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一行人抵達護國寺時，寺中的主持已候在陡峭的石板路上。

懸在低空的巡夜燈照亮了金絲銀線縫繡的袈裟，紅的絢爛、黃的璀璨，像渡世的佛，在黑夜裡才肯露出不為人知的一縷。

“阿彌陀佛。”

主持雙手合十，輪廓隱沒在夜色中。

“施主留步，”本以為主持是專程迎接她們，乳母感激涕零地抱著江旭要跟上他，卻被製止，“貧僧遵從上天的旨意在此等候二皇子，既然接到他，您便請回吧。”

“法師，老奴是受陛下的旨意，與二皇子殿下一同入寺。待二皇子周歲後，老奴便離開。”

隨行的人不解。若主持執意不讓乳母進寺，江旭一個還未斷奶的娃娃，怎麼活下去？

“阿彌陀佛。”

主持提著燈，靠近兩步，愈遠愈弱的光芒下，一雙渾濁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照中浮現，嚇了大家一跳。

“進了寺，二皇子便隻是普天之下芸芸眾生中的一位。乳母、婢女、內侍，標新立異之奉，通通不需。寺裡有尼姑教誨，有難婦哺育、有眾僧訓導。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年幼無能不是索取的理由，常懷感恩，不忘本心，才是平等之初。”

乳母猶豫不決時，主持渾濁的雙目突然清澈如泉，眼神渙散不知聚焦在何處，仿佛穿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

“施主，”刹那間，主持的瞳孔又蒙上一層霧靄，似乎剛剛被奪舍了一般，“請回。”

蒼老但有力的手環抱江旭，主持道聲“阿彌陀佛”，緩慢地轉身，緩慢地上路。

曲折的山路間，墨黑的夜色不敢靠近明亮的燈彩，像在角落隱匿的怪物，在灼燙的聖光下無所遁形。

“吱呀——”

沉重的寺門緩慢地打開，聲音在山穀回響。

萬物息時，寺內卻連灑掃的小僧也聚在門口，靜穆著。

“主持。”

一尊尊肅穆的人像恢複生機。他們翹首以盼，望向被包裹著的，天命注定的，災福未明的，被佛垂青的人。

“阿彌陀佛，”他像眾僧行禮，親自將江旭安置在一處，“從今天起，他便是寺中的一員。你們要愛護他、善待他、教導他，讓他懂疾苦，知是非，隻求問心無愧。”

“阿彌陀佛。”

眾僧為江旭祈禱。

供奉佛祖的祠堂裡漆黑一片。主持拖著沉重的步伐跨入殿內，慈眉善目的佛將目光分散至世間各處。

“佛啊，您在看嗎。”

主持喃喃道，點亮佛祖腳下兩台紅燭。感受到佛的瞥視，主持急忙抬頭，卻間佛依然舉著那隻大手，隨時準備向某處的不公降臨懲戒。

他捧起一隻蓮花燈，燈座剛碰到滾燙的掌心，燈就“唰”地亮起。

“佛啊，”主持的雙眸陷入混沌，緩慢地摸索出觸碰到佛祖雙足的路，“求您告訴您虔誠的信徒——”

“他是孽魔，還是聖人？”

佛祖似乎眨了下眼。

“魔？”

紅燭熄滅了一支。

主持呼吸一滯。

“聖？”

另一支紅燭熄滅。

“阿彌陀佛……佛啊，您……”

一滴冰冷的水掉進他的眼眶。麻木的雙眸像被激起漣漪的死水，他感受到了鑽心的寒意，還有雙目的清明，隻一瞬。

“佛，您在哭嗎？”

他在佛祖麵前跪下，手裡的蓮花燈也一並熄滅。

“求您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佛的眼角，滑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