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短的幾天時光,就在這一麵是盛會的熱烈,一麵是比賽的緊迫的氛圍下過去了。曼昱每天儘心儘力的陪練著要正式上場的夢姐、莎莎和棗兒姐,她不再想那麼多,她隻想完美完成自己這一次在這個隊伍裡的任務——協助隊伍囊括五枚金牌。她從來都是為了團隊會拚命的女孩,她甚至比其他三個人更振奮和投入,就是要贏,一定要贏!
在這個奧運村窄小訓練場地裡,中國國家乒乓球隊在為了近在眼前的奧運比賽做適應性訓練,乒協主席劉國梁、男隊總教練秦誌戩、女隊總教練李隼,各個球員的分管教練王皓、馬琳、肖戰等都在陪著球員訓練,體能教練、隊醫也都時刻圍繞著大家。
八位運動員們熱火朝天地訓練著,為那即將到來的比賽爭分奪秒。一號訓練桌上馬龍和樊振東正在對拉著,汗水早已濕透衣服,樊振東的頭發上清晰可見一滴滴汗珠,但即便再熱,他們也絲毫沒有停頓下來休息的意思,相持打了將近十拍了,連場外的劉國梁都露出了滿意欣慰的笑容:“不錯,要的就是這種精氣神!”
作為國乒掌門人,也作為曾經紅極一時的大滿貫和奧運冠軍得主,劉國梁比誰都懂這幫運動員,因為他們現在的每一步路自己都曾經走過,他深知在這種大賽來臨之前,最重要的還是心態。論功力,能入選奧運名單的,有誰是孬種?而論心態呢,還真得等到臨了場了,誰是勇士誰是懦夫才能真正看出來。奧運會這種東西太玄妙了,並不是說你是世界排名第一、你有世界冠軍無數,你就一定能在奧運賽場上穩穩奪冠;但你如果其他比賽都打不好都掉鏈子,那奧運會鐵定你是不行的。
曾有人問過劉國梁奧運會喻意著什麼,這個不複年輕的奧運男乒單打冠軍歪著頭悻悻地回答:“贏了就是贏了,輸了輸一輩子。”這是多麼真實的一句話,又多麼另人惻隱和心痛!
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這些年輕男乒們,他最相信的是馬龍,畢竟馬龍經曆過裡約奧運會的檢驗,何況此後的五年他更加老練沉穩了;他最寄予希望的呢,是樊振東,因為他正當年輕,這屆奧運男子單打,是他接班馬龍、坐穩新一代領軍人的大好時機;他最想看到的,是王楚欽能快速崛起,這樣男乒才能真正後繼有人,雖然那個一臉痘痘的年輕人時時顯露出急躁不穩,但他還是對其充滿信心的,他相信國家隊教練們看人選人的眼光!
他最擔心的呢……雖然沒有明確地說過,而現在更不會說出來了,但是,就是那個和馬龍站在一起的許昕。五年前裡約男團比賽裡,他兩輸日本水穀隼的畫麵至今曆曆在目。這個曾經一度戴著眼鏡打球的左手將,是秦誌戩總教練心愛的徒弟,在男乒巔峰時代的“三劍客”裡,也曾占有一席之地,雖不如馬龍精湛沉穩,也不如張繼科那樣另人驚豔,但他總能遊刃有餘地輾轉於各個球台和男雙搭檔們之間,甚至一度世界排名第一。
可不知為什麼,劉國梁對於他,總是不安和擔心的,許昕需要身邊有一個很強的人,當身邊的搭檔強如張繼科時,他如藝術家般的神來之筆才會水到渠成地展現,也就是隻有身邊的人給他足夠的安全墊時,他才有心力去穩住和做錦上添花的事情。但如果身邊的人,自身也是個需要強者依托的呢,他們這個組合還能穩住嗎……
陣陣不安襲來,劉國梁突然覺得全身有些涼意,不知為什麼,這樣的疑惑之前不是沒有,但在這大賽來臨前突然再記起來它,這完全不一樣的不安感,讓他心裡很難受很難受,像堵住了一個東西似的。該怎麼辦呢,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這個組合的另外一個人——2號訓練桌邊正在做體能訓練的劉詩雯。
相對於另外幾個女乒隊員,劉詩雯算是老將了。劉國梁的目光此刻落在她的身上,不說年齡的話,她看著就是陳夢的同齡人,比起王曼昱孫穎莎好像也沒有大多少,瘦瘦的輕盈矮小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安靜克製的神態,緊緊綁起來的小辮子係在腦後,多餘的劉海碎發被卡子一點點彆住了。
