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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那隻狐狸 吃樹人 3824 字 2個月前

李員外那邊,婚事直接定下。能攀上楊家的高枝,哪怕是不學無術的三少爺,李員外也生怕對方反悔。

楊家夫人還在娘家省親,家裡的變故一時半會兒還沒傳達到。

她也是溺愛楊文梵的主,若是知道給自己的寶貝兒子指了這麼位姑娘,還得讓楊文傑、楊文淩輪番勸好一陣。

被楊家上門提親,陳賢忽然記起陳烊也到了年紀。

陳夫人懷孕時和娘家的哥哥打趣,說若是自己與嫂子生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結做娃娃親。陳夫人後來病重,陳烊的表妹史琦快馬加鞭,到陳夫人的病榻前精心伺候,陪她走過最後一程。

陳夫人彌留之際,感歎不過孕時的玩笑話,卻讓一個真誠孩子當了真,於是將兩人的婚事白紙黑字地寫下,蓋上官印,成了真正的婚書。

陳烊當時不知情。

現在想來,那時榮梨樓的沈梨便小有名氣,陳烊說不定那時候便對她一見傾心。

後來婚書遞到了陳烊手裡,他說“將死之人留下的約定,做不得真。”遣人送了好些錢帛鋪麵,兩家人都認同婚約作廢。

不過那丫頭,好像不接受。

陳烊是不會娶史琦的。他想娶沈梨,是萬萬不可的。眼看奪嫡之戰一觸即發,陳賢想把陳烊的婚事緩緩,若有需要便與世家大族聯姻。

但,陳賢伸手想撫摸腰間的某個配飾,卻摸了個空。他苦笑一聲,那件東西早在火光中摔碎遺失了。

他是高華首輔,是文臣,也是武將。唇槍舌戰間,刀林劍雨中,這張飽經滄桑的麵容刻滿詭變的現實,滿是懷念和哀傷。他希望陳烊能與心愛的人白首不離,這是他作為父親的願望,而不是作為陳家家主的願望。

而陳烊下了朝,和魏霖心照不宣地對上一眼,馬車便往榮梨樓的那條駛去。他並不打算進去,隻剛好路過沈梨化妝間的窗前。

沈梨又剛好站在那,陳烊抻長了脖子就為了看她一眼,這下不自覺地笑起來,大大方方地朝沈梨揮手。

“沈小姐,小陳大人看著很喜歡您,”黃翠翠一邊收拾大堆的禮物,一邊感歎道,“小陳大人有才有貌,是好多人家眼裡的金龜婿。”

“與我何乾。”

沈梨在看到陳烊的那一刻便收回視線,有意無意地撥弄掛在窗裡的風鈴。那是很久以前她娘在某個小販手裡淘來的。那一刻的娘疼她愛她,這串風鈴這麼多年了她也舍不得扔。

“想嫁他的姑娘再多,也得看他願不願娶。”

“也是,有沈小姐在,哪家姑娘能和您比?”

“他誰都可以娶,唯獨不能娶我,”沈梨聽到這話,轉過身,踱步到鏡前坐下,“我要被當作‘沈梨’在舞台上唱到最後一刻,而不是被冠以‘陳沈氏’在後宅高牆中唱給一個人,或是院子裡的人直到死。”

“總歸是要嫁人的,”黃翠翠幫沈梨卸好妝,外頭卻來了個正辦好妝的男子。沈梨的私人化妝間被外人闖入,但沈梨和黃翠翠都對來者並不陌生,“你唱得再好,也會有唱不動的那天。”

“不會的。”沈梨很篤定地說。

“沈梨,乾我這行的,年齡有多重要你清楚。”

“我的名字,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沈梨看都沒看張默一眼。過去張默仗著自己曾是她的“師傅”沒少直呼她的名字,今日這番話算是踩了她的底線,“小翠,送客。”

沈梨算得上半個樓主,加之黃翠翠是她的人,自然是聽沈梨的話。

“因為我不過是戲子,而他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嗎。”張默拔高了音量,在黃翠翠過來趕人時質問她。

“你逾矩了,”沈梨漫不經心地梳頭,垂著眼,剛好能看到手腕上那副玻璃種的手鐲,“論地位,你該叫我‘您’。”

明明最開始,她跟他沒這麼多規矩。

“還有,”沈梨理了理發簪,欣賞起自己的容顏,“我並沒有因為你是戲子看不起你,更彆說我也是個戲子。看不起你的,是你自己。”

張默被嫉恨衝昏了頭,根本沒聽她說的話。他也知道在榮梨樓,沈梨的話等於樓主的話,也不敢和她硬碰硬,憤憤地拂袖而去。

“你和排戲的說說,我先走了,叫他們換彆的角兒上台,明天晚上的戲我會準時來。”被張默一打擾,她的興致全沒了。

“可是沈小姐,今晚您的那場戲已經說出去了,大家都衝著您來,卻見不著您,怕是不好交代。”

