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茂生長的樹木頂開柏油,將道路都破壞得不成樣子。樹梢上站著好些隻橡果豆丁,瞪著大大的眼睛,躲在樹枝間偷窺那兩個在樹底下壞笑的人類和異獸。
將最後一捧土灑上,抹平了坑洞。青鳥的屍體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土壤底下。
埋葬屍體用的坑洞儘量挖深,想避免它被挖出來吃掉的結局。
不過,屍體在漫長的時間中為蟲子、微生物所食,漸漸分解,重新成為生物鏈中的一環,這大概也算被自然吃掉了吧?
不管怎麼做,死亡就是死亡,都是殊途同歸罷了。
——會選擇埋葬青鳥,隻是因為它那雙無論如何都閉不上的滿懷憎恨的眼睛。
左見鳴拍掉手上的灰,心中的悵然終究化作平靜。
“草草~”
彆難過啦。毛毛草湊過來,用尾巴掃了掃他的手臂。
“我不難過。”
“走吧,我們去找包和鍋。”左見鳴眼角帶笑,把它托起來。
既然已經確認了刀疤臉逃走的事實,那左見鳴就得提高謹慎,畢竟他無法確定對方的狀態如何。
火飛鼠畢竟是最終進化型,哪怕他手中還有三支異獸專用的鎮定劑,也不能確保能完全壓製住它的行動。
而且,相較於火飛鼠那類高攻高敏的異獸,毛毛的行動速度實在過於緩慢——如果不使用技能,左見鳴全力奔跑也能輕鬆甩開毛毛幾條街。
沒辦法,這就是隻依靠彈跳行動的局限性。
毛毛草隻有進化到毛毛刺蝶後速度才會有質的飛躍。
至於現在,左見鳴依舊是隊伍中速度最快的那個。
可惜他不會使用絕招,在正經異獸麵前,人類的攻擊手段和防禦手段都約等於零。
邊穿過密林,邊在心中構思著對戰策略。
期間爆炸造成的燙傷創麵在出水作痛,疼到他身體隱隱發顫。滿臉汗水的左見鳴不得已停下來,用傷勢噴霧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
毛毛草擔憂地望著他,輕輕地散發出微量的催眠粉出來——催眠粉能夠抑製大腦神經元活動,也能夠起到一定的鎮痛作用。
氣體接觸到傷口的片刻就附著在創麵上。
那滋味堪比直接淋上酒精。毛毛草的好心白費了,手臂刀割一般的痛意當即令他大腦清醒到能夠三天不睡的程度。
異獸專用終歸是異獸專用,用在人類身上還是不免會有效果差異。
大概十幾分鐘,傷口便不再像之前一樣瘙癢。左見鳴用手心擦掉臉上的冷汗。
——因為那場爆炸,他的身上到處都是黑灰,後背的布料和發尾還有些許燒焦的痕跡。
等超高危運動分泌的腎上腺素消耗殆儘,被掩蓋的問題就如潮水般湧出來了。
高熱的傷口逐漸降溫,他拉下袖子,鬆了口氣。
……說不準,鎮定劑也能對人類起效。
“草……”
毛毛草湊前來,舔了舔他因為過度用力開裂的手指甲。
“小笨蛋,我還能有事呢?”
左見鳴使勁揉揉毛毛草的腦袋,又輕輕捏了捏它手感厚實的葉子耳朵。
“我們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搭檔——”他把它舉起來,就像它剛出生時那樣舉高高,“飛簷走壁!是不是超強?”
“就連爆炸都乾不掉我們欸!”
“草草~”
毛毛草立刻喜笑顏開,被哄得尾巴亂晃,搖下一堆軟綿綿的草針。
哄小孩,易如反掌。
左見鳴喜滋滋地把毛毛草塞進自己的兜帽裡頭,朝著他們丟下登山包的方向繼續前進。
早上他們的確跑得很歡,從時間上來看。大概花費四十分鐘,他們才逐漸接近了那個地點。
越靠近背包藏匿處,就越能感受到那股令獸作嘔的氣息——毛毛草垂著的耳朵突然立直,立刻拽了拽左見鳴,讓他停下腳步。
一看毛毛反應,左見鳴就知道它發現了很重要的東西,找了塊長勢喜人的灌木叢躲進去,臨時開啟作戰會議。
“草草、草草草!”
