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計劃,太後是知情的。她看不慣淑妃目中無人的模樣,也瞧不上沁嬪的出身。跟隨父兄周遊過列國的女子,怎會甘願做籠子裡豢養的鳥?
先皇子嗣眾多,她在爾虞我詐中能殺出一條血路,化解暗算瓦解陰謀,憑的敏銳的直覺。寶刀未老,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隻在聽說宮裡有個宮女懷了龍胎時召見過沁嬪,腦海裡怎麼也搜刮不出沁嬪的長相。
皇子誕下後,皇帝第一時間將孩子抱給她看。一個嬰兒,她還沒抱在懷裡,僅僅從嬤嬤的臂彎中瞥到一眼,她就有不祥的預感。
左思右想,打算遣人把沁嬪叫來,卻被皇帝擋了回去,看著倒寵愛得緊。
她暫時歇下動作,有聽說沁嬪身子好起來後屢屢挑釁淑妃,她拿不準沁嬪是個真有主意的還是蠢得出奇的,便直接召見。
“這幾日陛下公務繁忙,也沒去探望太後。小嬋,你去告訴陛下,太後見到陛下也一同去了,肯定高興。”
乖乖兒跟著去見太後,免不了被盤問磋磨一番。既然身後有皇帝這把保護傘,她當然要物儘其用。
“不必,”太後身旁的嬤嬤邁腿擋住小嬋的去路,不把沁嬪帶到太後跟前是不會罷休,“太後特意囑咐不要驚動陛下。娘娘,您難道要違抗太後的懿旨嗎?”
“即是太後的命令,嬤嬤早說便是,”直接打報告行不通,沁嬪眸光一閃,“許久未見太後,嬤嬤稍等,嬪妾換身衣裳就去。”
“娘娘,太後特意吩咐了,不過與您話些家常,小禮小節不需在意。”
薑還是老的辣,嬤嬤一眼便看出沁嬪想做的小把戲,堵死所有後路,連偷偷打小報告的機會也不給她。
眼見躲不掉,沁嬪隻得找借口把小嬋留下,自己硬著頭皮麵見太後。
“旭兒醒了見不著本宮會哭鬨,小嬋,你留下來哄他,本宮去去就回。”
嬤嬤有些煩躁地等她把話說完,側過身讓出一條道來,“沁嬪娘娘,請吧。”
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二次去太後的壽莊宮。懷有身孕時被召見過一回,念在皇帝膝下子嗣稀少,太後給了她幾分薄麵。
此後由於位分低,隻能在家宴末席遠遠地看幾眼。沁嬪對太後的認知少之又少,一路上忐忑不安,隻求皇帝能快點趕過來替她解圍。
跨進門,沁嬪便跪下,端端正正地行個大禮。
“嬪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她俯首貼在地毯上,頭頂傳來沏茶的水流聲,和掌權者品茶的細微聲響。良久,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起來吧。”
“謝太後娘娘。”
也不知晾了她多久,站起身時腿有些麻,差點踉蹌一步,平白添筆壞印象。
太後一手撥弄佛珠,一手豎在胸前,不說“賜座”,沒人給沁嬪端凳子,她也不敢落座。氣氛冰冷微妙,似乎太後等著沁嬪先開口。
先開口必然會被挑刺,可若硬是與太後僵持,她也會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權衡幾秒,沁嬪低眉順眼地認錯:“自嬪妾入宮以來,還未曾前來拜見太後娘娘,是嬪妾未儘孝敬之職,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怎麼,皇帝不在,就換副麵孔了,”怎麼說都是錯,果不其然,太後緩緩開口,語氣平淡,不怒自威,“哀家看你可神氣得很。霸占皇帝,以下犯上,哀家不召見你,怕是一輩子都等不到你來拜見。”
“嬪妾不敢。”
她“撲通”一聲跪下,心跳得飛快。按理說,太後應該知道皇帝與她的交易。況且太後向來對後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突然給她下馬威?
“後宮妃嬪都是百裡挑一的大家閨秀,唯獨你,是個宮女出身。哀家記得不錯的話,入宮前你跟著父兄行走江湖,到底是否清白,可難說得準。”
說到底,就是看不起她。
本來是侮辱人的話,但從這番話裡沁嬪分析出了太後敵意的來源,心裡有了底,反倒是好事。
“太後娘娘放心,嬪妾敢對天發誓,”原來是懷疑她,“若旭兒非陛下親生,嬪妾願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瞧瞧你,哀家什麼也沒說,怎麼就發起毒誓了呢。”
毒誓越狠,太後這種晚年信佛的人越信。手上沾了功名利祿的血,卻妄圖依靠宗教信仰洗刷背負的孽債,被自欺欺人的謊言包裹,還真信了口中的“神佛”。
“哀家老了,記性大不如前。你們都乾什麼吃的,沁嬪還沒出月子,都不搬來凳子讓她歇歇。”
把刻薄歸咎到下人身上,仿佛她真是個慈祥老太,吃虧的人還不能較真。
若真有神佛,以偽善掩蓋過往凶殘的人永生都不會受到庇佑。
可悲的是,在日複一日的吟誦念經中,這些吃著人血饅頭的上位者們,在無意義的自我感動中,把自己尊為慈悲的聖人,替神佛原諒了自身的罪孽。
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有錯,從不認為他人無辜。
那些嘴臉,令人作嘔。
儘管如此,沁嬪穩住心神,思索著接下來太後會給的考量,殿外總算傳來皇帝半是隨意半是詰問的問候。
“皇額娘什麼時候,對朕的妃嬪如此上心了?”
讓太後知曉自己的打算,一是怕太後不知內情誤傷沁嬪打草驚蛇,二是希望太後站到自己一側,至少彆阻礙他要做的事。
看來,過了這麼多年,自己的皇額娘還沒適應停止垂簾聽政的日子,依然專擅獨裁,那他當過去沒有實權的提線木偶般掌控。
“沁嬪喜添龍子,哀家高興。”
皇帝以來,太後的氣焰一下焉住。沁嬪起身行禮,不敢直視皇帝的目光,僅看向一方明黃的衣角,便能察覺到天子的威懾。
“您高興,朕心裡也高興。”
皇帝將沁嬪摁回椅子上,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冷眼向太後表態。
“皇額娘不必大費周章瞞著朕。往後相見沁嬪,朕帶她來便是。您還有什麼要向沁嬪囑咐的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太後也不好多說,似笑非笑地叮囑沁嬪注意身體,照顧皇帝衣食寢居,便稱自己乏了,叫嬤嬤扶自己回裡屋,讓兩人離開。
還好有驚無險。沁嬪鬆口氣,不忘與皇帝調情,“陛下怎麼來了?”
“又裝糊塗。”
“臣妾才沒有。若不是陛下及時趕來,恐怕……”
沁嬪紅了眼眶,將泣未泣。論姿色,在後宮裡她可是獨一份的雅致。
冷一分便清高,豔一分便嫵媚,她不多不少,寡淡但令人回味無窮。
這樣的可人此時如含露的雛菊,明知她是裝的,即便他是皇帝,也會同尋常男子一樣,英雄救美後被美人崇拜這種橋段,讓人受用。
“有朕在,太後不會再為難你,”皇帝有些飄飄然,不過穩重如他,這種時候也不忘敲打,“至於滿月宴,愛妃,朕可不容許出錯。”
“臣妾明白。”
她隻有一條命。扳倒淑妃,她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