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睜眼便聽見“淅瀝瀝”的雨聲。
陳烊聽過陳賢和楊家結盟的消息後,雖有不快,但被告知幕後主使是林德時,與楊家的摩擦便被他擱在一旁,專心致誌地思索對付林德一夥人的方案。
從陳賢口中得知,文宰他老人家信任陳賢的眼光,雖不大讚同,但比起旁人,他願意與陳家合作。楊文梵的及冠禮也快到了,即是盟友,禮數便不能敷衍。
那日楊文梵又在榮梨樓大鬨一場,他去找楊青武興師問罪,碰上林德。
“小陳大人,沒想到這麼快便又見麵了。”
老奸巨猾的狐狸連說話的腔調都像太監一般尖細、油滑,書房昏暗,林德那張臉被陳烊腦補出諂媚久了堆出的層層褶皺,一雙眼睛亮著幽暗的光,如通過覓食的鬣狗,饑腸轆轆,貪婪無比。
“如您所見,楊老板家的三少爺是管不住的,您想瞞的,滿大街都知道了。”
楊青武作為尚都巨賈,雖說與陳家接觸少,彆的官宦名門卻與他聯係密切,更彆提楊文傑在朝中還擔任不小的官職,和林德有私交,陳烊並不奇怪。
楊家人的種種,陳烊也不過道聽途說,說是楊文梵極聽楊青武的話,現在看來似乎隻是訛傳罷了。
“林大人指的哪件事,”既然林德親自來了,陳烊也不怕此舉是在詐他,“指我警告楊家,與楊家不合;還是我心悅榮梨樓的沈小姐?”
這兩件事,即便都泄露出去,陳烊也覺得無所謂。
能瞞著固然好,但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在眾人麵前塑造出完人的形象,長久來看也不是好事。
短期來看,雖說能提升百姓對陳家的信服感,可若是他某天做了錯事,便會被有心者無限放大,群起而攻之。不料,林德搖搖頭,麵露恥笑。
“既然都不是,恕我愚昧,還請林大人不要打啞謎。”
“表麵上看,您說的兩點都不錯。實際上,是您想向世人傳達一個訊息——”
林德頓了頓,滿意地欣賞陳烊故作鎮定,但僵住的嘴角暴露出緊張的神情。
“您並非傳聞中那般高潔傲岸、冰心玉壺。您也是人,會衝動、會悲傷、會被感情左右。我猜到了這一點,但小陳大人,您煞費苦心破壞經營多年的名聲,是為了哪一步做準備?”
在林德麵前,他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被開膛破肚,被挖出赤裸裸的、連帶血肉的心臟。陳烊隻覺著周身發冷。
但隻一瞬,他便調整好狀態,與林德斡旋,但不再咄咄逼人、巧舌如簧,隻是他本能地替自己規避林德話裡的陷阱,而非他自己主動地要從對方的話裡套取信息。他在被林德牽著走。
大體的意思是,讓他賣林德一個麵子,不再追究此事。
林德握著他的心思。捏在手裡,保住自身,坐台觀望陳家與其他勢力撕咬爭鬥,對林德而言是最有益的做法。不過陳烊不敢賭。
即便林德真透露出去,不過各家勢力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隻有陳家不利。
那段書房的談話,似乎是一場夢。
但他依然想不明白林德為什麼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楊家替楊文梵解圍。
為了拉攏楊青武嗎?不對,他這樣做隻會引起楊青武的懷疑。
為了向他表示三皇子一黨對陳家沒有敵意嗎?不可能,陳家不與三皇子站一處,傻子也不會信三皇子能網開一麵。
林德告訴陳烊他知曉了陳烊的目的使陳烊有了防範,到底,要做什麼。
下朝後,陳烊經過早茶鋪子時特意看了一眼。因為下雨,氣溫有些低,早茶的熱氣氤氳,差點模糊他的視線。今天下朝的時辰不算早,果然沒看見黃翠翠。又或者是天氣不好,沈梨沒讓她出來。
半個上午,雲柳和雲夢敲響沈梨化妝室的門。
“進來。”
“沈小姐好。”兩人打著招呼,不同的是鞠躬後雲柳挺直了背抬起頭,雲夢還埋著頭,忐忑不安。
“是你們,”沈梨正準備上妝,見她倆來,自己也不急,“雲夢,抬起頭來。”
聽見沈梨叫她,雲夢忙抬起頭。
“知道《花夢曲》嗎,唱來我聽聽,”沈梨見兩人點頭,命黃翠翠架好古琴,巧手撫在弦上,沒等多久,“開始。”
雲柳從容不迫,雲夢愣了一下,急忙開口。唱到一半,二人的氣息都很穩定,單論唱功說不出誰好誰壞。沈梨一邊拉琴,一邊端詳二人。
“你不錯,”放下琴,沈梨走到雲柳麵前,仔細打量一番雲柳的臉。而後轉向雲夢,“差了些,作配倒更適合你。當然,這是目前的情況來看。你若是努力,也未嘗不可”
作配也不愁名氣,可想混出頭的,誰不想當舞台的主角?
