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半天,隻有淑妃窩了一肚子氣,卻不好發火。好不容易抽身離開,一出景和宮的門她便裝不下去了,挎著臉怒氣衝衝地回到寢宮,看見桌上的宣紙一把扯爛,扔到地上重重踩上幾腳。
跟著去了景和宮的宮女縮著脖子跪下,不敢出聲。淑妃的脾氣宮裡伺候的宮人最清楚,沁嬪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在淑妃的雷區裡蹦躂。淑妃今日能忍那麼久,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奇跡了。
“賤人,賤人!”
扯爛了宣紙,她砸起硯台。
“那張清湯寡水的臉,打她一巴掌都算抹了把胭脂,她還得磕頭感謝本宮給她那張臉添了點顏色。你,你說!”
沁嬪榮寵在前,淑妃本就氣憤。這幾日家裡和皇帝又意見不合,惹得皇帝也不太待見她,再被沁嬪一挑釁,她氣得發了瘋,叫跪著的宮女滾上前來。
“本宮是老了嗎,比不上沁嬪那賤人嗎?”意識到這點,她慌張地撫摸自己的臉頰,翻出銅鏡評判自己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沒有細紋,光滑白皙。本宮還年輕,身子也好,陛下怎麼看上了那個狐媚子,還讓她生了皇子!本宮寵冠六宮,怎麼就懷不上!”
“娘娘,您天生麗質,景和宮那位連您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什麼景和宮!”
她憤怒地擺手,寬大的衣袖扇過叩首的宮女的頭。
“住進廢皇後的宮殿也不怕沾了晦氣。我能把皇後送進冷宮,小小沁嬪也不在話下。陛下賜她景和宮她還以為是榮寵,那是她的催命符!”
“娘娘,”正當她在氣頭上時,有人來報,“老爺給您的信。”
“呈上來。”
淑妃迅速平靜下神情,不想讓家裡人知道自己麵目全非的嫉恨模樣。
“父親身體還好嗎?”
“娘娘放心,老爺的身體,踏平高華征戰一番都不在話下。”
“打嘴!”淑妃厲聲嗬斥,“這種話也是你這奴才能說的?!”
“娘娘息怒,是奴才失言,”
傳話的人立馬跪下,“啪啪”打起自己的臉。不留餘力,幾下下去,臉頰已然腫起。停下扇巴掌的動作後,小心翼翼地試探。
“但老爺也是這個意思。”
“陛下要求和,怎麼父親偏要和陛下對著乾,”她不解,“況且高華占據富庶的江南沿海一帶,新皇雷霆手段將高華起死回生,拿什麼打?”
“可是娘娘,您先瞧瞧這後宮,陛下是否有了扶持新人的意思?”
“你什麼意思。”
提起“新人”,她便想起沁嬪的嘴臉,語氣也跟著惡狠狠的。
“攻打高華隻是個幌子。娘娘,穆佳氏跟著陛下打拚江山,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家族發展壯大,在朝廷的聲望不小,可也引得陛下疑心。自古以來,跟隨皇帝打下千秋偉業的忠義之士逃脫不了兔死狗烹的命運。娘娘,老爺這是在為您,為整個穆佳氏做打算。”
“陛下賞罰分明,斷不會做狡兔死走狗烹的事。”
“娘娘!”
“你退下吧。告訴父親,作為他的女兒,我會儘力。”
她已是皇帝的妃嬪,凡事先為皇帝做打算,不知什麼時候已成了習慣。父親很少需要她乾政,如今找到她跟前了,她必須幫。
“是。”
沁嬪。看來得先擱到一邊了,針對她鬥不鬥得倒她不在乎,這節骨眼萬一惹了鄭寵著沁嬪的皇帝不快,就真是撿了芝麻丟西瓜。真是不解氣。
她還是氣不過,將茶杯狠狠擲到地上,茶水濺了一地。
皇帝素來厭惡後宮乾政。她得想個法子,吹吹枕邊風。
景和宮的燭火在夜色中搖曳,紅色的帷幔在燭光中倒映著綽約的影子。
“陛下,”這幾日,皇帝回回都來景和宮陪著沁嬪,太後知曉皇帝的打算,但六宮妃嬪被蒙在鼓裡,對獨占恩寵的沁嬪心生怨懟,“臣妾愚鈍,未曾主持過宴會一事。旭兒的滿月宴也快到了,陛下能否交給淑妃娘娘操辦呢?”
“聽你的。”
皇帝瞧見江旭脖子上的平安鎖,拿起來,問了一嘴。
“淑妃娘娘疼旭兒,專門送的。”
“的確有心。”
他摩挲著平安鎖,漆黑的瞳孔伸出泛起亮光。
“六宮中,淑妃娘娘以身作則,管理後宮大小事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聽上去是在為淑妃說話,實則想借皇帝的手捧殺她。沁嬪貼著皇帝的胸膛,柔軟無骨的手攀上皇帝的肩膀。
“若是淑妃娘娘操辦得好,陛下何不借著滿月宴的由頭,晉晉她的位分?”
“她已是妃位,再往上便是貴妃,皇貴妃,皇後。朕登基以來,宮裡還沒立過貴妃。愛妃,不替自己求,反倒替彆人求了?”皇帝挑著眉毛,心裡有答案,但想與沁嬪求證。
“莫要打趣臣妾了。陛下英明睿智,怎會不知臣妾的意思。”
“用不了多久,高華的使臣便進入滄溟境內,”皇帝出神的看著繈褓裡的江旭,舔了舔嘴唇,撫摸上江旭的脖子,“愛妃,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對上皇帝意味深長的眼神,沁嬪僵硬地點了點頭。
眼見皇帝一天天的儘往景和宮跑,後宮的妃嬪都坐不住了,你一句我一句,開始挖沁嬪的身世。
原本沒人想得起宮裡還有這樣一位娘娘,如今大家聚在一起琢磨,琢磨出沁嬪原先是個小宮女,被皇帝寵幸懷上龍子,受皇帝庇佑安心養胎。皇子一落地,便破了宮裡不知多少規矩。
關於沁嬪和皇帝的過往,宮裡人七嘴八舌,越傳越邪乎。
“沁嬪是個宮女的時候,早就與陛下暗通款曲,不然,怎麼恰恰在陛下醉酒臨幸那一回,就懷上了孩子?”
