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歡隻當薛時堰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心中大讚三皇子還挺上道。
他披上小鬥篷,興高采烈的跟薛時堰分了路,牽著宮女的手前往長元殿,絲毫沒在意薛時堰眼中的深意。
見薛時堰站在原地不動,柳泉低聲勸道:
“殿下,陛下還等著呢,咱們也快些著去吧。”
薛時堰邁步踏上步輿,侯在一旁的四名護衛,立刻將步輿扛上肩頭,動作間步輿頂上寶藍色的布簾微微垂下遮住薛時堰的眉眼,中間珠簾碰撞出陣陣聲響。
柳泉躬身低頭,踏著小碎步,□□的跟上護衛的步伐,往與謝歡不同的方向而去。
……
禦書房內。
景祐帝招了招手,示意薛時堰過去。
“堰兒,可有瞧見合眼緣的伴讀?”景祐帝笑嗬嗬道。
薛時堰垂眼,手指在腰間的香囊上捏了捏,半晌後,誠實點頭道:“有一人,名喚謝歡。”
景祐帝拍了拍他的肩頭,表情毫無意外:“戶部侍郎謝如斂家的庶子,可朕如何聽說此子並不願做你伴讀?”
“隻是他年紀還太小,未曾想明白。”薛時堰麵無表情的辯駁。
景祐帝頓了頓,忽的掐住薛時堰的下巴往上抬,逼得他不得不昂起頭直視自己。
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景祐帝溫聲道:“堰兒,你可還記得朕曾經說過,不可逼迫他人。”
“記得。”薛時堰並沒有掙紮,而是看著景祐帝的眼睛,示弱道:“所以此事兒臣還想請父皇幫忙。”
“哦?”放開掐住薛時堰的手,景祐帝語含興味道:“堰兒是覺得謝歡不會拒絕朕?”
忍著喉間的想要咳嗽的癢意,薛時堰淡淡道:“是,父皇乃是一國之君,謝歡如何敢拒絕。”
景祐帝撫掌大笑:“哈哈哈,不錯!朕乃一國之君,豈容一五歲稚兒拒絕。既然堰兒都求朕了,朕就幫你這個忙。汪時非,擺駕長元殿。”
“是,陛下。”
大太監汪時非早已等候多時,此時聽了景祐帝的吩咐,他快步走出禦書房,揚聲道:“擺駕,長元殿—”
景祐帝拂了拂袖,走在前頭,道:“堰兒,同朕一起。”
薛時堰垂眼掩住其中情緒,喉間還有些痛,他輕聲答應:“是,父皇。”
……
長元殿中很是熱鬨,百官相互執酒寒暄,孩童嬉鬨。
謝歡被薛時堰喂著吃了好些糕點,肚子正飽著,本不欲再吃飯食。
奈何桌案上擺放的金乳酥、八仙盤、紅羊枝仗、長生粥、白龍臛、生進鴨花湯餅、纏花雲夢肉……看得謝歡是眼花繚亂,香味撲鼻,他吸了吸肚皮,覺著自己好像還能塞一點進去。
謝如斂給譚太師敬完酒歸來,謝歡已經吃得癱倒在座椅上,小手拍打著鼓起一個小包的肚子,貓耳般的圓眼饜足的半眯著,顯然是吃了痛快。
“讓爹瞧瞧,這是誰家的大肚貓?”
謝如斂揉了揉謝歡的肚子,取笑道,“平日裡淑娘難道是餓著你了?如今卻是來宮中吃個飽肚。”
謝歡小眼神撇了謝如斂一眼,癟了癟嘴。
心中埋怨,還不是怪你。
謝如斂頗好細腰,寧玉淑為了爭寵向來食的少,且所食之物都以清淡為主。
雖大著膽子謊報了謝歡是個小子,但寧玉淑認為謝歡本質仍是個哥兒,日後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謝歡還得嫁人生子。
她得約束好謝歡,不能讓他放肆吃喝,好好的哥兒要真給養成了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像什麼話。
所以謝歡在吃食方麵理所當然的被限製了,難得吃到這麼豐盛的餐食。
哎。
自己不過才五歲的幼齡,居然就要被控製身材。
真是可悲、可歎呐!
