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陽的傷勢比較重,機械人圍著他轉了幾圈後,拿出了一瓶牛奶遞過去,機械音一卡一卡的說:“死前多喝點,以後就沒得喝了。”
藺言低頭看了眼,“可是這個過期了。”
“沒事,反正這位犯人馬上也要過期了。”機械人說完操控著腳底的輪胎滑到椅子邊坐下。
機械臂收了起來,短短幾秒,兩米高的機械人就縮成了一個正正方方的鐵盒子。
“嘀,進入休眠模式。”
藺言偏過臉小聲對傑森說:“它睡著了,明秋陽怎麼辦,放著等死嗎?”
傑森被他帶的也刻意壓低了聲音:“我看他挺精神的,能走能跑,死不了。”
“那他不過期,還能喝過期牛奶嗎?”藺言又問。
這次不等傑森回答,明秋陽先開口了:“我不愛喝牛奶。”
話落,他將牛奶放回櫃子上,從下麵的金屬箱子裡翻出了酒精和紗布,自己給自己包紮了起來。
酒精融掉了外麵凝固的血疤,內裡的傷口顯露出來,痛楚像遊蛇般在皮下穿梭,咬出一個個血窟窿似的疼。
明秋陽不適的低下頭緩了幾秒,待痛意麻痹,才用紗布圍著腦袋一圈圈的纏起來。
藺言雙手背在身後,微微彎下腰問:“你還會這個啊?”
“熟能生巧。”酷哥就是酷哥,不按一下不開口。
“那你能把門外那具屍體的頭縫上嗎?給他留個全屍。”
明秋陽動作一頓,視線緩緩移到被藺言豎著靠在門沿上,沒了半個腦袋的男人,又看了眼笑的燦爛的藺言。
最終,酷哥憋出了一句:“…我試試吧。”
傑森實在看不懂了,藺言這是在警告克裡斯曼?
那可是霍華德家族的人……藺言究竟是什麼來頭,連霍華德都不放在眼裡。
裡德躺在手術台上,吐出手套,砸吧砸吧嘴問:“那個,長官,他不喝牛奶能給我嗎?我嘴裡一股血腥味,難受的慌。”
藺言不讚同的說:“過期了,會拉肚子的。”
“沒事,不就是過期幾天嗎?我當年在邊緣星球討生活的時候什麼東西沒吃過。”
裡德又開始興奮了,滔滔不絕的講起了自己的輝煌過往。
藺言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隻說:“過期六年了也沒關係嗎?”
六年?!
裡德瞬間失了聲,他自己總共也沒活幾個六年。
想必小小的牛奶瓶裡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而繁榮的生態係統了。
沒得到回答,藺言又問了一遍:“你還喝嗎?”
落在外人眼裡,這就成了赤裸裸的嘲弄。
裡德搖搖頭,識趣的說:“不喝了,不喝了。”
他不喝,這牛奶也不能一直放在醫務室,免得被哪個傷到神誌不清的犯人誤食了。
藺言想了想,從桌上拿了隻筆,在牛奶瓶上寫了幾個字:留給死人。
【夏娃:為什麼不扔掉?】
【藺言:早晚會有快過期的人需要它。】
包紮好傷口後,明秋陽從金屬箱裡翻出了不少東西,藺言像個勤勞的小蜜蜂圍著他轉了兩圈。
“這些你都會用嗎?”
“嗯。”明秋陽割了舌頭也能照常生活。
【藺言:我就知道這裡人才濟濟,果然沒來錯。】
【夏娃:希望你接下來三個月依然這麼樂觀。】
以夏娃的經驗,沒有哪個實習生出校前不是朝氣蓬勃,也沒有哪個實習生回來時不是頂著濃重黑眼圈哭天喊地。
【夏娃:彆忘了你的第一個任務,讓前輩對你刮目相看。】
【藺言:得分標準是什麼?】
【夏娃:讓任意一名前輩說出:你小子有種。或其他類似話語即可。】
啊?
這真的是刮目相看的時候會說的台詞嗎?
藺言晃晃腦袋,深刻的意識到中央星和其他星球之間的文化差異。
在裡德打哈欠、傑森刷終端、藺言和人工智能聊天的時候,明秋陽已經拿著針線走到門外了。
他不嫌臟,將外套一脫,直接盤腿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乾起了活。
看明秋陽做針線活有一種看大象用牙簽剔牙的美,藺言見狀也蹲到屍體旁,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你是因為犯了什麼罪進來的?”
“詐-騙-團夥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乾,十年賺兩萬,我去了,他們想嘎我腰子,然後被我嘎了,他們老大覺得我嘎得更熟練,問我要不要去總部嘎,十年賺五萬,我去了,總部被執法隊一鍋端了。”
等會兒。
不認識嘎字了。
難得明秋陽說這麼多,藺言追問道:“你們老大也進來了嗎?”
