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會乒乓球項目，在雨中開始了它的第一個單項比賽——男女混雙賽。

“昕雯聯播”一路輕鬆過關斬將抵達決賽。

這個單項賽是人類曆史上的第一次，第一次出現男女配對混雙打奧運——據說和之前的各種賽製變化一樣，都是為了遏製太過強勢的中國乒乓，更何況，這個項目上，東道主日本的實力也相當強勁，所以安排進奧運賽項，就太正常不過了。

在各隊衝擊決賽的過程中，有一個小小的插曲，就是實力不容小覷的香港隊意外過早淘汰。“昕雯聯播”在賽場目送他們遠離時，香港媒體敏銳地捕捉到了劉詩雯失落擔憂的眼神，並戲稱為“像母親目送孩子遠走”。

在當時的媒體輿論中，乒乓球項目經曆過裡約“三劍客”時代的輝煌熱鬨後，已經有了一定的話題和熱度。所以當賽程越來越接近決賽，人們的關注度也漸漸提高了。何況，這次決賽的對手是乒乓球迷們都熟悉的兩位——日本的水穀隼、伊藤美誠。

水穀隼是裡約奧運會上兩贏許昕的日本名將，當然他也屢屢敗給張繼科，有意思的是，敗得越慘他就越崇拜張繼科，並把張繼科稱為“他的神”，總之這是一位蠻有話題度的男將。

而女將呢，就是東京周期裡一度讓整個中國女乒嚴陣以待的那位有名的伊藤美誠，人稱“迷馬女士”。她有著矮小倔強的身體和大大的腦袋，也被稱為“大頭藤”；同時，她也有著詭異的發球和特殊打法，以及同樣怪誕的性情。整個東京周期，她仿佛是盤旋在中國女乒頭上的陰雲夢魘，多次串打丁寧、朱雨玲等國乒名將不在話下，以致於女孩們都知道隻要誰對伊藤有勝算，誰就有機會上奧運單打。

伊藤是得意的，她本就是個無比自信和有趣的女孩，在她很小開始打球的時候，她單親的母親就不停在她睡夢中的耳邊重複道：“能戰勝中國隊的就隻有你。”要知道，戰勝鋼鐵長城般的中國乒乓球隊，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能從中國隊的失誤中撿到銀牌、銅牌都已經是無比榮耀了，何況是戰勝他們，真有點癡人說夢的感覺呢！

可她就是做到了！她不光是戰勝過她們，而且還是在國際賽場上多次戰勝過她們。“誰叫我伊藤美誠就有這樣的實力呢！”當看著中國女乒喪氣離開賽場的樣子時，她曾這樣對自己說，那份得意極了的笑容毫不掩飾地展現在她寬寬的臉龐上——是的，她也是個從不掩飾自己情緒的女孩，何況那還是來之不易的勝利的喜悅，那就更得讓世人都知道了！

“在東京奧運會上要拿到兩塊以上的金牌，戰勝更多的中國選手！”這是伊藤美誠在賽前公開采訪裡的豪言壯語，外協裡能這樣大放豪言的，也就隻有她了。“讓我們拭目以待吧！”說完這句話的伊藤，眼睛亮亮閃閃，臉上浮現著一層勢在必得的光芒。

那就，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決賽的那一天是2021年7月26日。在選手入場前，東京的奧運賽場已經預熱了很久。整個球場的背景色是日本旗上的那團紅色，紅得耀眼而熱烈。“TOKYO 2020”的白色標誌貼滿整個賽場，雖已是2021年，但東奧仍然頂著2020的年份，畢竟那才是屬於它的真正年份。

東道主日本迎來了他們最有實力的一對選手，日本球迷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應援準備，更有狂熱的粉絲拿著熱血漫畫，好似水穀和伊藤就是他們熱血漫畫中的中二人物。水穀隼和伊藤美誠在奔騰的歡呼聲中入場，他們身穿和賽場背景色幾乎混為一團的球衣，水穀戴著護目鏡（他是近視眼），而身邊的伊藤滿臉誌在必得的表情。

接下來入場的許昕和劉詩雯身著黑色運動服，運動服的正麵是一條紫色飛騰的巨龍，兩人的氣場鎮定沉著。場邊的中國球迷們絲毫不弱於東道主球迷，到處可見的五星紅旗和加油應援聲早已流動於整個賽場。