想起此事,謝歡狠狠瞪了一眼一無所知的謝如斂,撇過頭端起一杯消食茶細細喝著,懶得搭理他。
莫名其妙被小東西瞪了一眼,謝如斂有些沒反應過來,待他確認自己是被謝歡瞪了後,險些被氣笑出聲:“你朝我發什麼脾氣?”
“不敢。”謝歡眼皮耷拉著,懶聲道,“兒哪有膽子跟您發脾氣,兒就是吃飽了,懶得說話罷了,爹爹彆見怪。”
謝如斂:?
這小子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
不待他將謝歡拎起來仔細詢問,大殿外忽的傳來太監尖利的嗓音:“皇上駕到—”
餘光瞥到明黃色的衣角,謝歡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忽的被謝如斂從座椅上抱下,按著後背跪在地上。
除擁有禦前免跪特權的譚太師站著行禮外,眾人齊齊跪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祐帝立於高堂上,清潤卻又不失威儀道:“平身。”
眾人起身、落座。
謝歡猛然跪下,雙膝磕在地上,有些發痛。
“沒事兒吧?”謝如斂小心的給他揉揉兩邊膝蓋,小聲道。
謝歡搖搖頭,拍了拍謝如斂的手,示意他沒事。
當著皇帝的麵還搞小動作,一會兒被治個殿前失儀的罪名就老實了。
渣爹雖渣,但做爹還算說得過去。
謝歡暫時還不想沒爹。
薛時堰端坐在景祐帝身旁,小臉上麵無表情,看著很有氣勢,實際卻是將謝歡的小動作儘收眼底。
“眾位卿家不必多禮,”景祐帝一揮袖,笑嗬嗬道:“今日本是為了堰兒六歲生辰設宴,也是為了給堰兒挑個合心意的伴讀。歌舞絲竹朕就不安排了,不知眾卿家的愛子,可願上來展示一番。”
聽景祐帝這麼一說,底下瞬間沸騰了。
杜尚書第一時間推著杜寧生了出來,朗聲道:“陛下,臣孫子杜寧生能寫詩、賦文,還有一手好字。陛下、三殿下不介意,可否讓寧生寫上幾筆讓陛下一觀。”
杜寧生朝著景祐帝做了個端正的揖禮,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暈,恨不得立馬揮毫,展示給景祐帝看他寫得大字。
“可。”景祐帝臉上帶著笑意,“既如此,汪時非,你且去多備上幾份筆墨紙硯,若其他人也會寫,剛好一同切磋切磋。”
“是。”
不一會兒,侍衛抬上來好幾個書案,放在大殿中央。筆墨紙硯、鎮紙、宣紙等文房用具一一擺起。
景祐帝環視殿中,除杜寧生外,還有禮部侍郎家的二兒子劉令,中書令之子林淮意……等五六名小孩兒正翹首以盼,眼中充滿了野心,隻待上台一展風姿。
而薛時堰看好的謝歡嘛……
謝如斂試探道:“歡兒,你要不也上台展示展示?”
謝歡翻了個不明顯的白眼,無語反問:“展示什麼?”
雞爪抽風一樣的字,還是狗屁不通的詩。
聽著謝歡不耐煩的語調,謝如斂想起十日前他給謝歡尋的夫子告狀說,謝歡寫的那手字簡直不堪入目,是他教書二十年來從未見過的醜陋。
這些日子被三皇子尋找伴讀衝昏的頭腦,此時總算清醒了些。
謝如斂:……
“罷了,這字就算了。”他不死心道,“殿下的伴讀定然不會隻看這一項,咱們指不定還有其他機會。”
謝歡:……
謝歡懶得理自家做白日夢的爹。
“謝侍郎。”
高堂上,帝王雲淡風輕的開始點名,“朕瞧著令郎長得粉雕玉琢,煞是可愛,想來定然也是冰雪聰明的人,讓他也一同上來寫字吧。”
謝歡:???
