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軒成了新樓主。
“讓我們恭喜朱少俠,成為鳳鳴樓的新樓主!”
由江旭親自主持的開業宴,自被冠以“江爺”的威名後,這還是頭一回。
他神色複雜地舉杯祝賀悠閒自得的朱子軒。
那頭的人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不慌不忙地接下江旭的祝福,在一眾恭喜的賓客裡應對自如,如魚得水。
張柳消失,啟昌等於變了天。
但江旭可沒傻到把張柳手裡的權利也一同交予朱子軒,或是彆人。
區區鳳鳴樓,賠了也就賠了。張柳享有的大權放了手,縱使江旭家財萬貫,一下丟了四分之一的版圖,他還是會可惜。
不過張柳下落到底如何,啟昌有頭臉的人物也不在意。隻要有新的人頂上去,巴結誰不是巴結。大家都是跟風走的牆頭草,風往哪吹便往哪倒。
“朱某能與這位江大人結識,唐知縣功不可沒。”
來客都是有權有勢之人,唐知縣混在其中反倒有些不夠看。
朱子軒此舉將差點沒入邊緣人物的唐知縣推到人群中央,連江旭在這場宴席上都隻有給朱子軒舉杯的份,唐知縣卻結結實實的受了朱子軒敬酒。
“多謝。”
眾人皆將視線聚焦於唐知縣時,朱子軒側頭貼近江旭的耳邊,眼睛順著大流向唐知縣投去讚賞的目光。
“江爺,我嘴嚴得很,你可彆偷偷暗殺我。被死不瞑目的厲鬼的纏身不是好事。”
他敢亮牌,底下一定還有王牌。江旭不賭,左右不過多牽扯些人進來。尚都的浪越大越好,不過卷進來的人並非他的本意,這點著實令人不爽。
再看唐知縣。
當初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拉上自己的賊船,細想來,從偶遇唐知縣到被引到朱子軒的住處,會不會是唐知縣和朱子軒演的一出戲?
但自己的行蹤,又怎會被朱子軒知曉?
這些如果成立,能幫助朱子軒實現這一切的,隻有尚都的那位。
但二皇子出遊在外,若在尚都露麵,江旭不可能不知曉。
一邊眾賓歡騰,一邊孫龐鬥智。
誰也沒討到誰的便宜,反而都抱了一肚子的疑惑猜忌,心不在焉地打道回府。
月亮正圓,往常這時,江旭會好心情的邀王奎一起賞月。可今日,他沒有興致。
“把孫鳴叫來。”
在啟昌逗留的時日已超出預期,江旭乾脆命人買下一座宅子。人來人往的客棧被監視的風險總歸大些,一處自己的宅子,令人安心不少。不一會兒,孫鳴便被帶到他跟前。
“江爺,您找我?”
跟在江旭的護衛中間,孫鳴知道了不少有關江旭的事情。
譬如江旭年僅二十便創造了橫跨兩國空前絕後的商業帝國;譬如之前震驚全國的高氏滅門慘案是江旭的擁躉為了討好他做的事;再譬如高華聖上下的令斷了江旭一條財路,他一氣之下也斷了皇家的財路,逼得一言九鼎的聖上不得不收回旨意,任他妄為。
真真假假,無不彰顯江旭的狠辣。孫鳴怕得狠,這回又見到江旭,卻覺得那些話多半是唬人的。看著劍眉星目的俊公子,怎麼也不像他們口中的閻王爺。
“你在鳳鳴樓乾了多久。”
“自鳳鳴樓開始建造時,奴才便在裡邊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
“一樓有幾根橫梁?”
奇奇怪怪的問題。可難不倒孫鳴。
“一百三十八根。”
屏風後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孫鳴跪在地上,江旭不再發問,來回踱步。
“嗒——嗒——嗒”,緩慢又短促的聲音,在空寂的房間內擴大,在孫鳴的耳畔放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裡隻剩下江旭的踱步聲。儘管孫鳴不覺得江旭是可怖之人,在無限時的等待中,他的額頭後背不禁浸出層層冷汗,無限放大的腳步聲像祭祀的鼓點,等緩慢又短促的最後一聲敲響,他便會被開膛破肚,成為祈願的祭品。
終於,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報,一百三十六根。”
屏風外的人回答到。
江旭聽到答案,停下腳步,悲哀地俯視孫鳴,惋惜地搖搖頭。
“不對。”
他斬釘截鐵地反駁,令江旭又重煥麵貌。
“哪不對?”