劉國梁、秦誌戩、李隼都在觀眾席上。

劉國梁今天來得特彆早，他坐在觀眾席上定定地看著下麵那方小小球桌，身邊的秦誌戩幾次和他說話，他都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怎麼的，劉國梁自己也覺得奇怪，自己身經過的比賽、督戰過的比賽，少說也有大幾千場了吧。從1996年的亞特蘭大到今天的東京，就連最重要的奧運會自己也經曆過7次了，但這一次，這一次的感覺卻有些不同，不是那種雄心滿滿的飽滿情緒，不是那種能撐破心臟的緊張，而是一種彌漫全身的空虛感……

是的，是空虛感，就是無底無望的感覺。這種感覺簡直太可怕了。“是因為這是第一屆混雙金牌爭奪賽嗎？”他喃喃自語道，“不是，不是的，沒有人能戰勝中國隊。”這樣的心理暗示卻讓他更沒底了。

比劉國梁更緊張的，是坐在下麵的場外指導馬琳，女隊總教練加上曾經的奧運雙打冠軍身份，讓他成為了坐在那裡的人。此刻的他，身穿天藍色運動服，戴著疫情期間的口罩，隻留下一雙大眼睛在外麵，但那雙眼睛已經足夠要所有人都感動無比緊張和沒底了。哎，馬指導，讓我們說你什麼好呢……

比賽終於開始了。

第一局開局，許昕先聲奪人連續擰拉，又強勢側身，連得4分，中國隊4-0領先。迅速進入狀態的許昕繼續擰拉，致使伊藤美誠多次回球出界，“昕雯”一度7-3領先。最終許昕/劉詩雯11-5先下一城。許昕第一局的正手表現可圈可點，他找到感覺地和劉詩雯擊掌相慶。場外的中國球迷歡呼聲雷動。

進入第二局，劉詩雯開始發力，使用拉球突破伊藤美誠。然後她又發球得分，推擋得手，連得3分，幫助中國隊一度8-1大幅度領先。隨後水穀隼/伊藤美誠開始組織進攻，伊藤美誠反手顆粒打法的特點體現。日本組合追到5-8後，進入暫停。回到比賽後，頑強的日本隊繼續撈分，奈何落後太多，中國隊11-7拿下第二局。

七局四勝的比賽中，開頭拿下兩局，是個非常好的表現。現場的中國球迷們歡呼慶祝，電視機前的中國觀眾們也感覺到滿滿的安全感，仿佛那塊金牌已經是唾手可得的了。

可看台上的教練們卻都一言不發，氣氛沉悶，不用多說，懂球的人其實都看出來了，日本隊已經進入狀態，發起他們真正的進攻了，伊藤的特殊打法剛剛顯露出來，一切才剛剛開始……

第三局比賽相當膠著，日本組合展現出不可小覷的實力。開局兩邊你來我往6-6平，水穀隼逐漸找到狀態。來到關鍵分，劉詩雯反手拉出一個漂亮的大角度直接得分！然後伊藤美誠扣殺，日本隊取得領先9-7。中國隊第三局情況不妙。隨後水穀隼搏殺連續得分，日本11-7扳回一局。

進入第四局，兩邊展開了激烈搏殺。伊藤美藤的生膠、水穀隼的搏殺開始發揮特長，比分咬得很緊，一路來到7-7平。隨後日本組合連下兩球，9-7領先。水穀隼在關鍵分又“一擊致命”來到局點。中國隊連扳兩球後，水穀隼在相持中再次反拉成功，拿下這局。

此時雙方2-2平。現場的氣氛早已跟隨這比賽的節奏逐漸緊張焦灼，不能輸球的中國隊麵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麵對逐漸找到狀態的日本隊，“昕雯聯播”麵臨著巨大的壓力。

進入非常關鍵的第5局，日本隊在開局保持領先。中國隊緊咬比分，許昕挑打、劉詩雯反手接連得分，把比分追成6-6。但伊藤美誠/水穀隼連下3分，9-6，局勢對中國很不利。這個時候許昕站了出來，一個非常漂亮的“蛇球”反拉，阻止對方拿到局點。日本隊10-8後進入暫停。回到比賽，許昕雖然果斷拉球得分，但仍無法阻止日本隊11-9拿下這局。中國隊局分2-3落後。

第6局比賽開局，雙方打成4-4平。“昕雯”頂住壓力連得兩分，6-4。中國組合的“大心臟”再次顯靈。許昕“倒地”拉球打出“小高潮”。中國隊11-6拿下第6局，進入決勝局！

