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拜彆唐知縣,江旭隨手折了一隻滄溟人小時候都會折著玩的紙蛙,揣進兜裡也不怕弄皺了,便前去拜訪唐知縣口中的“奇人”。
“遊山玩水,風餐露宿的,不能是個野人吧?”
王奎好奇這人。與天地作伴,要麼家世顯赫足夠揮霍,要麼窮困潦倒隻求內心富足。
“北珠在賣了嗎?”
“一經上市,供不應求。江南那邊已經把這幾日的賬本謄抄了一份送過來了,請示您能否現在就推行限量售賣。”
“剛開張就沒生意,那就不是做這行的料,現在搞限量的噱頭,等首飾打出來怎麼辦?彆看現在勢頭好,北珠這樣的東西不出三日熱度就會消減,那會兒的賬才是北珠在江南的真正行情。”
孫萊怎麼回事兒,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江旭皺起眉頭。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江南總代理孫萊小心謹慎沒錯,稍大點的決策都會請他拿主意,可從不犯低級錯誤。
他半握拳,中指指尖在掌心摩挲,他隱隱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青鴉手裡的事讓如鋒先頂著,派她去江南查查孫萊和北珠,除了親衛,帶誰一起她隨意。對了。”
他突然想起來,從臨城出發前買下的奴隸。
“那女人的臉能治嗎?”
“月曉姐說有七成把握。不過她需要一味藥,價值連城還有價無市,沒有這味藥就治不了。”
“錢不是問題,儘力找,”何況這女奴不過一枚棋子,去尚都還要耽擱好些日子,途中後江還是“美人的搖籃”,贖個好模樣的倒也不難,“陽升呢?”
“進步神速,已經升為近衛了。”
親衛、暗衛、近衛、護衛,是自己培養的武裝力量的人員等級,從右往左逐級升高,親衛這一級江旭身邊有王奎、如鋒、變竹、冬歌、青鴉五人。月曉是醫師,也算作親衛一列。
提起陽升,江旭眼前突然浮現出他買下陽升時那雙布滿血絲卻烏黑發亮的眼睛。
那眼神堅韌不屈,仿佛隻要睜著眼,這雙眼睛便會看向所有不公,用憤慨燃燒一切。
“還是個有悟性的。做管家還有些委屈他了。”
江旭任人唯賢,隻要有才,就不怕他不給機會,前提是要讓他看到,還不能當顯眼包嘩眾取寵惹他不快。
“讓他跟著青鴉跑一趟,彆讓他死了就成。其他的她隨意帶。”
“殿下,這樣未免太抬舉他了。才幾天,萬一是個白眼狼叫您替彆人做嫁衣了怎麼辦?”
“我信他。怎麼,你不信我?”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對了,信我。”
江旭眨眨眼,閒不住便用指尖轉帕子玩。四方的帕子在指尖轉成了一個圓,他猛地抬手,旋轉的帕子輕盈地飛了出去,在半空也沒停止旋轉,“咻”一下耷拉在王奎的頭頂,滑稽極了。
“如果是白眼狼,便殺了。”
江旭笑著做個抹脖子的動作,眉眼彎彎,翹起的眼尾似乎一輪寒月,冷氣逼人。
想成功,還是得靠運氣。江旭的運氣總是在賭桌上。對家喊六個五齋要斷他生路,他也能麵不改色地搖下骰子,掀開赫然六個五,絕處逢生。
陽升就像一頭小狼,認江旭做了狼王便誓死效忠。隻是這樣一頭慕強的狼在力量巔峰的某天,會不會朝他呲牙挑釁呢?
一瞬間他又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湊近王奎,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背著我吃花酒了?”
王奎看著老實,實際也老實。聽到“吃花酒”,他臉一下紅了。
“殿下莫要打趣了。”
“鬨著玩。若是有好酒,可彆藏著掖著。”
談笑間,兩人來到奇人的住所,剛敲門,門便往裡開了。
“來者是客,快坐快坐。”
空蕩蕩的房間突然竄個人到兩人麵前,換作心裡素質差的恐怕會嚇得大叫一聲。
可這位奇人大大方方地請兩人進屋。他穿著繡有鶴望蘭的水藍色長袍,披著純黑攘金絲的披風,踩著皮拖沒準備出門卻還背著一頂鬥笠,但不顯拖遝,看著乾淨清爽。
鏨刻精巧的鏤空束發冠戴的規規矩矩,似是剛從榻上起身,幾縷卷翹的頭發散出,鬆鬆垮垮地落在耳前。眉如刀裁,眼若明星,簡直一個灑脫風茂的少年郎。
“二位這裝束,不像啟昌人,”這位奇人翻出茶具給江旭和王奎擺上,大大咧咧地盤腿坐下,示意他們想喝茶自己倒,“找少俠我有何事所托?”
