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和蟒(1 / 1)

殺死那隻狐狸 吃樹人 3153 字 2個月前

易東津在後江的“手下人”,是易夫人娘家的親侄。

高華律法嚴禁公職人員兼具副業,本意在從根源上杜絕官員借職務之便惡意商戰、擾亂市場以及大肆斂財助長貪贓枉款的不良風氣。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聖上初登基時雷厲風行,大家都將產業掛在信得過的親戚名下躲過審查。

如今這條律法在朝中說客的你來我往下地位岌岌可危,對官員的資產審核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既然是易家人,江旭得客氣點兒。

“江爺,”老早聽說姑夫易東津搭上了江爺這條線,劉俊朝思夜想,就盼著與江爺見一麵,“初次見麵,在下姓劉名俊,您叫在下小劉就是了。”

因激動而顫抖的手懸在半空,江旭沒讓他尷尬,回握住,點點頭。

“您請坐,請坐,”有生之年能與江爺握上手,劉俊笑得臉都快爛了。點頭哈腰地拉開座椅,請江旭坐上座,這才反應過來江旭身後還跟了個人,“江爺,這位大人是?”

“我的護衛。你坐下吧。”

“好嘞,”得了令,劉俊立馬坐下,不忘在朝江旭討好的間隙向王奎作揖,說聲“大人。”

“方才我去過礦場,”江旭先喝口水潤潤嗓子,止住劉俊的話頭。瞧這崇拜的模樣,要是等他開口,讚美的話比談的事還多,“情況已有了解。杜明是礦場的‘保護神’,礦工不少是他的親信,搞內訌不行。要拿下馬口場,撥開‘保護神’這層皮是第一步。你有要補充的嗎?”

“江爺果然神通廣大,在下與杜明鬥智鬥勇大半年才得來的消息,您就這麼一會兒,全摸清了。”

照例彩虹屁一句,劉俊搜腸刮肚地把彆的消息講出來邀功。

“在下還有個消息。杜明手底下的親信,杜建青,和杜明有些關係,早些年在在下手裡做長工。眼見杜明得了勢,在下便放他過去做眼線,他說礦山有個廢棄礦洞,監工和礦工都在裡頭撈油水,杜明不知道這些,包括礦場的後門,杜明也不知道。”

“是嗎,”江旭不說破自己早已知曉的事實,肯定了劉俊的消息,讓劉俊心花怒放,絞儘腦汁地要乾更漂亮的活得江旭賞識,“杜建青這人,平日能見到嗎?”

“能,能。江爺您要見他,在下立馬準備。”

似乎能替江旭效力,劉俊猴急地要把人叫來給江旭過目。

“沒到時候。”

江旭再次製止他,有時太過狂熱也不是好事,那仿若將他奉為神明的眼睛竟讓他覺出一絲被灼燒的疼痛,他避開了劉俊的目光,在劉俊看來卻是格外成熟穩重的行為。

“你且問他,礦場後門什麼時候沒人,或者相對人少些。你找幾身礦工的衣服,要想戳破杜明的偽裝,還得先進去看看真麵目。”

“在下立馬安排。江爺,您若乏了,在下帶您到客房休息?”

“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能替江爺辦事,屬實是在下的榮幸,”劉俊笑嗬嗬地領路,頻頻回頭,生怕在江旭麵前落個馬虎大意的形象似的,“江爺,小心台階”、“江爺,在下家裡的門楣低,您請彎彎腰,見諒見諒”……

就連將他送進了客房,劉俊還戀戀不舍的,不肯將目光從江旭身上挪開。

“江爺,您一表人才,真是吾輩楷模,”劉俊握著江旭的手,好不容易撒開準備離開了,他還時不時轉頭朝江旭討賞般地笑笑,短短幾步路,磨蹭了許久,“江爺,您休息好,哪不習慣儘管吩咐在下。”

還是江旭覺得自己好臉給多了,黑著臉,回到熟悉的冷冽神情,把劉俊嚇了個哆嗦。

“那江爺,回見。”

說完,便像兔子般溜走了。末了,劉俊心有餘悸,但興奮極了。江旭的兩麵他都見著了,他覺得值。

應付走了劉俊,江旭脫下衣物,在劉俊準備的浴池裡泡澡。

“殿下,陳劍已經到尚都了。月曉說那女奴的臉七日內便可恢複完全,是否儘早讓她進都?”