毛毛從他兜帽裡跳下來,做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先是找了一塊石頭放在地上,又拽了幾根小草擋在臉前,眯成縫的兩眼盯著那塊石頭,試圖透露出深沉之感。
但它圓圓的臉蛋,不管怎麼看都隻能讓人生起“這小孩真有福氣”的感慨。
左見鳴自信一笑,他全都能明白。
“石頭就是我們的包。毛毛呢,就是在扮演那個疤臉男。”他極其篤定地說,“他帶著火飛鼠在附近埋伏我們呢。”
“草草……”
完全正確。
毛毛草立刻丟掉手中的小草,一邊朝左見鳴投去崇拜的閃亮目光,一邊信服地鼓起掌。
“是嗎?”左見鳴立刻伸手拍拍它的腦袋,“我們毛毛超有演戲天賦。以後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大明星……唔,這樣的話,我就會是你的經紀人了。”
“草!”
毛毛不知道什麼是大明星,但不妨礙它喜歡看見左見鳴訴說他們未來時,臉上流露出露出的憧憬之色。
它喜歡有見見的未來。
左見鳴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雙眼微微地一眨,再抬起頭來時,他的瞳孔倒映出毛毛草的模樣。
活潑、可愛、淘氣、一言不合就使用撞擊絕招。
一個出生在世界上兩個月不到的異獸寶寶。
——同樣的,左見鳴想要的未來,絕不會缺少毛毛草的身影。
不能逃跑。
左見鳴再一次清楚地認識。
秘境外麵是廣袤的荒野,隻憑雙腳是無論如何都跑不過車子的,到時候,失去了森林的遮掩,隻怕會更危險。
“草草?”
毛毛草歪著耳朵,疑惑地看過來。
左見鳴伸出手,啪嗒一下,給了它的額頭一個彈指。
毛毛草伸出雙手想捂住自己的額心,但它手短,身體又圓滾滾的,硬是營造出了“霸王龍摸不著頭腦”的謎之氛圍。
摸頭無門,毛毛撅起嘴:“草!”
“哈哈。”左見鳴眼睛彎彎的,“毛毛,我們來製定一個計劃吧。”
——
接近黃昏的時間,左見鳴獨身一人走在雜草叢生的路上。
這裡從前是綠化帶,經過漫長的、無人打擾的生長後,這地方比彆的還要更顯得枝繁葉茂。
高中生的校服外套滿是黑灰,衣擺處有燒焦的痕跡。亂糟糟的頭發,臉上、手上均帶有燙傷所致的創麵,神情疲倦而灰暗。
他捂著左肩膀,走得一瘸一拐,垂下的發絲遮擋住了眉眼,隻露出了緊緊抿唇的下半張臉。
已經一百米以內了。距離埋伏在登山包附近的刀疤男。
左見鳴看著地上隆起的樹根,故意做出無力的姿態。右腳卡在樹根上,趔趄一下便重重栽倒在地。
“嘶”
他雙眼一閉,兩道淚水便這麼留下來,衝掉些許臉頰上的煙灰。
嗷嗷、膝蓋!我的膝蓋。
左見鳴麵色扭曲地爬起來,這眼淚實在保真,要是騙不到——
那他隻能對自己更殘忍一點了。
“毛毛……”他低著頭嗚咽,一狠心,右手用力摳進左手背上的燙傷水泡,水泡發出小小的破裂聲,組織液混著血水流出來。
想象著失去毛毛的場麵,少年的淚水流得更順暢,大顆大顆地從下巴滑落。他麻木的爬起來,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在營造一種和周山對戰後,僅有他一人存活的假象。
是的。左見鳴決定以身入局,成為釣魚佬打窩用的魚餌。這是能引誘刀疤臉出手的最好的方法。
毛毛草不在他身邊,是因為如果他們兩個同時出現,隻會加劇刀疤臉的戒備。
而且毛毛草天生氣味就如同真正的野草一般。
