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劍(1 / 1)

息紅淚對戚少商的感情幽微難言,複雜深邃,並非是外人所能讀懂的情感。

顧惜朝就是那個先前錯估了他們二人之間情感的人。他原先的時候以為毀諾城恨不得把戚少商挫骨揚灰,所以才把戚少商等人逼入碎雲淵,不想卻棋差一招,給了他們調養生息的機會。

不過現在這位傅相的義子顧公子在隊伍中顯然不占話語權。畢竟他叫殷紅梅重傷了兩回。

一回打碎了鼻梁骨,一回險些踹碎頸椎骨,每一回說是深仇大恨都不為過。

如此深仇大恨,不殺了殷紅梅,叫她變成一具豔屍,他顧惜朝絕不甘心。這份恨意幾乎都趕上他對戚少商的執著了。

所以在劉獨峰的愛將們去解決毀諾城的機關暗道,黃金麟和文張二人定後續圍追堵截策略時,他自請帶隊去追殺殷紅梅。

城外幾人定好章程,城內也對即將到來的緊迫逃亡做好了準備。

城破的擔憂懸在他們頭頂上太久了,久到機關真的被破壞,外麵進攻聲不絕,毀諾城破時,息紅淚尚還有幾分不真實感。但很快,她收斂起不合時宜的悵然,又重新成為了行事強硬果決的女關公。

姑娘們按照之前排練過的四處逃散,儘可能不落到那些軍士州兵手中,而被重點關注的戚少商等人則兵分幾路,各走一方逃掉。

顧惜朝找準目標,帶著人一路直追著殷紅梅,看來不把這位雷大小姐斬殺在前,他心頭恨意是不會罷休的。

殷紅梅樂得見顧惜朝鎖定自己,中途跟雷家三虎將分開,叫他們走彆路去跟雷卷和唐晚詞彙合。

她在打破顧惜朝鼻梁骨之後,便已經在琢磨顧惜朝的出身和過往經曆了。

蘇濯枝有金風細雨樓的情報網,但是顧惜朝投靠傅相,算官場中人,似這般江湖渠道隻能查個大概,倒是文雪碧這邊打聽得要更清楚些。

原來顧惜朝也是上過汴京,在朝堂風雲中待過的人物。

當了傅相義子後他自是春風得意,五年前為獨占平賊功勞殺了肅州知府尹大人全家,三年前毒死了相府後起七秀中武功最高的歐陽吞吐,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隻是見顧惜朝得傅相看重,所以沒有人說起罷了。

此人自負自大,性格強頑,爭強好勝,不願屈居於人下。這種性格在傅宗書一黨中很是常見,不過他的陰毒手段和高強武功也對得起他的這般個性。

傅宗書為對付戚少商,專門針對他重義氣惜人才的性格,派自己的義子顧惜朝前來連雲寨臥底。

顧惜朝甫一到連雲寨,便稱自己要做就做大寨主,戚少商也應了,他惜才,也樂於放權,一如雷卷培育他一般儘心竭力培養扶持人才,所以專門為顧惜朝設置了大當家一職,與大寨主戚少商平起平坐。

好景不長,待顧惜朝坐穩了位置,時機成熟,便以雷霆手段滅口忠心於戚少商的幾大寨主,說服了對戚少商不滿的一些人,一路追殺戚少商至毀諾城,可以說是機關算儘翻臉無情。

隻是若以文雪碧之見,顧惜朝還是差一點。

這一點差在何處?