“在S區。”
藺言的好奇心更濃了,他蹲著累,給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坐下,雙手托腮問:“你們老大很厲害嗎?”
明秋陽又“嗯”了一聲。
傑森耳朵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提醒道:“小孩兒,彆問了,S區沒一個好東西,你儘量彆跟他們接觸,實習完就趕緊走。”
藺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前輩,你很怕他們嗎?”
傑森沒回答,拿起手邊的藥劑看了眼,順手揣進兜裡,這才慢悠悠的說:“怕不怕不重要,主要是他們冷不丁給你來一下,躲都躲不開。”
明秋陽也無聲的點點頭。
藺言垂眸看向屍體脖頸處的淤青,力量足夠強的人恐怕能把喉骨直接折斷,但這人明顯是窒息而死,要麼是凶手故意折磨他,要麼就是凶手沒辦法快速解決他。
“不是霍華德動的手…”少年輕聲說。
至少,應該不是他親自掐的。
待明秋陽縫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拖著男人的屍體回到A區,而藺言和傑森則要去審訊室處理牧聞。
藺言看著男人的背影,戳了戳傑森的手臂問:“他不會亂跑嗎?”
“不會。”
傑森雙手叉腰,無所謂的說:“就這破地方能跑哪去。”
真好,藺言想,還是這樣的犯人比較省心。
A區牢房
克裡斯曼·霍華德抓了抓頭發,不耐煩的問:“你們說話能不能有點條理?”
“老大,我們沒胡說啊,那個新來的獄警直接把屍體拖進B區了。”
克裡斯曼揪住犯人的衣領將他向上一提,對著犯人的臉吐了口煙圈,不以為意的問:“然後呢,他要一具屍體有什麼用?
犯人小腿肚打起了顫,搖了搖頭說不出話。
克裡斯曼反手將男人扔了出去,罵道:“讓你們嚇個人都做不到,沒用的東西。”
那犯人在地上滾了兩圈,正好撞上了明秋陽的腿。
他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舉起手打了個招呼:“喲,你回來啦。”
明秋陽視若無睹,從犯人頭上跨了過去,手裡拖著的屍體也在犯人身上走了一遭,糊了他一身的血。
克裡斯曼挑眉,撥了撥卷曲的金發從床上站起來,“怎麼隻有你回來了,牧聞呢?”
“不知道。”
將屍體往前一扔,明秋陽麵無表情的說:“這是新長官讓我交給你的。”
明秋陽的少言寡語在整個A區都是人儘皆知,他丟完屍體徑直進了牢房,側身躺下,閉目養神。
沒了牧聞,A區清靜了不少。
克裡斯曼垂下眸子,視線掃過男人臉上的縫合線,咧開唇笑了聲:“下馬威?”
周圍的幾名犯人圍過來撥弄了兩下,表情微妙的收回手。
針腳嚴密,可見縫線者沒有絲毫手抖,動作熟練且心理素質極強。
新獄警究竟是什麼來頭,人都死了還要被他拿來當工具,這性格當什麼獄警,直接找個牢房自己住進去算了。
“我怎麼覺得看著怪滲人的,”一名犯人打了個噴嚏,眯著眼問:“他活著的時候長得有這麼嚇人嗎?”
“沒有吧…”
克裡斯曼從來不去記手下的臉,他們活著的時候在他麵前不敢抬頭,死了更是如此。
用鞋尖挑開男人的頭發,克裡斯曼嗤笑了起來:“手藝不錯,不是學過醫就是犯罪經驗豐富的。”
“那肯定是學醫吧,”犯人撓了撓後頸說:“桑德拉招人總不至於去彆家監獄招。”
克裡斯曼卻不這麼認為。
金發男人扯了扯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紋身,“你們剛剛說,他看起來多大來著?”
先前負責拋屍的犯人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露出諂媚的笑容:“十八九歲,年紀不大,應該是剛從學校出來。”
“學醫的不會那麼早出來,”克裡斯曼語氣堅定的說:“我們的新長官恐怕是個隱秘罪犯。”
玩味的笑起來,克裡斯曼又道:“桑德拉的人還不知道這回事吧。”
“那牧聞恐怕凶多吉少了,”說這話的男人幸災樂禍的笑起來:“明天我們能看到牧聞的屍體嗎?”
審訊室內
“喂,有人嗎?有沒有人啊!”牧聞仰著腦袋靠在椅背上,拖長了語調喊道:“有沒有人來給我解一下手銬,人有三急,我現在真的急。”
煎熬的又等了一段時間,牧聞打了個哈欠,雙目無神的盯著天花板,掐著嗓子說:“有人嗎?我是外婆啊,小紅帽,開開門吧。”
變成狼就不會急了嗎?
會的。
幾秒後,男人的聲音又變得低沉了許多,中氣十足:“狼外婆已經死了,現在登場的是手握獵槍的獵人,他將會打穿手銬和門鎖!”