進入國家隊的這些年,她的模樣好像不曾變過,她好像永遠都是那個早早成名的14歲進一隊的天才少女、是馬龍親密的朋友和妹妹,是男隊員討論過的“最像女孩”的女乒隊員,當然也是那個在2010年莫斯科世乒賽上跌下神壇、夢斷也魂斷的失利者。好像也就是因為那次另人驚駭的失掉考比倫杯的比賽,作為一單連丟兩分的劉詩雯,也就像丟掉了穩定和自信一樣,沉沉浮浮於後麵的一次次比賽中,就再沒有強勢崛起過……
那樣的傷痛該是一輩子的吧,對於不到20歲的少女來說,背起丟掉女乒榮光的罪名實在是太殘酷了。從此,劉詩雯就笑的很少了,她那雙迷蒙星月眼中落入了迷茫和失意,她背上了失敗,也背上了“心理素質差”的質疑,卻無法再證明自己。
一切是多麼另人失落啊!為了小白球,她可以不要漂亮女孩的打扮,不要休息玩耍,甚至,甚至她連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都不要了……但還是無法換來乒乓女神的眷顧。
雖然後麵堅持了很久,雖然一起成長的李曉霞和丁寧都先後實現了大滿貫偉業,雖然兜兜轉轉地她終於在布達佩斯圓夢世乒賽女單冠軍,但當她最後的機會東京奧運會就要到來時,運氣不佳的是疫情也來了,推遲的日子裡她受傷了……
當知道受傷需要接受手術的刹那,她卻釋然了,這就是命運吧,捉弄得你反複橫跳就是不給你的東西,也許本來就不是你的。果然呢,她又一次失去了,也是失去了最後一次的女單奧運機會,機會給了比她更年輕的能戰勝日本隊的球員。留給她的是奧運會曆史上的第一次混雙比賽機會,“也不錯,我能把握住的”,她淡淡對自己說,“這或許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吧。”
與她組混雙的許昕,是雙打裡的萬能左手,也是和馬龍、她、繼科一起長大的人,“昕雯聯播”混雙組合在之前的無數次比賽中就沒有失手過,這是他們入選奧運的原因,沒有哪個混雙組合能比他們更能代表打這第一屆奧運混雙比賽了,她說服自己一定要定下心來,一切都沒有問題的。
想到這兒,她將目光投向男子訓練隊那邊,想去尋找一下她的拍檔,但目光在半路上被另外一個人的目光截住了——她狠狠地愣住了,那是劉國梁主席的目光。
不再是平日裡溫暖的鼓勵的眼神,甚至也不再是犯錯時被他訓斥的嚴肅的凶光,那一束目光是那樣陌生,冷冰冰的帶著生硬的懷疑,帶著一萬個問號,像從極寒地帶傳來,又像藏著無數的探視和不信任……劉詩雯在那一刻被擊倒了……是的,過去的種種雖然各種慘痛,但並未真正擊倒過她,但走到今天臨近奧運大賽的異國訓練館裡,那來自劉國梁主席的冰冷懷疑目光卻讓她感覺渾身被猛然刺痛。
“為什麼,為什麼他如此不信任地、疑惑地盯著我看,他到底看到了我的什麼?我那麼倚重信任他,我相信他的直覺,所以他到底看到了我的什麼呢?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懷疑我,我還有希望嗎??”劉詩雯的內心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裡,在一個突然襲來的莫名的理由下,一點點崩潰了,像雪消失化掉一樣,那一點點自信心,在一點點無聲地崩塌……
“為什麼要那麼對我呢,我的傷痛,一切都還不夠嗎?”她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一點,但她知道,內心的那個空洞,在這一瞬間裡徹底地補不上了……她沒有將目光迎過去相對,而是默默收回了向外輻射的一切。而那來自劉國梁的冰涼餘光,仍然在她身上探索著,像一定要發現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