差在他未能將連雲寨打從一開始就斬草除根。顧惜朝年紀輕,野心也大,有意立下大功,但他打從叫戚少商從自己手中逃走時,便已然產生了失誤。

傅宗書對戚少商誌在必得,這也就意味著,他一定會派他麾下的其他鬣狗來確保戚少商再無生機。

似傅宗書這般身居高位的人,他不看在過程中誰儘了多少力,他看的是結果。

就像骷髏畫一案,李鱷淚為他做事難道不儘心儘力?但最終還不是為怕他泄露機密將其借聖旨之意殺人滅口。

所以得重用的是傳消息及時,見風使舵快的文張。

同樣這次連雲寨一事也一樣,顧惜朝確實在過程中臥底立下大功不錯,可最終殺死戚少商,遂了傅宗書意的人是誰,這份潑天的功勞花落誰家還尚未可知。

顧惜朝又怎甘心叫這功勳被彆家分去?但仇恨終究占據了大腦,比起追擊戚少商,他先一步想要殺死的卻是叫他丟儘了臉麵的殷紅梅。

所以文雪碧說他還是差一點。

他不夠穩。

但這正是殷紅梅的好機會。

他不夠穩,所以容易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所以一路追擊而來,隻為報仇雪恨,將殷紅梅斬於刀下。而對於這樣的陰毒小人,殷紅梅能做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她昔日有閒情逸致以驚怖大將軍手下大將為敵來練刀練劍,今日麵對顧惜朝自然也一樣,與往常沒什麼區彆,一樣是她的敵人,她即將殺死的敵手。

殷紅梅有信心自己能勝,但是她也絕不看輕顧惜朝。

雙拳難敵四手,顧惜朝帶的三亂和那麼多官兵也不是吃白飯的,雖然武功不高,但人一多也稱得上是棘手的存在。

無獨有偶,顧惜朝也覺得殷紅梅很棘手。

不光顧惜朝,霍亂步等人也覺得她很棘手。

“雷梅雷大小姐,原先聽說她在小雷門地位等同雷家三虎將,我還不信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能真刀真槍去危險之處拚殺,沒想到雷卷還真舍得。”顧惜朝的語氣陰惻惻的。

他挨了兩下,是這裡最有發言權的人。

殷紅梅出招時沒有多餘的動作,招招凝實,紅衣飄飄,美則美矣,一招一式都是衝著殺人去的。若不是顧惜朝自己也有幾分實力,說不準上回頸椎就斷了。

武功可以往高裡練,但武功高的人不一定是最會殺人的人。

這隻有可能是在實戰中練出來的。

霍亂步不敢多瞧顧惜朝敷著藥的紗布,嘴巴閉得緊緊的。

他自知比不得馮亂虎聰明聽話,也比不上宋亂水勇猛剛豪,所以他不敢說錯一個字,生怕說錯了話,自己就要被顧公子送去陰曹地府與死人做伴。

先前討論雷卷和息紅淚的時候,就因為他們不知道哪裡說錯了話,顧惜朝就叫宋亂水領隊指揮他們兩個。霍亂步可不敢重蹈覆轍。

“這裡四周都是平原,她跑不遠的。亂步,你帶人去前方搜查。”顧惜朝發號施令。

“亂水,你去右側。”

“是。”

顧惜朝環顧四周,沒有高樹叢林,野草至多不過小腿高,藏不下一個人。可他們追到這裡就尋不見殷紅梅的蹤跡,她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霍亂步很快帶人回來,他看上去一無所獲。

“大當家,前麵沒發現有人。”

很快,宋亂水也回來,同樣沒有收獲。

“我們回去。”顧惜朝想起之前路過的一片茂密樹林,那樹林似乎是因為背光,陰處還有一點薄薄的霧。

“她可能藏在樹上了。”

回去的路上,顧惜朝還在想,如果殷紅梅在樹上的話,為什麼他們之前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按常理來說是不應該的。

這片樹林不大,顧惜朝停在陰影處,派宋亂水帶人去搜。

宋亂水一去就沒了蹤影,隨後原先跟他一起去的三十多人帶著他的屍身戰戰兢兢地回來,一臉懼怕地說有紅衣女鬼在那邊。

霍亂步上前查看屍身,咽喉處凝結殷紅,致命傷,一劍封喉。

顧惜朝被這一遭氣得夠嗆。

他們就是追著殷紅梅來的,這附近的女的除了殷紅梅還有旁人嗎?

