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點好鳳鳴樓的一乾人馬後，江旭與朱子軒告彆，準備啟程前往下一站。

一起送彆的孫鳴隱沒在人群中，江旭朝眾人揮手，一個不長眼地卻擠到前排，不小心往前栽個跟頭，結結實實倒在王奎身側的侍衛身上。

“乾什麼的，”朱子軒眉毛一橫，指著那人厲聲嗬斥，“衝撞了貴人，你擔當得起嗎？！”

“大人饒命，饒命！”

那人連滾帶爬地起身，不住鞠躬請罪。被撞到的侍衛手心多了樣東西。人群聚集且焦點在江旭，沒人注意小小侍衛手中的異樣。

事發突然，侍衛不好聲張，隻與一旁的同僚對換眼色，將此人拿下。收了錢財替人辦事的那人嚇得大驚失色。不過絆了一跤，遞了點東西，撞上的也不過一個侍衛，那衣冠楚楚的貴公子竟放任手下將他扣押。

“大人，小的知道錯了，求大人饒小的一命！”

侍衛擅作主張，江旭略帶詫異地看過去。不過他親自調教過的人，這般做定有他的道理。

那侍衛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垂在腰側握拳，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圈——“有異”。

不過此人和平民百姓一模一樣，身份真有異，再怎麼偽裝也偽裝不出這股勁兒。

將人帶走，朱子軒的眼睛正牢牢盯著，做不得；饒他一命，保不齊被朱子軒套出什麼話來。想了這麼多，不過也就兩三秒，江旭迅速作出反應，右手伸出中指和無名指動了動。

侍衛將人拖到馬車後，“哢噠”，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江兄，這......”

如此拙劣的表演，朱子軒也看出此人的不對勁。還想借由頭扣下人盤問一番，沒想到江旭做事如此絕，一句話也沒說，侍衛便直接揮刀拿下。

“都怕出師不利，這人擋了我的去路，便殺了。”

似乎一條人命沒什麼大不了的，江旭輕鬆地笑笑，眼睛卻沒有因為笑容而微眯起來，看著很假。

“朱兄，我這一走，或許許久都不會再回來。鳳鳴樓交給你，我怕放心。”

“那是自然。江兄多保重！”

大力揮動的手臂似乎在訴說對將行者的不舍。江旭閉上眼，對口是心非的表演感到心累。

上了馬車，行出一段距離，一封信呈到江旭手上。

普普通通的信封，拆開後一張被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紙掉落。小心攤開，卻隻有寥寥幾句——

“江爺親啟：

江南富商孫萊為假。

真身已死，旁係孫陽替之。”

江旭把目光移至信紙邊緣，卻不見署名。

誰會好心提醒他？

“禦前的絲楠紙。高華的聖上沒這麼好心，宮裡的也瞧不上我。”

江旭搓撚紙張，放於鼻下仔細聞嗅一番，淡淡的檀香縈繞，還是上等佳品。

“此等禦賜之物，除卻玉狐和陳氏父子，應該沒有人能得這般殊榮。奎子，有彆的消息嗎。”

“張家已被秘密滅門，”啟程前才得的消息，王奎正等上了馬車告訴江旭，“一家老小、下人婢女，都沒放過。屍體在郊外墳場發現的，看手法應是迷暈了再一起填坑活埋。”

真狠。比直接殺了還狠。

墳場人跡罕至，但並非沒有官府的巡撫和祭拜的人。在墳場避人耳目地挖出能埋下百來人的深坑，再迷暈眾人後悄無聲息地運至墳場，得與官府勾結，他的猜想應該不錯，是林德作為。

先扔進坑的人轉醒，身上壓著熟悉的人，黃土不斷覆蓋身軀。底下的人掙紮著，尖叫著，泥沙和身上人的皮肉嵌進求生的指甲。

指尖磨出鮮血，口鼻被異物堵塞。漸漸稀薄的空氣、漸漸黑暗的世界，坑裡的人絕望地徒勞地搖擺已動不了的身體，灌進墳土的雙耳隻聽見遙遠的高處，鐵鎬“噔噔”的，死亡的聲音。

他們無法呼吸，脖子似乎被扼住，肺似乎要炸開，泥土的腥味蓋住血的腥味，他們睜著百來雙血紅的眼睛，在地底痛苦死去。

“彆的呢。”

江旭想象著這些人的慘狀，想象著他們彌留之際的願望。

或是未成的夙願，或是未見的親人。林德不殺，他也會殺。那點同情藏在心裡便足夠了，說出口，他自己都覺得虛偽。

掌權者之間的鬥爭，必須堆砌犧牲。參與者也好，無辜者也罷，隻有流血，才能威懾；隻有血，才能洗刷曆史，重寫文明。

他從不後悔。

“彆的……”想了想，“隻說去到江南的陽升，抓獲了一名形跡可疑的探子，”王奎理著思路，“不過那探子是在嘴硬，再怎麼審也不說主家是誰。”

“什麼時候？”

直覺告訴他，這信的到來和抓獲密探有直接聯係。

“約莫五六日。”

王奎不太確定。抓獲探子怎麼處置，江旭給每個親衛極大的權限，在套出確切消息前除非江旭問，不會隨意稟報他。

四麵八方來的消息，經由親衛篩選再到王奎這裡彙總，呈到江旭眼前的可謂重中之重。相比而言，抓獲一個不開口的探子，實在沒有價值。

“五六日，”江旭算了算，“快馬加鞭，從尚都到此處也差不了多少時日。”

再打量信上的字跡——字字蒼勁有力，較端正多分灑脫，較舒展又多分規矩。

疏密得體，濃淡相融，細看，寫字的人會把捺拖得比撇略長，偏旁部首的位置比中線略高。

江旭把這些特征一一記下，隻等到尚都尋找探子的主人。

“陽升做得不錯。告訴青鴉，找人給那探子醫治，彆讓人死了。”

審訊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能在他手下扛過審訊還不供出主家，再怎麼拷打也無濟於事。如果這封信的到來確實於探子有關，留條命，也能成為日後的籌碼。

“孫萊那邊也著手去查。”這封信似乎驗證了他之前的猜疑。不過孫萊這樣的人，怎麼會被冒牌貨頂替？在他離開的這一年，他在高華的人，到底生了什麼變故？

曾經有人對他說，出行前若是發生意外，最好另選時日出發。

可他等不及。況且，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