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股炙熱即將落在身上時,左見鳴下意識地閉起眼睛。
“欻”
幾根藤蔓驟然收縮,將他往後一甩。噴射火焰第一時間與左見鳴的雙腿擦過,並未正中紅心。
“啊呃”
——好燙!!
他強忍著灼燒感,順勢在地上打滾,身體傾軋泥土和雜草,將腿上沾上的火焰壓滅。指甲開裂滲血的手指摳著地麵,左見鳴丟開背包,勉強控製著身體爬起來。
那隻毛毛草還活著,躲在暗處的刀疤臉大為惱怒。
刺破皮膚,沒入體內的鎮定劑釋放出大量的氯丙嗪和碳酸鋰劑。
藥劑正飛速地瓦解身體防線,火飛鼠感受到逐漸濃厚的困倦感從身體各處湧來,拉扯著它,想要將它拖進困意編織的黑暗中。
受傷的身體、被抽取走的生命能量以及鎮定劑三者同時向意誌施壓,火飛鼠的意識中斷一刻。
刀疤臉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獵刀戒備,一邊轉移陣地,一邊大聲斥責火飛鼠:
“你在做什麼?難道還打不過一個人類嗎?!——還不快點乾掉他!”
禦獸師的吼聲從身後傳來,火飛鼠勉強清醒,它加大能量輸出,操控火焰朝那個逃跑的人類襲去。
左見鳴一個飛撲,倒進灌木叢裡。樹木將火焰遮擋住的同時也隱蔽了他的身形。
汗水不斷從臉頰滑落,被火焰灼燒到的雙腿已經刺痛到麻木,宛若被成千上萬的小蟲子啃噬,
他緊緊抓著手中的注射器,在地上匍匐。
最後一針,無論如何要用在刀刃上。
身後傳來窒息的溫度。
張牙舞爪的火焰點燃了樹木,燃燒時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哢嚓”
燒斷掉落的樹枝猝然傾倒,枝葉重重拍打在左見鳴身上,他吐出嘴裡的血沫,兩手發力,將自己從枝乾底下拖出來。
那隻火飛鼠不可能一直保持吐火狀態,受了那麼重的傷,它已經外強中乾。
保持冷靜。
誘餌一定要跑得快才可以。
左見鳴定了定神,因痛苦而渙散的雙眼重新聚焦。
他驅動著疲倦的身體,在樹木之間來回躲閃,火焰撲了個空。
頰囊儲存的火焰使用殆儘。火飛鼠站在原地喘息著,堪堪包住傷勢的繃帶滲出些許血跡。
見狀,左見鳴大喊:“毛毛——就是現在!”
在火飛鼠身後,未被火焰波擊的地方,兩根藤蔓陡然從樹枝間探出,在空中伸長再伸長,最後牢牢圈住稍遠處的樹木枝乾。
藤蔓收縮,猛地拉拽著毛毛草的身軀往空中飛。它晃動的毛發灑出細細的粉末,飛行途中經過火飛鼠,那些粉末在火光中忽閃忽暗,頃刻間就隨著微風布滿空氣。
受傷的身體、被吸取的生命能量、鎮靜劑。以及,作為最後一根稻草的——
催眠粉!
火飛鼠上下兩個眼皮雙向奔赴,迫切地想要迎接彼此,哪怕它再怎麼阻攔也毫無辦法,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催促它,快點閉上眼睛。
倦怠的身體輕輕搖晃著,慢動作般漸漸朝前傾斜。
奏效了。
左見鳴綻放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喘著粗氣道:“毛毛……咳咳,對準它的傷口,使用紮根。”
——他的嗓子嘶啞了。
哪怕蔓延速度較慢,火焰也依舊還在樹木間燃燒著,因燃燒而生成的煙氣一部分往空中逃逸,一部分則被繁盛的宛若罩子般的枝葉給收攏。
那些煙氣熏得他止不住地咳嗽,喉口傳來一種瘙癢的痛意。
“草草!”
