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學(1 / 1)

聽聲音,像是趙元。

此時他怎麼會在這?

是……豫王?

來不及多想,沈昀一心分作二用,一邊一目十行掃視書上的文字,一邊側耳留意屋外動靜,那腳步聲逐漸逼近而來,隨後便是窸窸窣窣的鑰匙開門聲。

沈昀心中一凜:他們如何也有鑰匙?

來不及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書整理歸置,戴好麵巾,吹滅火折。

正欲往窗戶那邊走,身前突然閃現一道身影,擋住了去路。此人上來便招式淩厲,意欲扯掉沈昀的蒙麵巾,沈昀被迫還招過去。交手幾招過後,沈昀敏銳感知到對方並無殺意,於是漸打漸退,到了窗戶邊。趁其不備,摸出一把石灰粉灑向那人,一個縱身翻窗而出,攀著窗戶上了一旁的矮圍牆,腳輕一蹬人就到了屋頂。

守在典簿室門外的趙元聽聞屋頂的動靜,作勢就要跟上去。

“彆追了!”彤城澈在其身後,慢條斯理地伸手撣了撣青草色外衣上的白粉。

趙元急急道:“爺,怎麼了?這人看著也就是個半吊子。”

彤城澈未說話,默默往屋裡走。

趙元隻得提著燈籠,跟了進來,嘀咕道:“爺,這典簿室裡能有啥?值得大晚上的偷溜進來。”

“爺,找到了!掉在了桌角邊。”趙寶攥著一隻玉佩,走了過來,麵上難掩喜色。

趙元“噓”了他一聲,小聲斥道:“怎麼伺候爺的?我才一日沒跟著,”說著將那隻玉佩拿來貼身收了,這寶貝若是丟了,先帝爺怕是氣的要從皇陵裡爬起來罵人,嘀咕道:“除了爺還有誰要你這蠢貨。”

趙寶訕訕,不敢作聲了。

趙元與趙寶,一雙孿生兄弟,皆是自小跟著豫王的親隨。

豫王借著燈籠的昏芒,目光逐一掃視著每層書架,緩慢且富有耐心。不多時,他在書架一處駐足下來。左手取過趙元手裡的紙燈籠,在一排落滿灰塵的書前左右照了照,又一一摸過那幾本書,撚了撚手指,而後他也拿起了方才沈昀翻閱過的那本《國子監通誌》……

沈昀飛快回到房舍,忙忙換回淺灰色寢衣,直撲到床鋪上,扯開被子一把蓋住。

在周遭萬籟俱寂的暗夜裡,沈昀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如擂鼓陣陣。

方才過招的畫麵不斷湧現腦海,沈昀一個悶拳掄在棉被上。

真是出師不利,怎麼就碰上了豫王?

為複仇,沈昀最初選擇的並非是以文入仕之道,奈何天資有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否則快意恩仇才是沈昀心中所願。

之前得知國子監可白住,為省銀子,沈昀當晚就自客棧搬了進來,現下看來,此地是住不得了。

次日沈昀便一直暗自觀察著豫王的一舉一動,那人仍安適如常,對監內諸事漠不關心,就連昨夜之事也未見張揚出去,否則一早蘇雲起準來鬨自己了。

也是,自打沈昀就任以來,除了派趙元照看湯藥外,還真未曾見到這位掛名司業為國子監做過甚麼正事,昨夜的偶遇想必他一覺睡醒就已忘了。

沈昀搖搖頭,真不知這人來國子監乾什麼。

正想著,李義甫著人將沈昀叫了過去。

他道:“近日早朝,皇上數次提及國子監,說‘崇儒尚學,以正風教,乃王化之本也。’【注1】”

沈昀不禁抬額看向李義甫。

監內學官,隻有沈昀與蘇雲起因官階過低,不是早朝常參官。是故隻能自李祭酒之口得知朝會事宜。

隻聽李義甫道:“據老夫看,皇上應是屬意要我等動一動國子監了。”

“動國子監?”沈昀問。

李義甫略微歎氣道:“皇上還點出,去年科考,鄉學猶勝我監。”

沈昀聽了又問:“那皇上有何指示沒有?”

李義甫:“你還要何指示啊?提到興學,你之前不是還言之鑿鑿嗎?”

沈昀忙說不敢。

李義甫:“我看過的那本《國子監治理草案》如今何在?”

沈昀忙遞給了李義甫,道:“在這。”

李義甫再次翻看起來。

值此間隙,沈昀情不自禁地打量起這間父親亦曾伏案忙碌過的祭酒廂房,古樸的書桌,書架……這些陳設不知可有變動過,它們是否曾陪伴著父親在這監裡的無數辛勞歲月?他不由摸住座椅扶手,心生一股親切之感……

李義甫從頭至尾又閱覽了一遍,放下冊子,點點頭說道:“你入監這段時日,未曾虛耗。”

得到肯定,沈昀微微展露笑顏。

李義甫想了想,又語重心長地說:“不過,你可有想過,依你之法,如有成效固然是好,倘若勞師動眾卻毫無所獲,那就不是你一位主簿尚能擔負的了,你可明白?”