“你還挺會自娛自樂的。”傑森推開門嘲笑道。
看到救星似的,牧聞嬉皮笑臉的說:“傑森長官,能放開我了嗎?我已經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絕對不會再尋釁滋事了。”
“真的嗎?”
這話不是傑森問的,是緊跟著進來的藺言。
牧聞眼皮抽了一下,笑容收了大半:“長官,這麼晚了您還沒睡啊。”
他敏銳的發覺了藺言的右手沒戴手套,但牧聞沒問,隻一個勁的耍寶。
扭頭看向傑森,牧聞板起了臉:“傑森長官,您怎麼能讓長官和您一起熬夜呢,我們長官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耽誤不得!”
傑森和牧聞挺熟,習慣了他時不時開玩笑,隻不輕不重的哼了聲:“怎麼不笑了?”
你說呢?
牧聞扭過腦袋,繼續和天花板深情對望。
藺言也偏過頭,小小的打了個哈欠,湖藍的眸於是蒙上了淡淡的霧氣。
“你困了嗎?”傑森問。
“嗯。”
藺言搓了搓臉頰肉,悶聲悶氣的說:“在星艦上沒能睡著。”
白皙的臉都被少年搓得發紅,即使如此也驅不散在腦袋上盤旋的烏雲。
作為前輩,傑森還是有一點照顧後輩的意識的,他接過藺言手中的電棍放到一邊,替他壓了壓帽簷。
“我送牧聞回A區,你先去宿舍吧,你的房間是601。”
不用加班,還有這種好事?
藺言眨巴眨巴眼睛,藍眸中迸射出驚喜的神采,他飛快的給了傑森一個抱抱:“前輩,你人真好。”
蓬鬆的金棕發被風吹起,少年像一隻炸毛的小獅子般撞進了傑森的懷裡,溫暖而熱烈。
雙臂從男人的肋下穿了過去,合攏,短短幾秒,觸之即分。
“前輩晚安!明天見!”
困得快睜不開眼的少年像是抓不住的海風般快速退開,轉身啪嗒啪嗒的跑遠了,光是背影都看得出他有多麼雀躍。
傑森還愣在原地,他呆滯的摸了摸自己被發絲蹭到的下巴。
“我靠。”
牧聞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他被人盜號了?”
對著他重拳出擊,對傑森就狂發好人卡,這對嗎?
傑森回過神,斜了男人一眼:“你自己嘴賤,活該。”
獄警的宿舍位於整個桑德拉監獄的最西邊,藺言跟著夏娃的導航順利抵達,然後他就犯了難。
宿舍大門是指紋解鎖,但是藺言剛來第一天,指紋還沒錄入係統,簡而言之,他進不去。
隔著門,藺言和裡麵的機械宿管大眼瞪小眼。
少年靦腆的笑了下:“能請你開一下門嗎?”
機械宿管歪了歪腦袋,燈泡似的大眼睛中射出一道藍光,將藺言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道:“不在庫中。”
確定藺言不是罪犯,機械人不再理他。
壞了。
不會要他在門口打地鋪直到傑森回來吧?
【夏娃:第二個任務,找到一位願意幫你開門的前輩,希望你的人際關係評分不要太低。】
藺言傻了眼,他抬起頭看了眼高大的建築物,陷入了沉思。
【藺言:你不會是要我爬窗隨機叫醒一名幸運前輩吧?】
【夏娃:這也是個不錯的計劃。】
哪裡不錯了,打擾人睡覺會被討厭的吧?
藺言繞著宿舍走了一圈,三麵的牆體都是光滑的金屬,人類多半爬不上去。
但是,宿舍邊上有一顆樹。
樹梢伸向一扇窗戶,而這扇窗戶裡還透出了微弱的光亮,簡直就像是鮟鱇魚頭頂的燈籠一樣吸引人。
就決定是你了!
【夏娃:你要爬到樹上,然後跳到窗台上嗎?】
當然不是,這也太考驗彈跳力了,你怎麼能指望一個廢物大學生突然如武神附體大展拳腳啊?
【藺言:我要是吊死在樹下,前輩一定會毫無怨言的為我開門。】
前輩,你也不想以後都睡不好覺吧?
【夏娃:有點缺德。】
【藺言:但我的學分彌補了這一點。】
此時,正在看書的閔盛突然遍體生寒,他左右看了看,屋子裡隻有他一個人,地上的影子卻在亂晃——嗯?
閔盛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麵上“呲”的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又驚又疑的扭頭看去,隻見窗外的樹枝上似乎掛了個人。
“啪!”
閔盛打開窗戶,眯著眼想要看得更仔細些。
黑暗中,那人輕輕地搖晃著,但樹梢並沒有被壓彎多少弧度。
閔盛打開終端的燈,終於瞧見了掛在樹枝上的東西——一件獄警外套。
“前輩!”
下方傳來了少年的叫聲,閔盛循聲望去,藺言蹦蹦跳跳的對他招手:“前輩,能下來幫我開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