浴室水汽氤氳,王奎站在浴池邊彙報,低著頭,目光落在江旭摘下麵具的臉。眼睛因霧氣朦朧,閉上眼的的江旭在王奎看來,美得不近人情。

說是女人,棱角分明的輪廓、剛毅的劍眉、高挺的鼻梁使他英氣逼人;說是男人,狹長上挑的眉眼、薄紅的唇瓣、眼尾的小痣,使他妖冶嫵媚。

摘下的麵具擱在一旁。

兩張不同的麵兒。

“我記得江南有個名妓曾被朱明召見,一度成為朱明的寵姬。後來新人入宮,她沒名沒分的被趕了出來。找她調教調教那女人。聖上喜歡什麼樣的,就給調教成什麼樣的。事成之後,我許諾她們兩個完全自由。”

他用上了“許諾”二字。

“是。”

“還有,”泡了澡,身心愉悅。江旭坐起半個身子,流暢的肌肉線條在他的身體上如同畫師的傑作,是靈感的繆斯,“我去寫封信,儘快交給父皇。”

王奎沉默不語。

“怎麼了。”

江旭從水中撩起一隻手,帶出的水花濺到鋪開的玫瑰花瓣上,些許水珠跳上王奎的衣角,浸潤進布料,像本來繡有的深色花紋。

“無事。”

他抬眸,見王奎的嘴抿成了一條橫線,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王奎不滿。

“你知道的,我隻見過一麵我的額娘,大部分時候,都是父皇與我在一塊兒。”

提起“父皇”,江旭的語氣軟下來,眼裡透著向往和懷念。這時候頭發濕漉漉的江旭像剛出生的嬰兒,柔軟稚嫩,褪去陰暗,像無害的少年。

“他是帝王,顧慮太多、威脅太多,可又因為他是帝王,他得殺伐果斷、雷厲風行。他很難,我理解他,你也要理解他。在我遠離皇宮的二十年裡,他也寢食難安。”

一雙玻璃珠般清澈靈亮的眸子,折射出江旭此刻純白真誠的心。

“卑職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殿下,您若自立為王,不比陛下差。”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自會是比父皇更偉大的王。但我先是他最鐘愛的兒子,才是世人尊奉的帝王。”

對牛彈琴。

江旭高興,那便隨他去吧。王奎應下,但留了個心眼。

“旭兒,你看,這是什麼?”

九五至尊的皇帝蹲下身子,和年幼的江旭平視。他指著龍袍上的花紋。

“是龍。”

“那這個呢?”

皇帝拿過一件太子禮服,指著上麵的圖案。

“也是龍。”

“不對。”

記憶裡的皇帝很有耐心,他捧著兩件衣服,攬著江旭比對二者的不同,皇帝身上鬆香的氣味很陶人。

“五爪龍,四爪蟒。龍是天子,譬如朕;蟒是太子,是朕最鐘愛的兒子。”

“我要當五爪龍,要做像父皇這樣的王。”

“不,要先成蟒,才能化龍。朕是你的父皇,亦是你的君上。你要記得,先成蟒,再化龍。”

“那我要做父皇最鐘愛的兒子。父皇,您等著瞧好了。”

“好,朕等著瞧。”

鬢間尚未有白發的年輕皇帝眸色黯淡地觀摩視自己為全部的孩子。這個孩子將尊他、護他、愛他,如同最忠誠的臣子信奉他的陛下。

忠,或不忠。

全無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