謝如斂:……
完了,不展示歡兒的字也就罷了,這要展示了可就真沒希望了。
但是皇帝的命令不能拒絕。
謝如斂心如死灰的應“是”,將謝歡推了出去。
謝歡:……
他無助的看向景祐帝身旁的薛時堰。
見狀,薛時堰蹙眉。
謝歡曾說過他不愛讀書,想來字肯定寫得不好,父皇逼他上去寫字,若是出了醜……
這膽小的雪團子指不定又要哭了。
“父皇,謝歡他……”
景祐帝抬手,打斷薛時堰的求情:“不必多言,朕隻是隨便看看,即便他寫得不好也無事。”
知道是沒得商量的意思,薛時堰唇角拉成一條直線,低聲道:“兒臣明白了。”
求情失敗,薛時堰隻能安撫的看向謝歡,嘴唇微動。
謝歡仔細辨認後,發現……
隔太遠了,看不見說的啥。
算了,三皇子不靠譜。
他還是得靠自己。
哼,今日他就讓景祐帝長長眼!
挽袖、執筆、揮毫、落墨,一氣嗬成。
因為並不是正經比試,所以沒有鑼鼓敲響作為開考、結束。
隻見著時間差不多了,書案前的小孩兒放下手中的毛筆,宣紙上的筆墨微微變乾,一旁伺候的小太監一張張的收集起來,盛給景祐帝查看。
走至謝歡麵前時,小太監的臉色扭曲了一瞬,驚惶的瞅了謝歡一眼,隨即給他放到最底下。
景祐帝手裡拿著杜寧生的字,誇道,“不錯,筆畫連貫,筆鋒遒勁,看得出是下了功夫。杜愛卿,你家孫兒這字寫得倒是有幾分你昔日的風骨。”
杜尚書強自按捺心中的得意,謙虛道,“哪裡哪裡,寧生他還得學呢。”
又誇了幾句杜寧生,之後景祐帝接連看了剩下幾個孩童的字,不管好與不好,總歸都能挑出誇的地方,直到看見——
宣紙上歪七扭八的寫著大小不一的字體,不僅如此還缺胳膊短腿,一團團墨漬點在宣紙上,一撇一捺仿佛要飛到天上去,醜的令人發指。
景祐帝笑容停滯片刻,隨即麵色自若的將謝歡的字遞到薛時堰麵前,“堰兒,你瞧瞧謝歡這字如何?”
即便早已做好心裡準備,晃眼看過謝歡的字時,薛時堰還是怔愣一瞬,好在他很快調整過來,麵不改色道:“活潑靈動,不似一般人寫的規矩死板,也算彆有一番趣味,想來也是好生練過了。”
景祐帝眼裡含笑,附和薛時堰的胡扯,“不錯,謝侍郎,令郎看來讀書不錯。”
底下聽到評價的謝如斂、謝歡二人:???
本來以為毫無希望的謝如斂欣喜若狂道:“多謝陛下讚賞,微臣往後會更加監督謝歡讀書。”
一臉懵逼的謝歡:皇上、三皇子眼睛是出問題了?
景祐帝和薛時堰眼睛有沒有出問題,謝歡無從考證。
不過之後的吹簫、吹笛、古音等音律方麵的兒童表演,景祐帝倒是沒有點名謝歡繼續上台。
百無聊賴的看了好久兒童彙演,賀疏朗甚至都上台打了兩套拳,謝歡看得都快打哈欠了,總算是聽到景祐帝詢問薛時堰要選誰做伴讀了。
謝歡左瞟瞟賀疏朗,又看看杜寧生,前者和薛時堰關係很近,後者表現出眾,被誇了好幾次。
想來兩人應當都能當上伴讀。
謝歡雙手撐著臉,抬眸看向高堂上的薛時堰,內心期盼他快些說出人選,結束這場宴會。
然而當他發現薛時堰眼神直直的看著自己時,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
“謝歡,你可願做本殿下的伴讀?”
倏地睜大貓眼,謝歡從頭發絲到手指頭都寫滿了拒絕,他慌忙搖頭擺手:“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