沈昀當即表示惶恐。

李義甫穩住他,道:“說千道萬,這擔子還須老夫來擔著,當然,老夫也責無旁貸。”

沈昀聽明白了,即是此次興學,要以李義甫的名義來辦事。

沈昀道:“是學生目光如豆,思慮不周。一切但憑您做主。”

李義甫見沈昀一點就透,頗為愉悅,說道:“你現去請範司業他們。”

沈昀答應著把範縝,王怦,蘇雲起,都請了來,唯獨沒尋著豫王,想想也就罷了。

“都坐。”

李義甫緩緩問道: “今早朝會上,皇上要眾大臣就我大縉的育才之法提出意見,諸位可有什麼看法?”

範司業不假思索,“也無外乎是增加些考試,再有就是這些學生們確是要帶的嚴格一些。”

王監丞則沒什麼話,監丞也就是要打理好錢糧賬簿,餘者不與其相乾。加之他平日就不大理會治學之事,此時亦不會妄語。

蘇雲起也無甚興致,再者他知道沈昀對此頗有見地,所以更不會說什麼了。

李義甫空等了半晌,又說道:“前些時日,我倒是曾令羲和起草了一份方案,你們先看看。”

李義甫說著遞予了範縝。

坐在一旁的蘇雲起和王怦也偏過頭去。

李義甫又吩咐道:“羲和,你再與諸位細說說你的見解。”

沈昀答是,遂又將自己先前向李義甫毛遂自薦的話當著眾學官的麵說了一遍。

她總結了當務之急,“我的想法是先行對諸生進行考試,據考試結果,再分館授課。”

見眾人無異議,李義甫說道:“聖上自登基以來,對國子監期予了厚望,今年國子監中舉的人數隻有應試者的三成,這皆是老夫的過失。”

眾人都表示祭酒嚴重了。

李義甫道:“如果諸位沒有異議,那此事就先依沈昀的說法去做著。”

沈昀答應著出來了。心下頗為疑惑,國子監自嘉和帝臨朝以來,一直未有大的變動,為何皇上驟然之間就把目光放到了國子監?舉國上下政務浩如煙海,還不夠他忙的麼?還是說朝堂上真如李祭酒他們所言,發生了什麼?

為摸清監內三百餘生的功底,沈昀毫不留情地接連考了他們三場。

這會正抱著一摞考卷進門,迎頭撞上了個人,沈昀一個激靈,“哦喲!”

“抱歉,王爺。我不是有意的。”

沈昀低頭去拾掉落的考卷。

豫王亦俯下身幫忙。

“不用勞煩,我來就好,我來就好。”沈昀邊說邊手中快速動作著。

豫王站起身,將手中那一遝卷子慢慢放置在沈昀手捧那遝之上,還給理理順。

沈昀順從著他,一動不敢動。

豫王停下了手中動作,垂著雙眸,忽道:“沈大人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麼。”

話音很低,卻叫沈雲心虛冒汗——有人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想開溜又不能。而後靈光一現,揖禮道: “下官在想,王爺方才沒傷著吧?”

彤城澈聞言唇邊勾起笑意,又盯著她問道:“……近來很忙?”

沈昀心中正想說,“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腦子裡又福至心靈般蹦出來一句話:他是來討畫的,這才如夢初醒。

沈昀揉揉眉心,討好道:“王爺,下官休沐便去?”

豫王未置可否,無波無瀾徑自進屋了,方才的一幕恍若從未發生過。

沈昀將考卷放在了案桌上。

難免多想:適才豫王的話,果真單單是提醒自己畫的事嗎?

他又巨細無遺地回憶了一遍昨晚夜探典簿室之種種——的確沒有可疑之處。不過,為防萬一,此事還是要設法作個了結。

沈昀再無心於考試結果如何,當即放下案頭考卷,輕悄悄從屋後東北角門溜了出去。

回來後,為儘早完成閱卷,蘇雲起也無法幸免地被拉了過來。

屋內寂靜一片,隻有兩人翻閱考卷的聲響。不知何時,沈昀瞥一眼窗外,半玄月已經悄悄掛在柏樹梢了。

估摸著差不多了,狀似無意問道:“什麼時辰了?”

蘇雲起聞聲抬起僵硬的脖頸,摁了幾下,扭頭去看那滴漏,“豁,我才閱了幾十份,這都已經二更天了。”

說著沈昀的肚子極其配合地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響,他赧顏道:“難怪餓了。”

蘇雲起平日裡這個點早已去會周公了,此刻卻在挑燈夜戰,他苦兮兮的看著沈昀,“你這一提啊,我也餓了。”

沈昀眨了眨亮晶晶的雙眸,提議道:“要不,我們去膳房瞧瞧?”

蘇雲起略一沉思,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