安嬪吃著橘子,滔滔不絕。賢妃隻聽著,不發表見解。幾個位分低的小主倒活絡,嘰嘰喳喳地跟著討論。
“誰說不是呢。宮裡懷上孩子的也不差她一個,就大皇子平安誕下。沁嬪娘娘能被皇帝保著生下二皇子,說不定是皇帝跟她商量好了的。”
“我可聽說,”沁嬪產子前,最受寵的欣貴人神秘兮兮地開口,“沁嬪娘娘是陛下的心上人,奈何身份低微,本來決意與陛下分道揚鑣,卻陰差陽錯進宮做了宮女。
陛下為了不讓沁嬪娘娘被人嫉恨,懷二皇子的時候故意冷落她,卻放了話保她平安產子。這不,有了皇子傍身,陛下再怎麼為她破規矩,也是情有可原的。”
談論得正激烈,淑妃黑著臉從一旁被灌木遮蔽的小路中走來,看似端莊從容,步伐卻微亂。
被皇帝指派操辦二皇子的滿月宴,淑妃才在宮裡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出來透透氣,還聽見宮裡嬪妃將那賤人和皇帝的愛情故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謠言惑眾,欣貴人,進宮時嬤嬤沒教你規矩嗎!”
她走上前,抬手便給了欣貴人一個耳光。先前欣貴人仗著得寵,在她麵前擺著架子,這下恩寵落在沁嬪身上,和欣貴人的新賬舊賬總算能一起算了。
“陛下吩咐過,背後嚼沁嬪舌根子的人統統嚴懲。欣貴人,是本宮罰你,還是狀告到陛下跟前,讓陛下裁決?”
“淑妃娘娘”,被一巴掌打懵了,欣貴人捂著臉躺在地上,好半晌才連滾帶爬地跪好。
淑妃雖狠辣,可礙於表麵功夫也不算太驕縱跋扈。可皇帝,那是說殺就殺,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捅到皇帝跟前。
“嬪妾一時糊塗,嬪妾該打。”欣貴人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狠下心,重重地扇起自己的巴掌,“娘娘,嬪妾知道錯了。陛下日理萬機,為嬪妾這點事費神不值當,還請娘娘指教。”
“那便在這跪上一個時辰,掌嘴二十。”
事還不算完,另一邊又走出新的人來。
“這裡好生熱鬨,”看熱鬨不嫌事大,沁嬪被小嬋扶著,慢悠悠地出現在眾人身後。聲音一出,眾人皆回過頭,恨不得將她的臉瞧出幾個洞來,“賢妃娘娘,這是怎麼了?”
她故意略過淑妃,轉而詢問同樣位列四妃的賢妃。眾人替她倒吸一口涼氣,在怒色尚未褪去的淑妃和笑眯眯的沁嬪兩人間察言觀色。
“欣貴人違反了宮規,淑妃正處置她呢。”
沁嬪一步一步上前去,淑妃幾度深呼吸維持從容的神情。大家自覺地往兩邊挪,給沁嬪騰出條道。
“這樣打下去,欣貴人怕不是會毀了容貌。早聽說自欣貴人進宮以來,陛下疼愛得緊。看著這張臉成了現在的模樣,會不會怪罪娘娘您責罰得太重了?”
“依妹妹所言,本宮該如何處置呢。”
淑妃雙手環在身前,掐著手心的軟肉忍住怒火,費了好大勁才心平氣和地問。
“嬪妾不過提醒一句,娘娘才是真正的掌權之人,欣貴人當然任憑娘娘處置。”
她何嘗不知欣貴人為何被罰,那些話她也在後麵偷偷聽見了。她就是要讓淑妃不痛快。越是咄咄逼人,等淑妃得了晉升貴妃的旨意後便越是膨脹。她要親手遞給淑妃刺向自己的刀,隻有淑妃出了錯,皇帝才能得償所願。
“娘娘近日要準備旭兒滿月宴的諸多瑣事,嬪妾就不叨擾娘娘了。”
而後,她看向安嬪,“這橘子,甜嗎?”
安嬪早放下了手裡的橘子,沁嬪來這麼一句,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沁嬪和淑妃之間的火藥味饒是再遲鈍的人都也聞出來了,安嬪悄悄瞄了眼淑妃的神色。
“西南盆地一帶進貢的橘子,可甜了。沁嬪要是不嫌棄,我讓宮人挑好了送去。”
“生下旭兒後,看見甜食就走不動道,陛下還笑話說是懷孕時吃酸的吃多了,得拿甜的補回來。尤其是成俞的廚子做的甜酒丸子,每天都得吃上一碗才習慣。”
沁嬪打著哈哈,不經意間透露出專屬皇帝的成俞來的名廚,都在皇帝的授意下做了她的廚子。這番話更是讓欣貴人的說辭在眾人心裡紮根。
她謝過安嬪,朝淑妃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大搖大擺地離開。留下淑妃氣得牙癢癢,回頭見眾人都憋著笑,更是惱怒,“愣著乾什麼,打呀!”
她才不管皇帝會不會因為欣貴人的臉怪罪她。隻要穆佳氏一日強盛,她在這宮裡便一日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