毛毛草應和,藤蔓猛地伸出,朝火飛鼠纏繞過去。
火飛鼠爪上白光一閃,將逼近的藤蔓刷刷碎成幾條。但無濟於事,前頭的藤蔓被斬碎,又是好幾根朝它延伸,捆住它的身體。
毛毛草再一次驅動藤蔓收縮,隨機蓄力,使用撞擊招式,從樹枝上朝火飛鼠撞去。宛若一顆導彈般猛地砸進火飛鼠胸口的傷勢中。
身軀底部像是種子萌芽般萌生出根部,紮進火飛鼠的傷口。
毛毛草猶如寄生物,大力汲取著對手異獸的血肉。
做得好。
在心中誇獎著毛毛,左見鳴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褲子被燒掉一部分,超負荷的雙腿已經血跡斑斑。狼狽不堪的少年抓著樹乾,將自己撐起來,想要靠近毛毛草。
……不對、好像忽略了什麼。
大腦的感覺器官在瘋狂發起警報,太陽穴刺痛著,左見鳴側過臉,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視線釘在一點,瞳孔驟縮。
刀疤臉猛地從陰影中竄出,左手抓住他的肩膀,體重施壓將他往地上摁去。右手揮舞著獵刀,高高抬起。
他暴露在外的手臂肌肉虯結,布滿青筋。
獵刀下落,直奔左見鳴的左眼。
瞳孔收縮成針狀,左見鳴能聽見火焰燃燒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和自己逐漸放大的心跳。
獵刀銳利的刀尖在眼中慢慢放大,一切都放慢到數百倍。
砰砰砰。心臟在跳著。
身體被壓得向後傾倒在地。左見鳴伸出左手,在獵刀刺破自己眼睛之前,率先擋在臉前。
噗呲,鋒銳的刀鋒輕鬆破開皮膚,宛若切開奶油般分割肌肉,深深地紮進手掌中。
刀尖懸在眼前,不能再下壓。刀疤臉加大力道,但獵刀被堅硬的骨頭卡住,寸進不得。
“呃——”
左見鳴左手緊緊握住刀柄,渾身都顫抖著抵禦這股向下的力道。
不知道從哪爆發出的力氣,左手向左用力一拉,一鬆力,獵刀就這麼偏離原來的軌道,連同他的左手一起釘進泥土裡。
“去死吧小鬼!!”刀疤臉嘶吼著,空著的手扼住他的脖頸。五指收攏,齊齊卡住脈搏。
“……咳呃”
那隻手好似鐵鉗扣住脖頸,鎖住氧氣通往肺部的唯一道路。大腦供氧不足,左見鳴的視野震蕩著發黑,很快地就臉色漲紅到發紫。
“草草!!”
意識到左見鳴陷入危機,毛毛草急了,它收起根部,想要從傷痕累累的的火飛鼠抽身。
不想,奄奄一息的火飛鼠到底是三階異獸,現在還保留著一絲意識。
它極力地抬起前肢,壓住毛毛草身上的藤蔓,將它拉扯回來。毛毛瘋了一般地掙紮,想要將藤蔓拉扯斷裂。
殘留在肺部的氧氣越來越少,即將就要窒息。左見鳴用儘力氣,踢踹著刀疤臉的身體。
對方紋絲不動,瞪大的雙眼即便處在陰影中也能看清楚血絲。
“你在囂張什麼?啊?!”
刀疤臉低吼著,右手擰動刀柄,讓獵刀在左見鳴手中旋轉,刀麵攪動著血肉,一下一下地刮蹭骨頭,削下來些許骨粉。
左見鳴從未如此痛過,過於強烈的痛感宛若將他一分為二,身體沉在苦水中,魂靈則輕盈上浮。他看見刀疤臉身上逐漸浮現的濃黑的煞氣。
各種異獸的慘叫在耳邊此起彼伏,睜著赤紅的雙眼朝他投來怨毒的視線。
全都是、它們全都是被刀疤臉折磨過的異獸。
那一瞬間,福至心靈。他的魂靈登時被拉扯回沉重的痛苦到極致的身體。
禦獸師——禦獸師就很了不起嗎?
為了覺醒就要這麼肆無忌憚地傷害他人嗎?!!