“這位少俠,我從唐知縣口中聽聞你的事跡,很是欽佩,貿然來訪,還請少俠恕罪。”
江旭嘴上說著抱歉,卻也直接坐下,毫不推諉地給自己滿上一杯涼茶,抿一口,原來是衝泡的熱茶放涼了沒換。
“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客本色,浪跡天涯不留聲名是我一生所求。非要稱呼我,那便叫我朱兄,相遇即是緣分,到你了。”
江旭不做作的行為博得了他的好感,直接稱兄道弟起來。
“我姓江。”
“江兄,幸會。”
朱少俠伸出手,兩手相握,都在對方手上感受到粗糲的老繭。掌心的溫熱在彼此間交互,用力一握,誰也不輸誰,莫名有一股磁場使二人相見恨晚。
“這位小兄弟是?”
“我的兄弟,姓王。”
江旭攬過王奎的肩,向朱少俠介紹。
“王兄。”
他同樣和王奎握握手,
“看來朱兄在啟昌廣受歡迎。”
這樣的少俠心性,想不惹人喜歡都難。
“嗐,愛打抱不平罷了,都來找我判家長裡短,我啊都快成野衙門了。”
“哈哈,朱兄真會說笑。不過我來也是想請你幫個忙,朱兄,可介意?”
以目前揣測的來看,朱少俠的性子可不會拒絕。江旭胸有成竹地說道:“你來啟昌,定聽說過鳳鳴樓。眼下原來的樓主跟我請了辭,正愁沒人打理。朱兄,你若不幫,我這鳳鳴樓可就關門大吉了。”
朱少俠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管酒樓?有意思,我幫!”
“朱兄就不怕虧了錢,我翻臉不認人要你賠?”
“你要真是這種人,第一,鳳鳴樓你都開不起來;第二,都開起鳳鳴樓了,還差這點錢?”
這話說的沒錯。見時機差不多了,江旭拿出事先疊的紙蛙,在朱少俠興致勃勃的目光下展示。
“這是滄溟人從小玩的,金銀財寶對你來講是身外之物,我尋思給你帶個新奇玩意兒。”
他將紙蛙放在桌上,寬闊的背,揚起的頭,支起身子的四條腿,看著有模有樣的。
江旭點住紙蛙的尾部摁下,然後迅速抬手。
紙蛙先是翹起腦袋前腿繃直,而後一躍而起,在空中劃過一條流暢的曲線穩穩落地,活像池塘裡跳過一朵朵荷葉的真蛙。
“滄溟人都會折這個?”朱子軒拍手捧場,捧起紙蛙仔細觀察,看不明白是怎麼折的,“不瞞你說,等淩江潮退,下一站我就打算去滄溟。”
“朱兄,我呢往返兩國之間,滄溟的人文地理和高華那叫個天差地彆,你要真去滄溟,包你大開眼界。”
江旭樂嗬嗬的,朱子軒已經動手拆開紙蛙,研究這小玩意兒到底怎麼折的了。
“不過你這個節骨眼去怕是不妥。”
“高華與滄溟水火不相容,又不關老百姓的事。”
外交向來是高層間的鬥爭,底層人民哪想這麼多,安居樂業便是他們的幸福。
“再說,我周遊高華數年,怎沒有功夫傍身。江兄,可彆小瞧我了。”
得了紙蛙,朱子軒徹底把江旭納為自己人了。
“這人還真有趣,”和朱少俠告彆後,王奎嘖嘖稱奇,“性情中人,相處不累。”
江旭沒說話。等走遠了,江旭才淡下笑意,低聲提醒。
“彆忘了,他姓‘朱’。”
假的也好真的也罷,他到底和表現的樣子一不一樣,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全神貫注,不放過一點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