“哪裡有什麼女鬼,分明是那雷大小姐!方位在哪,現在立刻帶路!”顧惜朝厲聲道。

上頭有令,下頭人再不情願也隻能依言行事。他們在前頭帶路,領著顧惜朝來到一顆大樹下。

“就是這裡了……先前宋大人就是在這,一下子沒的。”兵卒戰戰兢兢地說。

此處背陰,樹林遮蔽之下,即使是顧惜朝也感覺到一股寒意。

呼地,樹林中一道紅影閃過。沙沙聲漸響,又漸遠。

一瞬,惹得人心浮動。

“倒真會裝神弄鬼。”顧惜朝冷哼一聲。

他話音未落,隻覺汗毛直立,一股令人發寒的冷意直衝顱頂。

一道白光朝他襲來。

劍光。

樹林裡的劍光。

這劍光又快又輕,像落葉慢悠悠飄落在地一樣叫人覺得輕飄飄的。又好似月光,像月光籠罩在人身上時一樣輕柔。

劍光瞧著又輕又柔,如幽如怨,如泣如訴。他一瞬間懂得了為什麼兵卒們覺得有鬼。

可他現在來不及說什麼,因為那劍光已經近至他身前!

那哪裡是什麼劍?是殷紅梅!

她竟以手為劍,憑空發出劍氣,亮出劍光。她已無劍似有劍!

顧惜朝抽出袖中刀,不躲不避,直接抄起小刀就朝著對麵手腕砍去。

他倒要看看,是殷紅梅的“劍”厲害,還是他這真鐵冶煉出來的刀更利!

就在刀鋒即將與手腕接觸時,殷紅梅手一縮,化掌為拳,雷勁閃動,她扣住小刀,刀鋒嵌入掌心,同時雷勁從手中傳入刀,金導電,直往顧惜朝的皮肉骨骼裡鑽。

她另一隻手也沒閒著,肩臂發力,沾衣出勁,一掌擊中顧惜朝胸膛,叫他就連肋骨也隱隱作痛。

電流閃過,顧惜朝被電得鬆開手,叫小刀滑落,殷紅梅趁此機會扣住他手腕,將他整個人一旋,後背恰好對上霍亂步的一擊。

掌發力後撤步再出,隔山打牛,這一勁就打得不是顧惜朝,而是他背後的霍亂步。

是隔山打牛,而非花珍代的成名絕技隔牛打山。隔牛打山能夠不傷“牛”而打中“山”,花珍代昔日也正以此招與追命配合擊殺驚怖大將軍手下將領。隔山打牛就沒有那麼玄之又玄了,該受力的一樣還得挨打。

不過現在殷紅梅就沒有必要收著力了,打一個是打,打兩個也是打,打中一個不虧,打中兩個血賺。

霍亂步胸口劇痛,噴出血來。

顧惜朝也不見好,他更慘,眼珠一翻,臉色白的像死人一樣。

殷紅梅哼著大風車吱呀吱悠悠地轉的調兒,再度廢物利用顧惜朝,把人往馮亂虎那邊一甩。甭管馮亂虎之前有什麼打算,此刻都不得不手忙腳亂地接住自己的頂頭上司。

馮亂虎接住人後,還沒鬆口氣,就聞到了一股甜香,跟果酒一樣清甜的香味。

原來是殷紅梅在跟顧惜朝近身打鬥的時候將藥粉灑在他身上。顧惜朝鼻梁骨叫殷紅梅原先給打斷了,他自然聞不到這些氣味。

馮亂虎暗叫不好,卻已來不及反應,兩眼一黑,直接栽倒暈了過去。他這倒地的姿勢可不巧,徑直壓在了顧惜朝身上,對顧公子的腹部和肋骨又是一次重擊。

殷紅梅習慣性拍了拍手。

“好了,現在主事的人都不在了,你們還不跑嗎?”

兵卒們隻是武功不高,又不是傻,他們見紅衣少女的笑靨,再看看倒地不起的上司們,直接轉身就跑,半點也不帶猶豫的。

他們本就是周圍募役的州兵,有個主心骨的時候還好。現在打頭的人都沒了,他們不跑等著等死嗎?

殷紅梅見他們四散跑得比什麼都快,不由得大笑起來。

笑完,她從兵卒們拋掉散落一地的武器中隨意拾起一把刀,手起刀落,砍斷了三人的頭顱後隨手插在地上。

又翻翻摸摸地下幾人的衣服內襯,殷紅梅從顧惜朝袖子裡摸出好幾把小刀,比了比樣子後往自己腰間彆了一把。

她這才繼續上路,欲與其他人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