賽場的氣氛到了緊張頂點，觀眾席上的劉國梁在這一刻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他比誰都清楚——已經很難了。是的，雖然還有決勝局，但一切已經很難有反轉了。中國隊的一切好像被困住，無論是士氣還是技術，都被日本隊困住了，這不是功力的問題，是氣場、是心態，已經幾成定局……

正如劉國梁所預料的那樣，決勝局開局水穀隼/伊藤美誠連續得分，8-0開局……

現場和電視機前的中國球迷，在那一刻也都已經定住，難以翻盤的無力感，從劉國梁那裡傳導出來，傳給了所有看這場比賽的中國人。場外指導馬琳緊張地連暫停都沒有喊，他張著一雙無比驚駭的大眼睛盯著賽場，已經完全被震住。而賽場上的許昕和劉詩雯，也像啞火了一樣，滿臉沉重緊張。

“一切皆有可能”、“還有機會”，解說不停地重複。然後“昕雯”連扳兩球。許昕挑打得分，然而下一個球許昕回球出台，比分來到2-9，中國落後。隨後中國隊連追3球，5-9落後。隨後水穀隼正手拉球得分，日本10-5拿到賽點。

無力感達到頂點了……

最終，決定命運的那一球，許昕接發球搶拉下網。伴隨著現場日本球迷們發瘋一般的歡呼，人類曆史上的第一塊乒乓球混雙金牌，被東道主日本隊收入囊中。

水穀隼和伊藤美誠被狂喜的興奮氛圍包裹著，他們奔向彼此，歡呼大喊著，緊緊擁抱分享這勝利的喜悅。一旁的田勢教練也加入了狂歡的隊伍。是啊，這是日本乒壇幾代人努力著，希望拿到的奧運金牌，能從固若金湯的中國隊手中搶到這塊金牌，有天時地利的加成，更有運動員自身的強大因素——無論從心理還是技術，今天這塊金牌都當之無愧屬於他們了！

而對麵的許昕和劉詩雯呢，從丟掉最後一個球時，他們就已經完全怔住了，巨大的失落、沉默，像黑色幕布一樣從頭到腳把他們籠罩起來。特彆是劉詩雯，那張剛打完比賽布滿汗水的小臉，在這一刻已經煞白，來不及擦掉汗水的她，任由噴薄而出的淚水鋪滿自己臉龐。

這是，這是她劉詩雯萬萬不能承擔的後果啊！丟掉奧運金牌，丟掉國球的奧運金牌，她想都不敢想，想了都會全身發抖……可這一刻，這個後果卻真真切切地砸在了她瘦小的身上，她怎麼扛得住，她怎能扛住它？“怎麼會，我們輸了……怎麼會……該怎麼辦……”她喃喃自語地說道，完全感受不到許昕走過來安慰性地拍著她的肩膀，也完全感受不到觀眾席上中國球迷們沒有停止過的繼續加油聲。

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崩塌了……

許昕強裝鎮定地叫醒了她，他的聲音也在發顫——劉詩雯兒，記者采訪來了。

她定定看著場邊的央視記者李武軍，這是所有國乒運動員都熟悉的官方記者，曾跟過他們無數場比賽。而此刻，劉詩雯看著他，卻像不認識一樣，她的眼睛定定地看向遠處，一串串止不住的淚珠掛在臉上，那兩隻眼睛卻空洞茫然得可憐。

“許昕、劉詩雯，首先恭喜你們拿到了混雙比賽的銀牌。但也非常遺憾，我們與冠軍失之交臂，其實今天兩位的發揮，也是非常出色，但比賽就是這樣，總有讓人預料不到的結果。所以兩位運動員，現在想和我們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說些什麼呢？”

劉詩雯她聽見了，她都聽清楚了，終於她回過了一些神，而那巨大的洶湧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她哽咽著、幾乎痛苦失聲般地對著鏡頭說道：“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國家隊的培養，也對不起所有期待我們的觀眾球迷……”她說得那樣真切，無邊的眼淚模糊了她的星月眼睛，這一幕讓誰看見都會痛心。一旁的男搭檔許昕始終摟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她，而在劉詩雯在鏡頭前痛哭的那一刻，許昕的眼淚感覺也忍不住了。

是的，給這塊金牌賦上太多的恢弘意義，然後讓拚搏的運動員去承受失去它的巨大壓力痛苦，一切實在太殘酷了。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隻能贏不能輸的國球，就是全國人民都關切都熱愛的國球，是東方巨龍的榮耀和脊梁，它關乎那個磅礴的、蒸騰的民族的榮光和自信，是這所有運動項目中唯一的不能失去、不能丟掉的金牌。雖然時代發展到今天，我們已不再是那個需要靠金牌來爭奪世界地位和排名的國家，我們已經強大到能舉辦備受稱讚的北京夏季奧運會，相信我們的國民也不會因為丟了一塊金牌而責備運動員，但是，在國乒教練員、運動員的心裡，乒乓球的金牌，就是不能失去的。