左見鳴雙眼睜大,淚水在臟兮兮的臉上滑落。他抓緊右手的注射器,又狠又快地一下紮進刀疤臉的大動脈。
十厘米長的尖針整根沒入脖頸。刀疤臉動作一頓,血從喉腔中湧上來,他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有混沌的、撕裂的喘息:
“嗬——啊、”
異獸專用鎮靜劑通過最活躍的動脈超速擴散,心臟每跳動一下都比上一下更沉重。
黑暗、濃重的黑暗朝他襲來,刀疤臉感到無法抑製的心慌,他死死瞪著左見鳴,通紅的雙眼倒映出高中生憤怒到略顯猙獰的臉。
他看見青鳥,看見幽憐冰燈、棉花氫、鬼麵天蛾……那些他傷害過折磨過的異獸,蟄伏在黑暗中幽幽地注視他。
“草草!!”
毛毛草掙脫火飛鼠的壓製,驟然爆發出一股急速,周身白光泛起,頃刻間就衝到人類附近。體內的根部膨脹一瞬又緊縮,朝身體各處傳遞能量。
它衝了出去,義無反顧地撞上刀疤臉的左肩膀。
受到強烈的撞擊,過速跳動的心臟在達到頂峰後忽地抽搐起來。罪犯的嘴角溢出血,他鬆開左見鳴的脖頸,在空中輕微顫抖,無力地想要抓握什麼。
他什麼也沒能抓到。
言語、思緒飛快地抽離身體,凶悍的神情還殘留在臉上。刀疤臉失去意識支撐的身體一歪,向後倒下。
秘境仿佛按下暫停鍵,隻有火光還在不斷跳躍。
——結束了?左見鳴半闔著眼,大腦還處於混沌狀態,鮮血淋漓的左手已經痛到麻木。
毛毛草落在地上,一個轉身,焦急地湊到左見鳴身前,濃厚的血腥味幾乎徹底屏蔽它的感知係統。
它淚汪汪地用腦袋蹭著左見鳴的大腿,意識到什麼,立刻伸出手去掏他口袋。
修複噴霧從口袋裡滾出來,毛毛草將它撿在手中,又伸出藤蔓想要將貫穿他左手的獵刀拔出來。
倦感湧上身體,左見鳴歪著腦袋,目光恍惚,視野像手持攝影般顫悠。野草紮著臉頰,留下細碎的微微刺痛的觸感。
視線在毛毛草身上停留,旋即被一個慢慢擴大的赤色身影吸去注意。
倒在地上的火飛鼠不知何時歪歪扭扭地站起來,胸口破碎的傷勢被毛毛草的根係拉扯擴大,淅淅瀝瀝地往下掉出碎塊。
主人——它的眼睛依稀倒映出刀疤臉的身影,就像它散發白光的利爪般,漸次地亮起。
它的禦獸師死了,它聽不見他的心跳。
它馬上也要死了,生死契因為禦獸師的死亡連帶著要拿走它僅存的生命能量。
火飛鼠往前一步,搖搖欲墜。
腦中刻下的契約靈紋支離破碎,瀕臨死亡的異獸渾身的氣勢卻一步一步高漲,體內僅剩的生命能量瘋狂地往前爪上聚攏。
火飛鼠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禦獸師。
周明把它帶走的那一天,它很高興,那是它自出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情感。
就算反複咀嚼著從禦獸師手中漏出來的愛的殘渣,火飛鼠還是感到高興。在它的生命中,少有的快樂全是周明帶給他的。
又踏出一步,爪麵一閃,火飛鼠做出攻擊的姿態。
充滿混沌的視線裡,傷痕累累的人類小孩趔趄著爬起來,一手攔在毛毛草身前,把它往自己懷裡拉扯,想要護著它,想要擋在它的前麵。
很久以前,周明也擁抱過它。火飛鼠忽地想。
思緒流水般地從腦中滑過,真空斬轟然揮出,破音聲響起帶起一陣狂亂的烈風,將蔓延的火勢也驟然壓製。
三米的距離。
那道白光越過三米的距離,斬碎藤蔓,幾乎就要破開人類的手。
“——毛毛!!”
徹底陷入黑暗前,火飛鼠聽見人類撕裂的喊聲。
毛毛草從左見鳴的懷裡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