“鳳鳴樓高闊,除了地基,第一層最為重要。為了鞏固結構,中央兩梁用的複梁結構,藏在楔形結構裡,不撬開房梁看不見。”
“很好。我該怎麼信你?”
“拆掉鳳鳴樓,奴才說的是不是真的,便一目了然了。”
孫鳴梗著脖子,似乎賭定江旭不會因他的失禮而殺掉他。很少有這樣對江旭胃口的人。
不怪他的護衛。隻憑肉眼,的確隻能數到一百三十六。若是數數錯了,那個報數的護衛少不了一頓軍棍。
“你可願意做我的人?”
江旭半蹲著,虎口卡著孫鳴的下巴,掐住他的臉,迫使他抬起頭來。
直到這時,孫鳴才真切地瞧見他眼底洶湧的狠意。這些日子聽到的傳聞,似乎都在眼前成了真。
這句話不過走過場,漂亮話誰都會說,但連個表示都沒有的奴才,一開始就不必再用。
“奴才願意。”
被掐著臉,孫鳴張嘴有些困難。吐字含糊,但字字認真有力。江旭端詳他一會兒,猝不及防地鬆開手,孫鳴的頭差點往一邊倒下去。
“從今天起,你跟在新樓主身邊,他做什麼你盯著,有異常便稟報給我,”江旭直起身子,低著頭,濃重的威壓降下,孫鳴抬不起頭,“如果你死在新樓主手裡,便是無能。”
“奴才定讓江爺滿意。”
他叩首表忠心,江旭讓人把他帶下去,說些他需要知道的消息。隨後便和王奎走出房門,站在台階上,仰頭看月亮。
“高華的月亮圓,滄溟的月亮,也是一樣圓嗎。”
莫名其妙的。對“家鄉”這個詞從沒有特殊感情的江旭,竟突然有了點思鄉的情結。
王奎聽出他是在自說自話,便沒有回答,而是問自己不解的地方,“二殿下,您為何要找孫鳴做這事?”
“為何這樣問,”江旭目不轉睛地看著月亮,替王奎說出下半句話,“他於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不知根知底且身份低微,交給他風險大,可以說全是風險,不是嗎?”
“那為何……”
“要製服一頭大象,或許會有很多人會死在象蹄的踐踏下。可一隻渺小的螞蟻,卻能憑渺小的力量,使大象潰不成軍。”
江旭拉著王奎坐下,台階上王奎坐在下一階,略略仰頭注視他那在月色下溫潤如玉的主人。
“舊的人成了霸主,你鬥來我鬥去,死的死傷的傷。新的人前仆後繼地加入戰場,新鮮血液的供續使無休止的鬥爭亙古不變。新的人從何而來?”
不待王奎答,江旭便收回目光,轉而與王奎對視。他的雙眸剛剛還洇滿星光,現在倒映的是模糊的他的親衛的臉。
“從籍籍無名之輩中來。大部分還沒進戰場便被飛箭波及喪命;少數加入廝殺,成為勝者入史的犧牲品;再少數衝破刀林劍雨,用心計角逐最後的王冠。
我給孫鳴這個機會,我做他的引路人,成為哪種人便靠他的實力和運氣。曆史從不因一個人改變。
曆史是千千萬萬無名人堆積的結果,隻是最終戴上王冠的人青史留名。但,我們應該忽視這些為曆史鐫刻過痕跡的人嗎,哪怕看不見的劃痕,也是他們存在過的佐證。
興許少了任何一道細微的劃痕,曆史都不會像前人書寫的那樣,而是走向另一個結局。無論孫鳴結果如何,我們澆灌的這棵樹,也在因為他的存在向上生長。”
最後,他讓王奎記住一句話。
“螞蟻亦能撼動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