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獨峰是什麼人?
他是深得官家信任的捕神,江湖上對他也多是讚譽。他的年紀也大了,本想近期上書乞骸骨,風風光光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卻想不到末了末了,還要被傅宗書威脅來辦案。
不錯,這次之所以跟黃金麟等傅黨為伍,正是因為他的好友在前些日子被傅宗書下獄。為了老友的安危,他就算心有不願,也得儘心儘力辦案。不過對於黃金麟等人的態度,他就沒必要有多好了。
黃金麟知曉這位皇帝身邊的紅人劉捕神來的內情,也正因如此,對劉獨峰路上順便救了被他們緝拿的鐵手一事那是半個字都不再多說。
若是有機會陷害抓捕四大名捕之一的鐵手,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戚少商更是重要,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如今能對付毀諾城的得力幫手。
至於向毀諾城要解藥一事,不光劉獨峰不儘心,黃金麟自己也沒多放在心上,隻每日於毀諾城前喊話敷衍了事。
殷紅梅咬死要等撤兵之後才能給剩下的一半解藥,黃金麟可想而知不會同意,反正冷呼兒隻是半死,又還沒死,他黃金麟顧念大局也不算錯。
黃金麟剛回營,便看到一頂轎子。
從轎子裡出來的是一位白衣文士,神態從容慈和,豐采清雋。
“文大人,你可算來了!”黃金麟一見此人,熱情地迎上去。
雖然他們明麵上皆是傅相下屬,實際上各有立場,但這並不妨礙黃金麟看見又一個能分擔責任的人感到高興。
文張看到黃金麟那副笑臉,心下了然,此行抓捕戚少商的行動不太順利。
如果順利的話,黃金麟哪裡還會朝他擺出這副熱情的態度,那是巴不得他趕緊離開不要跟他分功勞才對。
“黃大人。”文張微微一笑,與同僚問好。
文張此番是坐了轎子來的,梳子和咽喉斷為他抬轎。
梳子滿臉橫肉,咽喉斷眉清目秀。
可想而知,他們的外號並不是因為他們的長相。
咽喉斷好理解,他擅使的武器是鉤鐮刀。梳子則是說他做事得力,形容他的辦事才乾,梳幾下,一切就都服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張本人附庸風雅的緣故,不僅自己給兒女取名時講究,選要帶在身邊的手下時名字也多選有意趣的。
咽喉斷名為舒自繡,梳子名為酈速遲。
舒,緩也,繡從糸,所為駢四儷六,錦心繡口。
酈速遲又與漢朝著名的說客酈食其用了一個姓的字,也不知道那位漢高祖喜愛的謀士在墓中得知自己跟一個殘害忠良顛倒黑白的捕快姓氏相同的時候會不會大感晦氣。
文張從黃金麟口中聽了事件大概,緩聲道:“下官以為,冷將軍的毒要解,我們的差事也不能放。若是耗時間,等毀諾城的物資用完他們不得不出來固然可行,但京城的貴人怕是等不及。黃大人,下官想知道近日來還有人出入毀諾城嗎?”
“劉大人的愛將說先前見到有三人從毀諾城出來。”
“誰?”
