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好球!漂亮極了!!”是莎莎清脆的叫喊聲打斷了這一切。
訓練場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2號訓練桌上那個青春飛揚的身影吸引。隻見莎莎揮舞起她奶白的、肉肉的小胳膊,高喊著為剛才自己和曼昱的那個對抗助威,她的投入和興奮完全蓋住了訓練場上的疲憊沉悶。
球桌另一邊的曼昱也從拚命搏殺中停頓下來,站住雙手叉著腰喘著氣。
完整觀賞了這一整個過程的李隼、馬琳都鼓起掌來,一直密切關注曼昱的肖戰此時嘴角輕揚了一下——剛才那一球,曼昱已經拚儘了全力,連肖門獨道的反手擰也頻頻使出,但對麵那個全場狂奔的孫穎莎卻像隻靈動的小飛俠,上下滿場飛舞著一遍遍破解對麵陣陣突襲的招式,最終盯住對方破綻用一記輕靈的挑打結束這激烈的相持。
“哈哈哈……”一直旁觀觀戰的女隊總教練李隼笑了起來,“莎莎不錯,繼續保持!”他微笑著看著走過來撿球的孫穎莎說道。
這位差兩年就滿60歲的功勳教練,是數位女子大滿貫得主的師傅,他帶過的、賞識過的、罵過的、驕傲過的姑娘,說出名字來都能讓乒乓球屆抖三抖。
每一個姑娘他都喜歡,他懂她們能站在大滿貫的位置上都經曆過什麼,每一個人的眼淚和血他都心裡有數。
他陪著她們,如師如父,像辛勤的園丁一樣悉心澆灌著這些各具特色的、都不簡單的花兒們。一個個春秋、一場場比賽,一年又一年,那種陪伴、那種用心,連他自己的女兒都嫉妒。
如今他老了,當年那個血性北京爺們兒變成了北京老頭兒,剛剛做完的心臟手術不敢說是被這幫姑娘們嚇出來的、擔心出來的,但難免也會被認為和這項殫精竭慮、費儘心血的工作有關係。
隻是榮譽、責任感,讓他還是不顧一切地拋開術後恢複來到東京——他要為這個國家的黃金戰隊做最後的保駕護航,他不允許這份榮光有一點點的旁落和消逝……
“王楠、張怡寧、李曉霞、丁寧、孫穎莎……”李隼突然喃喃地念道,念出後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目光就被眼前這個白白團團、活蹦亂跳的小女孩兒給吸引住了?自己的年齡能做她的祖父了!但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看這個小姑娘,才覺得更加可愛。
她那麼靈動、純淨,帶著小傲嬌小自信,配上團團圓圓的肉臉和短發,應該是誰都會喜歡的小姑娘吧!何況自己的夫人也特喜歡莎莎,多次在他麵前提起來,說未來有那麼可愛的孫姑娘就好啦!
此刻和李隼一樣嘴角含笑的人,還有一個,就是劉國梁。
從看著劉詩雯的那種氣氛中脫離出來,他難得地對著2號訓練桌露出了點笑容。這個莎莎啊,真是個小精靈,在這樣沉重的緊張的大賽前時刻,還能輕鬆喊出來,還能讓這幫老頭們笑出來。
作為國乒掌門人,劉國梁的大框架圖裡是什麼時候鑽進來這個小姑娘的呢?
好像最初的最初,也並沒有她。李曉霞和丁寧之後,最初接班的是朱雨玲、是陳夢、是後麵的王曼昱。
說起來真讓人心疼啊,打了那麼久打的那麼好的朱雨玲,在頻頻失手於日本女乒後,就已經注定淡出絕對主力的圈子了……那麼靈活的一個女孩,為什麼就軸在鏽在那個伊藤美誠的打法裡,繞不出來了呢?那是國家培養了那麼長時間的梯隊啊,卻因為外協的發展就此沉落了。
競技體育就是這麼殘酷吧,他劉國梁對這一套再熟悉不過了。
更殘酷的是,在沉落後的日子裡,朱雨玲又被確診了腫瘤,雖然性質未定,但也幾乎宣布了她完全的退出。
那麼陳夢呢,和朱雨玲纏鬥了很長時間的青島姑娘,她有著厚實的肩膀和同樣的厚實的性情,家境優渥卻沒有一點矯情,相反還更刻苦。她也是打了很久沒有起色,就在教練組快要放棄她的時候,靠著打日本隊的優勢而冒出來了。一切都是不可測的,隻有時間會說話。
接下去的梯隊,是王曼昱和孫穎莎,也就是球迷口中的“海產姐妹”,稍小一些的莎莎在對戰日本的過程中抓住了機會,特彆是對戰日本王牌伊藤美誠的比賽中,在最後節點大逆轉,展現了超凡心態和實力。這些都深深抓住了教練組的心,也抓住了劉國梁的目光。相對於曼昱那段時間的低潮,幾乎是篤定的,另一個單打名額給了孫穎莎。
莎莎好像也沒有辜負這幫教練組老頭們,她良好的狀態一直保持到了這次大賽。
這些得意的洞察,讓劉國梁短暫忘記了方才的不安疑惑,他繼續笑著看著,感覺女單的勝利幾乎是近在咫尺的。
也有人是笑不出來的,比如賽場邊正抓耳撓腮的馬琳。
他是大家熟知的奧運冠軍,以聰明、多計謀和小滑頭著稱,此刻他還是女隊教練,準確地說,是陳夢的專屬教練。
他總是瞪著一雙大大的、略顯驚訝的眼睛觀察著場上的一切,那眼神曾被球迷們戲稱“看馬琳比看比賽還緊張”。
他想陳夢贏,他比任何人都想陳夢能贏。陳夢是他職業生涯的重要砝碼,他太需要培養出一個奧運單打冠軍、一個大滿貫選手來證明自己了,證明自己不但是個好球員還是個好教練,也能讓他在與對手——男隊教練王皓的職業拉鋸戰中不落後太多。
而此時此刻,孫穎莎的狀態無疑是火熱的,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以馬琳的聰明敏銳,他明顯察覺到劉國梁主席和李隼總教練他們,在個人喜好上,都已經慢慢偏向那個更小更可愛的姑娘了……