前些天運氣好,煩心的事都被解決掉了。沈梨覺得最近狀態好,便給自己多排了幾場戲,有單人的,也有彆的,沒想到現在絆著她。

沈梨揉揉額頭,說:“好,我知道了。那你去跟張默說,今晚的戲他不必上場了,有旁人替他。”

“大家捧的可是您,不知道他跟您甩什麼臉色,”黃翠翠擔心沈梨生悶氣,趕緊罵張默兩句,“要奴婢說,他就是狗皮膏藥,就要粘著您,不然他早過氣了。”

因為以前出名過,如今卻成了配角。巨大的落差感能讓人麵目全非。

沈梨不可憐他,也沒看不起他。以前她恭恭敬敬地拿他當師傅,如今地位反轉,他也該恭恭敬敬地待她才對。

他可是在尚都賞戲捧伶的風氣還沒興起時便名噪一時過的人,實力又能差到哪去呢?

曾經她還年幼,缺心眼兒,待在張默身邊便信任他,跟他說了些她從未和除他以外的人說過的事。他教她時總說的,“好好唱,唱好了,整個舞台都是你的”,支撐她爬到如今這個地位的話,卻成了每次上台前,張默為了掌控她說的話。

他做了很多錯事,沈梨不說,但不代表她會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他也曾是一心為她的好師傅,怎麼突然間就爛掉了呢?

“我想吃炸糕,小翠,忙完了幫我買點。”

“沒啥忙的,奴婢現在就去,”沈梨將炸糕錢和跑腿費一起給她,“沈小姐,我是您的婢女,本來就是給您打雜跑腿的,這,”她揀出跑腿費,“沒必要給的。”

“沒事兒,這是我麻煩你,給你是應該的。”

“沈小姐真大方,”黃翠翠不再客氣,“奴婢馬上就回來。”

沈梨點點頭,去彆的化妝間走了一圈。

“沈小姐。”化妝的卸妝的,隻要是人,見到她都停下手裡的動作,跟她打招呼。

沈梨隻是點頭,目光掠過屋子裡擠著的十來人。她們都還沒混成角兒,十幾人共用一間化妝室。胭脂水粉的味道彌漫在每個角落,有些嗆人。突然,她看著兩張生麵孔。

“新來的?”她走過去,大家紛紛讓開。

“是。”兩人都將頭埋低,異口同聲地說。

“叫什麼名字?”

兩人對視一眼,高點的先開口,“雲柳”,另一個接著說,“雲夢”。

“之前是同一個戲班的?”見兩人點頭,沈梨又問,“我問你們的本名是什麼。”

旁邊有人幫忙解釋:“她們五六歲就被賣給了戲班子,班主賭錢賭輸了,又把她倆賣到這裡來。”

“大家都有自己的名字,你們也得有一個。先想想,想不出來找我,我給你們取。”

沈梨伸手,挑起雲柳的下巴打量一番,又抬起雲夢的頭端詳她的臉。

“不錯。以後成了角兒,大家就叫你們的本名了。好好唱,唱好了,整個舞台都是你們的。”

“我們哪搶得了您的風頭呢。”雲柳誠惶誠恐地又將頭低下去,拉著雲夢,雲夢也急忙低下頭。

“怕我乾什麼,我難道會吃人不成?大大方方的,抬頭挺胸,有骨氣才唱得出誌氣。”

沈梨拿扇子打兩人的肩,讓雲柳雲夢把背直起來。

“我的風頭沒人搶得走,但我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在台子上唱。大家各憑本事,過兩天我新排出戲,給你們個機會上台,要,還是不要。”

雲柳和雲夢驚訝地看著沈梨。沈梨不像在騙她們。

“要,我們要。”雲柳和雲夢握住手。

“明天來我化妝室,我教你們。”

算算時間,炸糕應該已經擺到她桌上了。炸糕涼了可不好吃,她忘了和兩位新人友好地笑笑就轉身走了。

“嚇死我了,”雲夢見沈梨關上門,誇張地拍著胸口,“我以為她會找咱倆的麻煩。”

“都說了沈小姐看著不好相處,人挺好的。”另一個專給沈梨做配的阮靈說到。

“我還以為是你們怕她,說的客套話,”雲柳也像劫後餘生一般癱坐在凳子上,“她都不笑。”

“沈小姐不愛笑,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阮靈算是這個化妝間裡混得最好的,偶爾也能和沈梨搭上戲。

“這裡每個人沈小姐都給了機會,把沒把握住,就看運氣。”

沈梨實在太強,大家都不錯,有沈梨在場,就顯得差了。可沈梨的名氣給大家帶來的曝光,那是自己當主角歌舞獻藝怎麼都得不來的。

雲柳若有所思地點頭,雲夢還想纏著阮靈問些什麼,雲柳一個眼神讓她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