但一切還是發生了。此時此刻的劉國梁坐在觀眾席上，他那顆最初被無力感充斥的心，此刻卻已經放下了——最終還是發生了，如他所料。

失去奧運會的金牌，對於21世紀後稱霸世界的中國乒乓球隊來說，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16年前的雅典，那一次，他劉國梁是初出茅廬、剛剛轉型的男隊教練，他全程陪伴著王皓——那個在前兩號球員馬琳、王勵勤輸球後，意外闖入決賽的年輕三號。對麵是比今天的日本隊更瘋狂爆種的韓國柳承敏。那一天的一切，至今深深印在劉國梁腦海裡，他忘不掉，就算王皓忘了，他都忘不掉。柳承敏那天真的和瘋了一樣，幾乎沒有贏過中國隊的他在那天火力全開，像洞穿了王皓所有破綻一樣。而王皓從第一局後就開啟夢遊模式了，幾乎是繳械般的，在奧運乒乓最重要的一塊金牌上，輸給了柳承敏。

賽後他摟著王皓的肩膀接受了采訪，如同今天的許昕摟著劉詩雯。而那一刻王皓的臉，比今天的劉詩雯還要蒼白無力。

“奧運會，贏了就是贏了，輸了輸一輩子。”這句話，他不想承認，但就是說給王皓的。

如今，這輸一輩子的，輪到許昕和劉詩雯了。

慢慢地，秦誌戩走了、李隼走了，場外的觀眾們陸續離場了，現場觀戰的其他國乒隊員也都走了，連許昕和劉詩雯也都不見人影了。劉國梁還定定地坐在那裡。他不去再想什麼，他太累了，帶領著隊伍衝擊這四年一次的奧運會，他每日每晚腦袋裡都是金牌，他給雙胞胎女兒取的乳名都是一一和贏贏，他和他的隊伍的世界裡就隻有爭奪第一和贏。走到今天，他太累了，他坐在這裡，不再多想什麼的坐在這裡，此刻他隻求歇一歇、靜一靜。

不知坐了多久……偌大的空曠的體育場裡，隻剩稀稀落落幾個人。一個人影悄悄挪到了他身邊，靠著他坐下——是這次的混雙場外指導馬琳。

“主席……”馬琳的聲音很弱，他那雙大大的眼睛直到此刻仍落滿了緊張和倉惶。

“嗯，”劉國梁平淡地笑了笑，很釋然很釋然。

“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在那一局叫個暫停，或許會好一些的……”馬琳看劉國梁的表情還好，就忍不住地開始謝罪起來。

劉國梁沒有說話，還隻是笑了笑。

輕舟已過萬重山，混雙已不可追，此刻的劉國梁，已經在開始想接下去的布局了。接下去該怎麼走呢？失去了本屆的第一塊金牌，國內的輿論會有什麼反映，在此刻仿佛都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去該怎麼走，接下去剩下的四塊金牌，還都能拿到嗎？

馬琳不知道劉國梁的想法，還在不停地說著剛才比賽的失誤，一會兒捶胸頓足，一會兒仰天長歎，仿佛不把一整套戲演完不會罷休。

“許昕最後一局就不該有那個側身，那時就被伊藤看到了破綻，就打他反手去了，這個時候我就應該叫暫停，打亂他們節奏，也給許昕布置下戰術……”馬琳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馬琳，你看，曼昱怎麼樣？”劉國梁突然開口打斷了馬琳。

“啊……什麼？”馬琳愣了一下，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痛定思痛的時刻，劉國梁怎麼提到了一個無關的運動員……

突然地，他一下明白了，以他的聰明勁兒，以他揣測彆人心思的能力，他一下明白了劉國梁的意圖。

“好，挺好的，非常好。”馬琳識相地說了幾個好後，就什麼也不再說了，他明白此刻劉國梁的心思根本不再在剛才失利的比賽上了。

體育場外，下著東京七月裡最大的一場暴雨。等候劉國梁的車輛在夜雨裡停駐著，默默無聲。

那場讓人印象深刻的夜雨，不可避免地淋濕了很多人的生命。

那一夜，劉詩雯是失眠的。她已察覺不出悲傷了，眼淚不聽使喚地流都流不完。她沒有換掉衣服，也沒有洗漱，就帶著滿身疲憊、滿心傷痕躺在了奧運村宿舍的床上，一起同屋的陳夢在默默安慰她過後，就已早早熄了燈上了床，留給劉詩雯安靜獨立的空間來療傷。