沈梨不管雲夢會不會嫉妒,又問:“讓你們想自己的名字,想好了嗎?”
“想好了,”雲夢搶先說,“宋緣。”
“宋緣,”沈梨念了一遍,“仙媛乘龍日,天孫捧雁來?”
雲夢不懂沈梨念的那句詩裡是哪個“yuan”,於是說:“緣分的緣。”
“哦,宋緣,”她點點頭,“你呢?”
哪知雲柳“撲通”一聲跪下,宋緣被嚇了一跳,沈梨挑了挑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有了些許興致。
“沈小姐,登台的機會是您給的,我能不能有所成都記著您的栽培。還請沈小姐賜我一個名字,您的提攜之恩,我雲柳沒齒難忘。”
她跪得筆直,看著沈梨,沈梨沉默片刻,開口。
“我不是你的貴人,給每個新人一個機會是我的規矩,抓住了是你有本事,沒抓住就熬著。我說了,想不出來可以找我取,你這般可是架著我?”
“您隻當這是規矩,對我來講卻是天大的恩情。您也聽見了,我丟不了您的麵兒,我是塊金子,總會發光的。我想做沈小姐的人,沈小姐肯給這個機會嗎?”
“你和宋緣,”聽見沈梨叫自己“宋緣”,宋緣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是姊妹嗎?”
“是。”
“姓宋?”
“不,我們沒有姓。”
“應許,”隨即,沈梨拿出紙筆,一邊寫,一邊念,“沈應許。”她將寫好的字遞給雲柳。
“沈應許,”沈梨給她冠上“沈”姓,“我叫沈應許。”
沈梨扶沈應許起來,沈應許高興得快哭出來了。
這時,門突然被敲響。
“進來,”沈梨遞給沈應許一方手帕,往門口一瞧,陳烊背著手走了進來,見著眼前的場景,偏偏頭,似乎是表達疑惑,“小陳大人。”沈梨點點頭,當做打招呼了。
“今早看見一束很美的花,隻有沈小姐您配得上,我就送來了。但我來的是不是不湊巧?”
他沒敢往裡走,要是沈梨趕他出去,這個距離他還能麻溜滾,不惹沈梨心煩。
“小陳大人哪兒的話。也到時候了,宋緣,沈應許,回去好好練,先回去吧。”
二人和沈梨道彆後,朝陳烊行禮便離開。
陳烊見兩人走了,關上門,捧出藏在身後的花,“你看,像不像蝴蝶。”
“是挺像。”
沈梨靠近了點兒,撫摸蝴蝶蘭的花瓣。陳烊大氣都不敢喘,輕輕吸氣便能嗅到沈梨發間的香氣。
“怦怦”跳動的心快要蹦出胸腔,陳烊一下子手腳僵硬,想退後一步,身體本能地又想往前離沈梨越近越好。沈梨不知看出他的窘態沒有,又往前靠了靠,腳尖幾乎貼上陳烊的腳尖。
她微微埋頭,又抬起來,就這樣直接突然地與陳烊對視。他緊張極了,又舍不得移開目光,隻得紅了耳根,臉頰還逐漸發燙。
“可小女子不喜歡它的味道。小陳大人,下次送禮,可要按著對方的喜好來送。”
“好,”他啞著聲音,“這花沒送到心坎兒上,那我找些彆的。沈小姐想吃什麼,我給您帶來。”
快到中午了,沈梨沒客氣,讓陳烊去買火篤麵筋和炒清蝦仁,陳烊回來時手上還多了隻糖人兒。
“沈小姐。”他把飯菜整整齊齊地碼在桌上,再把糖人兒遞給沈梨。
“甜的東西膩嗓子。”
“怪我,又自作主張了,”陳烊擺好碗筷,“也是。沈小姐喜歡吃什麼,下回我給您帶來,要我給您做也行。”
“小陳大人願意來捧個場,大家就都知道小女子是您捧著的角兒,不必大費周章。”
“您這是怨我做事張揚?”陳烊半是玩笑半是誠懇地說,“沈小姐,您是這兒的頭角兒那是您值得,不是因為我捧著。而我做的,是我情難自已,不是另有所圖。”
沈梨饒有興致地看他一眼,見他依舊溫馴的模樣,倒是分不清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小陳大人是天生這般油嘴滑舌嗎?”
陳烊低下頭,笑笑,然後抬頭。
“沈小姐如今才知道,看來是我陳某的心意表示得還不太明朗。”
沈梨一頓,而後將折扇輕輕在自己的唇上點了點。
“今夜是一出《玉簪記》,不知小陳大人是否願意賞臉點評一二?”
“沈小姐既如此說了,今兒就好好唱一出。不過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但我一定準時到。”
兩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