——湖畔邊,即便是毛毛自己也沒能發現那些大尾巴草是野生的毛毛草群。那天左見鳴便對毛毛草的這一特點有所覺察。
也就是說,隻要毛毛草隱藏起來,有極大的概率不會被發現。
在暗處,它還能夠利用藤蔓化身“草”猿泰山進行移動。比出現在明麵上,成為火飛鼠進攻的靶子要有優勢得多。
所以,隻有左見鳴,也隻能是左見鳴獨自一人,且渾身狼狽地出現在這裡。
因為他是一個尚未覺醒的人類。
一個手無寸鐵、沒有異獸保護的受傷的人類。
——刀疤臉會上當嗎?關於這點,左見鳴沒有懷疑過。
都已經失去一個異獸,自己也受了傷,卻還要蹲守在登山包旁去等待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固執至此到失智的地步,他不信刀疤臉會不出手。
事情如他所預料的,在靠近灌木叢,伸出的手即將觸碰到背包的那一刻,身後響起了生物運動的破空聲。
左見鳴一個翻滾躲開。
燙傷創麵直接在地上猛地摩擦過去,帶起大片出血點。
皮膚因刺骨的殺意而生起雞皮疙瘩,無心理會傷口,他咬著牙,兩手扣住背包帶子,猛然轉身,將其朝後一甩。
手感不大對——包裡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左見鳴身體緊繃,做好防禦準備。
“哐當!”
利爪化作一道白光襲來。
係在登山包上的鐵鍋發出一聲來回震蕩的響聲,隻一個照麵,他就被掀飛出去,在地上連打好幾個滾才勉強停下。
發昏的視線中,出現了火飛鼠的身影。
鐵鍋底麵深深陷進三道爪痕,已經變形,估計多來幾下就會徹底堅持不住。
勉強爬起身,左見鳴擦掉滴下來的鼻血,目光沉沉地看向火飛鼠。
對方的狀態,卻比他預想的要糟糕一些。
斷尾、身形佝僂,爪子磨損嚴重。而胸前,則纏了一圈聊勝於無的止血繃帶。——像是用剩了的,甚至沒辦法保住傷口。
從外形上來看,這隻火飛鼠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用力咽下嘴裡的鐵鏽味,大喊:“怎麼樣?!你自己不敢出來嗎?膽小鬼!”
躲在暗處的刀疤臉不做口舌之爭:“連環爪。”
他早就吩咐過火飛鼠,打不死就往死裡打——小孩的屍體,在和那群迂腐的人的對戰裡,也能起到大作用。
火飛鼠發出粗重的喘息,它站在原地,稍微一頓,旋即迅速地衝上前來。
在右邊的樹林裡。
同樣捕捉到聲音的左見鳴隻來得及往那處驚鴻一瞥,他奮力地抬起鐵鍋,以抵禦火飛鼠的進攻。
哐當哐當哐當——他不停後退,兩隻手連環爪擊打在鐵鍋上發出連綿不絕的脆響。
“嚓”
利爪擊破鐵鍋。左見鳴跌倒在地,酸脹發麻的雙手已經充血到無法動彈,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飛鼠張開嘴,一股炙熱的烈火氣息幾乎鋪麵而來。
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毫無辦法了——嗎?
【提取鎮定劑】
右手掌心忽地一沉。
毫不猶豫,他連續按動發射器按鈕,兩針鎮定劑飛速地沒入火飛鼠體內。
奇怪的眩暈感驟然產生,火飛鼠先是一頓。幾根藤蔓抓住空擋,纏繞住左見鳴的腰和肩膀。
“碴——”
頰囊鼓起,它釋放出絕招,凝聚的烈焰就這麼轟然而出,燃燒著將所有視野給一並扭曲。
在那股炙熱即將落在身上時,左見鳴下意識地閉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