“這可有點麻煩”,馬琳心裡說道。繼而轉過頭去,開始給在做體能訓練的陳夢布置戰術。
這小小的一張張不起眼的方形球桌,是多少人一年又一年的夢想歸宿啊!一代代人、一批批球員,圍繞著它,一天又一天,撿球、發球、對抗、相持、搏殺……好像一生都離不開它了。人們因為喜愛它來到這裡,後來慢慢地把理想、汗水、熱情甚至生命都交給它,也會暗暗地恨著它——它憑什麼就困住了我呢,憑什麼就要我圍著它打轉,我付出了那麼多,為什麼就沒有一個好結果呢?可最終的最終,大家也都會釋然吧,等到一切都是過眼雲煙的時候,人們會和它、和自己和解。總之,它會成為這些教練員、運動員心中最深的那個印記,一輩子牽掛和忘不掉。
結束這一天的繁重的訓練,大家結伴坐車返回了奧運村運動員宿舍。訓練時穿的運動衣已經濕透了兩三件,曼昱把它們從包裡拿出來一起衝洗。
在這個時點,各國的經濟因為疫情衝擊都很沒有起色。蕭條了三十年的東道主日本,好不容易等到了日經指數的些許反彈,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疫情壓製了反彈苗頭。在各國經濟都不景氣的全球環境下,能有勇氣承辦舉辦奧運會已經很不錯了,但與之相隨的是各種施舍配套的不健全,比如這床——就是紙盒堆起來的……
曼昱小心地在紙盒床上坐下,一旁的莎莎已經四仰八叉地平躺了好一會兒了。
“曼昱,你說這破環境,跟咱國內比賽時候的根本沒法比,好在我在哪兒都能睡好,問題就是你,會受影響嗎?”莎莎躺著眯縫著眼睛說。
“我?應該還行吧……”曼昱知道莎莎關心她,心裡暖暖的,但她話少,也不知道該怎麼多說。
“隻要你們仨能休息好就行,我給你們打好輔助。”等了半天,曼昱說出這句話。
“嗨,這怎麼說的,咱們都一定得休息好!”說話的是陳夢,她剛好從浴室裡洗好出來,“曼昱快去洗吧,我看莎莎同誌還想多躺會兒。”
曼昱拿著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當熱水從花灑噴灑而下時,她覺得一切都不太真實。這是她從孩童、從少年時代就想了一遍又一遍的奧運會,如今身處這裡,是這零散的設施、是這有些失意的P卡身份,但她內心裡的那團火焰卻還一直燃著,反而越燃越旺了……如果它能早一些這樣燃燒就好了。曼昱默默想著想著……
突然一切靜止停頓了,原來是熱水變冷了……哎,這東京,真是太另人印象深刻了!
曼昱擦了身子,走出浴室。
“你真快!”還是莎莎清脆的聲音。
曼昱剛想回答,卻看見桌上的手機亮了,是一條短信。
“東京在下雨嗎?我隔著淺淺的海灣想你……”
是他發來的信息,曼昱輕輕在心裡讀著每一個字,嘴角不知什麼時候含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在做什麼呢,也是剛訓練完嗎,他怎麼知道東京快下雨了?”曼昱慢慢望向窗外,果然,一些小小的雨點淅淅瀝瀝打在了窗戶上,夜色裡的東京好像更加濕潤了。
等她回過頭來,手機不見了——機靈鬼兒莎莎這會兒正笑著拿著手機看著。
“你給我……”曼昱走上前搶手機,臉也一下紅了。
“偏不!夢姐快來看啊,有人想曼昱了!”莎莎調皮地喊著。
“是誰呢,讓我看看。”一旁還在吹頭發的陳夢也笑著走了過來。
曼昱的臉更紅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隻是顧著去把手機搶回來。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了……
好一會兒,等手機已經回到曼昱手上後,莎莎才又開口說話,這一次她的聲音那麼溫柔小心:“我們都知道的,其實,我們都知道的,曼昱……”
曼昱沒有說話,在夢姐和莎莎麵前,就算把這一切都告訴她們也沒有什麼,因為她們之間如今是這麼親密。
可曼昱還是不願意說,隊裡從來是不支持戀愛的,即便是成績好的隊員能有更多的豁免權,但曼昱還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她和他都還沒有出太好的成績,她不甘心一個沒有拿到單打冠軍、沒有拿到大滿貫的王曼昱,就因為戀愛的新聞被其他人津津樂道。“這太差勁了……”她曾在心裡對自己說。
而此刻的莎莎和夢姐,也看出了曼昱的沉默,兩人也都沒有再說下去了。
東京的夜繼續靜靜的,零零星星的小雨輕打著路麵和窗戶,把白天的暑熱趕退了些。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終於要進入夢鄉了。
曼昱朦朦朧朧中還想著白天被莎莎挑打的那個球,也還想著手機裡那條還沒有回的短信,耳邊卻突然聽見莎莎問道:“曼昱啊,你說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說不好呢,莎莎……嗯,可能就是,心裡掛著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掛著他……”曼昱低聲模糊地說道。
夜越來越深了,那零星的小雨好像也慢慢變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