“高雞血,尤知味和赫連春水。”
文張哦了一聲,“看來是息大娘請來的援兵。”
高雞血是生意人,做大買賣的生意人,外號雞犬不留,足以說明他獲利的能力和手段。他是好錢如命的家夥,與朝中官員多有交好。
尤知味是廚師之王,江湖上和朝堂中提到尤大師,人們必然想到的就是他尤知味。他的武功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親手烹飪的菜肴深得官家喜愛,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而且尤知味不僅得天子喜歡,傅相也賞識這位尤大師。
赫連春水外號赫連小妖,使得一手好槍法,聰明狡猾,難纏至極。
他是赫連樂吾將軍之子,赫連府的小侯爺。赫連將軍與傅相一向交好聯手,他的兒子沒事也就罷了,若是真為了毀諾城死掉,隻怕赫連將軍明麵上不發作,暗地裡會記恨參與此事的人。
他們三人在江湖上的傳言一直都是息紅淚的愛慕者。高雞血還會跟息紅淚談談生意,往毀諾城運的物資有三分之一是他牽頭的。
“不愧是女關公息大娘,這請來幫忙的人一個比一個棘手。若隻是來拜訪息大娘的也就罷了,他們要是真被息大娘說服來幫忙的話,都是麻煩人物。”
黃金麟附和道:“是呀是呀。”
文張話鋒一轉,道:“但他們幫忙的心究竟是不是有這麼堅定,下官倒認為還需要商討一下。”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找出破綻,分而化之。
“說到底,我們是為戚少商而來的,跟息大娘也沒多大乾係。”
文張點到為止,黃金麟也聽明白了文張的意思。
為了自己心愛的人拚命也就罷了,鼎力相助自己的情敵這種事情聽上去就有些怪異。
高雞血是商人,那便用錢誘之,尤知味也在朝堂上混過,他是否甘心就停留在這一步,是否想要更大的實權,這誰都不清楚,所以可以用權而惑之。
赫連小妖出身侯府,錢權都不缺,他單純隻是為了息紅淚而來的。這樣一個高傲的小侯爺能受得了息大娘為了戚少商付出全部、竭力相助嗎?
“隻是他們現在都守著毀諾城不出來,文大人,這……”
文張含笑道:“冷將軍的功勞下官不會忘,想必黃大人也不會忘記他為了攻破毀諾城做出的貢獻。”
黃金麟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的。”
黃金麟與文張達成了共識,他心中便有了底氣,轉日便去尋了劉獨峰,要他派人幫忙破毀諾城的機關。
劉獨峰不願沾染傅宗書一黨的是非,對黃金麟和文張達成的默契也不去管。
現在顧惜朝養傷,鮮於仇沉默,主事的人也就黃金麟和文張,他們二人都已達成共識準備不管冷呼兒,那劉獨峰也不多問,派了雲大等人去探路破解機關。
“這幾天聽著外頭那狗官一直要解藥,咱們不給,也算是拖住他們了。”
柳姑娘一邊給殷紅梅插發簪貼絨花,一邊笑著說道。
“能拖一時是一時嘛,對了,柳姐姐,從毀諾城往外撤離的事大家都練得怎麼樣了?”
柳姑娘回得爽快,道:“都熟悉了,放心吧,一出去之後我們四五人隨便挑個方向一起走,不去百姓種的地附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大娘待我們不薄,就算幫不上忙,也決不會拖你們後腿的!”
“那就好,姐姐們都能平安,我也放心。”
在柳姑娘給殷紅梅打扮好後,她去找了息紅淚。
息紅淚一見著她就笑道:“小梅有空來跟我一起去檢查機關暗道有沒有被破壞嗎?我還以為要去找你唐姐姐呢?”
“唐姐姐很忙,我也不能總是去打擾她。”
唐晚詞對雷卷的在意很隱蔽,隻是對於很熟悉唐晚詞的息紅淚來說就很顯眼了。在息紅淚有意提起時,唐晚詞也不掩飾,她覺得雷卷很像納蘭初見,所以忍不住在意他。
至於雷卷,雷卷沒有明說過,可隻要是跟他時間長一些的人都能看出來。就連戚少商也說,他覺得卷哥跟晚詞碰上聊天的時候氛圍挺輕鬆的。
毀諾城雖是收留苦命女子,但若是真遇到知心人,息紅淚也隻會祝福和高興。
隻要不是像四娘南晚楚碰上的那人一樣朝三暮四就好。那男人不愛惜南晚楚,南晚楚自殺後息紅淚便找上門去把那人殺了,叫他下去陪南晚楚。
“先前那毒可以拖延他們一陣,可要是其他人下定決心、打定主意,那就沒有作用了。劉獨峰不比冷呼兒和顧惜朝,他若是沒有那潔癖的毛病,在江湖上的名聲怕是還要再盛幾分。”
“是這個道理,毀諾城隻能防一時,不能擋一世。大家也都做好逃亡的準備了。”息紅淚歎息。
她經營毀諾城多年,一是憋著一口氣,為了證明自己跟戚少商分開之後能活得好好的,活得自在又瀟灑,二是為了照顧收留苦命女子,讓她們在世間還可以有一個容身之所。
現在為了戚少商,毀諾城可能就這麼沒了,但奇怪的是,息紅淚內心很平靜。她知道,她還愛著戚少商,她還在意他,誰若是想傷戚少商,她就要對方死。
可他們也不能繼續在一起。在一起,反而不過一對怨侶,還不如當朋友,當盟友得要好。
走著走著,息紅淚開口道:“我以為你會提我和你戚大哥的事。”
“那是你們兩個人自己的事,我提作甚?”
