黑夜裡希望的光。
“是為心中信仰,為之不斷奮鬥的,謂之理想。”
那是楊蘊第一次真切了解到,什麼是理想。
羅淼甚至已經想好了化名:以後,我,就叫記者阿喵!
最萌的名字,用作最鋒利的劍。
彼時的楊蘊心想,那我想做律師,是夢想。
因為她一直覺得,律師,於敏感自卑的她,十分不合實際。
然而,當年說隻是做夢的,實現了;說要努力奮鬥的,卻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文員。
“當時年少,太輕狂。”
羅淼眼底滿是苦澀,“後來遭了報應,遇見個爛人,腦子一熱,跟著他背井離鄉,放棄了。離開行業兩年,新聞嗅覺不再,已經晚了。”
她落寞地垂下頭:“所以,忘了吧。”
“畢業證總有吧,才離開兩年,不算晚。”
楊蘊語氣堅定,“彆怕,你才24歲,離婚後,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羅淼瞳孔微顫。
“裴姐的建議我能理解,但作為情感的一方,我十分讚成你起訴離婚。”
楊蘊笑眼彎彎,“我一定會帶你逃離這個魔窟的。”
“準備好了嗎,哪怕淨身出戶?”
楊蘊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像是黑暗裡照進來的一束光。
羅淼淚盈於睫,緊緊握住她的手:“準備好了,在所不惜!”
楊蘊笑意加深:
“好久不見,記者阿喵。”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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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淼擦乾眼淚,眼裡突然有了光彩,好似重新變回楊蘊記憶裡那個意氣風發的她。
楊蘊很高興,兩人加了微信好友,隨時聯係。
送走羅淼,楊蘊在門口發呆了幾分鐘,正想回去,趙延聿兩人從二樓下來了,有說有笑的。
郎才女貌,眼角眉梢神似,很有夫妻相。
分外般配。
“楊蘊,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楊蘊剛落座,離得近的同事抬眼一瞧,見她眼角眉梢都是耷拉著的,便關心地問她,“裴姐訓你了?”
“沒有。”楊蘊扯了扯嘴角,“隻是有點心情不好。”
同事雖然疑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是寬慰道:“開心點,沒什麼過不去。”
“快年底了,肯定裴姐要楊蘊做年終案例彙報,她發愁唄。”隔壁工位的張瀟瀟以己度人,“打工人命苦啊。”
她一臉苦大仇深地敲著鍵盤:“一天天的,工資不見漲,破事倒是一堆,還使勁逮著我們下麵這些小的壓榨。”
“誰說不是呢!”大夥深有共鳴。
“特彆是我那個姓王的上級,搞歧視針對,每次都把各種奇葩丟給我。”
張瀟瀟忿忿不平,“他手下另一個男的,嗨喲,他就各種好案子使勁砸。砸了小半年了,我也沒見他積累到什麼客源啊。”
她朝辦公長桌上唯一空著的工位努努嘴:“喏,還總遲到早退,都被他抓到好幾次了,結果一看工資條,還比我多出一千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姓王的親兒子呢。”
“噓,彆這麼囂張,今天周二,王律要過來。”對桌同事悄悄看了眼律所門口,提醒道。
聞言,張瀟瀟瞬間閉上了嘴,長歎一口氣,繼續悶悶地敲著鍵盤。
“倒也不用怕成這樣,據我所知,今天裴姐在,王律怕是不敢冒頭。”正是早上湊過來的小劉。
“為什麼?”張瀟瀟好奇地問。
“這就不得不提律所的一件陳年八卦了。”
小劉故弄玄虛地壓低聲音,引得周圍一群小律師圍過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楊蘊所在的律所不大,團隊結構不是很複雜,圈子還算小。因此,八卦也傳得格外快,即使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也能在一批批新人中,翻來覆去地傳。
裴姐以打離婚訴訟案出名,而王律一向以打財務糾紛案為榮。雖在同一律所,但兩人都是獨立律師,沒什麼聯係,本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那麼,為什麼會是今日這副局麵呢?這就要提到另一個關鍵人物,王律的前妻。
據傳,當年王律出軌小他十二歲的小三,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子,被他前妻當場抓獲。早已察覺端倪的前妻忍無可忍,立即拿著之前收集到的證據,提起離婚訴訟。
之後,找上當年風頭正盛的裴姐。
裴姐並沒有同事不好撕破臉皮的想法,王律前妻開價很高,她欣然同意。
王律自視甚高,對女性律師歧視根深蒂固,聽聞是全市離婚訴訟案無一敗績的裴姐接手,嗤之以鼻。不但不找前妻和解,甚至還打算親身上陣,以此來挫一挫裴姐的銳氣。
開庭當日,不出所料,王律被打得落花流水。
裴姐在法庭上字字珠璣,王律的辯護漏洞百出,更彆提前妻還掌握關鍵性王律外遇同居證據。
最後,王律婚內財產不但幾乎被全分割走,還要賠償前妻一大筆精神損失費,每月還得彙給未滿十八周歲的婚生子撫養費一萬五千塊。
如果這場交鋒隻是各有所長,那還不足以打擊王律的囂張氣焰。
事實也是如此,王律雖然敗訴,但隻是覺得自己不小心被前妻抓住了把柄,碰著裴姐還會陰陽怪氣一番。當然,裴姐也不是吃素的,每次都往他心窩上插,氣得他直跳腳。
一年後,前妻再次一紙訴狀把王律告上法庭,原因是王律曾在落魄時,把前妻的珠寶偷偷拿出去變賣以抵賭債,現在前妻要求王律歸還這筆珠寶錢。
兩人已離婚,那麼這次,是王律最為擅長的財產糾紛了。
王律信心滿滿,即使在原告辯護律師席上再次看見裴姐,他也不屑一顧。
無他,他認為這筆珠寶錢全部是婚內他買給前妻的,應當屬於婚內財產。
一年前那場訴訟,婚內財產已全部分割完畢,他不可能輸。
然而,讓王律傻眼的是,他再次輸了。
他堵住裴姐,想要個答案。
“每件珠寶分值不大,不足以構成保值收藏價值,屬於女方個人生活用品,不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裴姐毫不客氣地嘲諷他,“王律,這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更何況,法學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真是枉為二級律師了。”
王律啞然。
這些小點,他這些年早已不怎麼關注。
沒想到,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自此,王律再也不敢觸裴姐的黴頭,每次碰著裴姐,他都躲得遠遠的。
最後,造就了如今見裴不見王的局麵。
至於老板為什麼沒有辭退王律,王律有關係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即使發生這麼大的事,王律客源也不算差。
商人隻看重利益,能給律所帶來收益的,就是好律師,哪管他私人生活混成啥樣。
“沒想到,王律竟然……”大夥唏噓不已。
一通聊八卦下來,張瀟瀟身體不由放鬆了一些,但她也隻敢小聲吐槽:“幸虧有裴姐鎮著,不然那姓王的不得攪翻天才怪。”
“還沒有結束,事情遠比你想象得要精彩。”小劉嘖嘖搖頭,“你們知道搶了王律好幾單生意的事務所,就文明路那家,誰開的嗎?”
“誰?”大家異口同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