劉詩雯的手機卻沒有安靜過，無數的短信和電話像潮水般襲來。她卻兩眼空空，隻想自己流淚發呆。爸媽的電話、省隊教練啟蒙老師的電話和短信、好朋友車曉曦福原愛的短信……她都沒有心思看。這裡麵還有一個遙遠的人的電話——她沒想到他也會打給她，他們已經，已經多年不聯係了吧。

電話的那邊是張繼科，他撥打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響了幾聲後，他又想到她肯定是沒有心情接的，所以索性掛掉了。此刻的他站在北京一棟高樓的窗前，望著外麵茫茫夜色，他是一定要給她說點什麼的，安慰也好、鼓勵也好，或者就是隨意聊聊，不管怎樣，他一定要和她說點什麼，什麼都不說，怎麼對得起年少時候的那段感情……

最終他發了一段斷斷續續的語音給她：“詩雯，沒關係的，勝敗都是正常，即使是奧運……你的人生不止是乒乓球……相信我，你們今天隻是運氣不好，被水穀隼那小子盯上破綻了……”一說到水穀隼，他好像有無數話想說想罵，如果換成他現役的時候，一定要在賽場上再虐他個一萬遍都不夠，但沒辦法了，現在也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泄憤了。他還想多說幾句，但又覺得這些可能也不足以安慰她，於是便停下來了。

語音發了出去，他卻又懊悔起來，那麼長時間沒聯係，這種時候去找她，不會更給她添堵吧……哎不管了，讓她知道自己是關心她的就好。

世界的另一個空間裡，劉詩雯沒有接任何一個電話，那條來自張繼科的語音短信被播放了出來，他沉悶不爽的聲音在黑暗空間裡傳播，一邊的陳夢翻動了一下身子，仿佛觸到了什麼。

時間終於翻到了第二天。

全隊集合開會。許昕和劉詩雯還是被失利的難過籠罩著，其他人也一樣，難免的，重大項目丟失冠軍，這種壓抑情緒，隻怕一時半會兒在這隻隊伍裡緩不過來。

劉國梁想了整整一夜後，臉色並沒有舒展太多。今天他有一個重要的決定要宣布。

“混雙失利了，但更重要的比賽還在後麵。各位不要氣餒，我相信身經百戰的各位也不會輕易被打倒和氣餒。日本隊此次的確強大，但更強大的是我們中國乒乓球隊，每個人都要相信這一點。”他開始了他的訓話，並敏銳地去捕捉著每一名教練員、運動員的情緒，”許昕看著沒那麼難受，劉詩雯就不太好了，感覺短時間內恢複情緒可能夠嗆。”這個敏銳的捕捉，讓他更堅信了接下去自己的選擇。

“接下去，我們馬上要麵臨單打和團體比賽。單打比賽，我對你們都有信心。團體呢，這次我決定女團啟動P卡，由王曼昱替代劉詩雯上場。”劉國梁繼續說道，口氣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沉靜。

劉詩雯並不意外，相反此時此刻，她感受到了一種解脫。混雙失利，已經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她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在幾天內恢複元氣滿滿的狀態和鬥誌。“也好……就這樣吧……”她在心裡默默說著，臉上也並沒有顯示出太多的驚訝和不解。

驚訝的是王曼昱，她有些不敢相信，突然地這一切就降臨到自己身上了。奧運乒乓球史上從未啟用過的P卡，因為昨晚東京夜雨裡的那一場失敗，就落在自己身上了。驚訝後隨之而來的是燃燒的鬥誌，她是有備而來的，她的準備一點不比任何人少，來到這裡的每日每夜她都被奧運精神震撼鼓舞，一旦站上賽場，她堅信自己不必任何人差！

此刻劉國梁的目光落在了王曼昱身上，曼昱目光堅定地回望著他，仿佛在告訴他，選擇自己是正確的！

“很好，”看著王曼昱信心滿滿的樣子，劉國梁嘴角露出笑意，“這正是自己想要的。”

“或許，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命運吧。”在散會後的路上，王曼昱終於拿出手機，給遠方的那個人回去了這一條短信。北京訓練場上，林高遠停頓下來，看了眼手機——這一刻，他並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