息紅淚微笑,“比如勸和之類的,你知道,當時易容成老嫗的時候連雲寨的人還很好奇我是怎麼把他們戚寨主迷得找不著北的。”
“要我說嘛,戚大哥就是缺心眼。他知道自己有其他紅粉知己會惹你不快,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就像他明知道離開小雷門另當連雲寨的寨主等同於背叛卷哥一樣,他知道事情輕重,也明了後果,但還是這麼做了,大娘你說,這不是缺心眼是什麼?”
聽這話,息紅淚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妮子,說起話來真是半點也不留情麵。”
若是換個彆的人說戚少商壞話,息紅淚或許還會不快。但是殷紅梅不太一樣。
一來她是小雷門出身,戚少商自己對小雷門都心懷愧疚。出走小雷門一事本就是戚少商理虧,如今雷卷等人不計前謙全力馳援,殷紅梅嘴上說兩句也沒什麼,就算戚少商本人在這也得一臉苦笑受著。
二來嘛,息紅淚也喜歡殷紅梅這有什麼說什麼的明快性子,她年輕時也是這般張揚明麗,隻是後來受了情傷,創立碎雲淵毀諾誠費了不少心力,她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現在已經沒有以前那般無所顧忌了。
想到這裡,息紅淚心神一動。
她看著少女俏麗的容顏,以一種女性長輩特有的溫和口吻問道:“聽說你先前一個人在外麵遊曆了好一陣,感覺怎麼樣,外麵有人喜歡你嗎?”
“還好,遇到了一些壞人,也跟不少好人相識了,我最喜歡花大姐了,她為人豪爽大氣,教了我不少東西。”
“花大姐?”
“三大女神捕之一,花珍代花大姐。”
“外號一流一的女神捕花珍代!”
花珍代此人名氣可不小,她隸屬刑部六扇門,但跟四大名捕不同。四大名捕有禦賜玉玦,遇事可先斬後奏,可一切還得依法行事,花珍代則不同,她做事隻憑良心,該殺就殺,當機立斷,辦事沒有那麼多顧忌,所以又稱她為刑部殺手。
隻是正因為如此,似花珍代這樣的捕快遇到狗官雜碎反撲時他們也沒什麼顧忌,花珍代的處境會更危險一些。
息紅淚又是驚歎,又是憐惜。
“那你這次在外麵可經曆了不少,想來很辛苦吧。”
“也還好,對了,說到喜歡我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但我一般不太搭理他們,除非那人長相是我喜歡的!”
瞧著殷紅梅活潑的模樣,息紅淚眼裡都浸著笑意。
“光看長相選人可有些太簡單了些,還得對他們有些條件,比如會做飯,或者武功高強之類的。”
殷紅梅擺了擺手,“哎呀,光是長相就可以刷掉不少人了,直到目前為止我就見了一個人還算叫我眼前一亮,相貌姣好,身段也窈窕細秀,就是人黑了點。”
“那你這還不算是喜歡,真正的喜歡是你瞧見他的時候,隻覺得他無一處不好,無一處不叫你喜歡。”
息紅淚隻笑,笑夠了後,她看殷紅梅像看還沒長大的孩子,略帶惆悵地說道。
“即使他犯了錯,叫你生氣,你也難以割舍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