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巷子口遇襲已經過了一周,葉桉遠再次缺席了網球課。而這次憑著正兒八經的病假條。
警方調查結果也通知到涉及各方,據說那兩隻老鼠是專業討債人,本想出巷子逃跑之際,一隻被已經埋伏在巷子口附近的警方摁倒在地,另一隻則見情況不妙,掉頭就跑,見到走在路上撤退的沈琰,怒火燒斷理智,報複的仇恨湧上心頭,帶著一種“拉著陪葬”的狠毒心理拿起了磚頭。
而這兩位之所以找到李南柔,其實是受張子奇指使,設局也並非是想將錄音公之於眾,而是拿著它去脅迫米粟替他還債。
張子奇家境一般,父母均是普通打工人,上了大學初始本默默無聞,按部就班地上課、打球,睡覺,誰知竟在延大的球場上對盛夏一見鐘情,自此開始了追逐之旅。為了投其所好,花銷一天比一天增大。而就在他覺得萬事已具備,興高采烈地策劃了一場球場表白,卻被盛夏冷冰冰的言語打了一巴掌。但覆水難收,那些定高檔餐廳、買奢侈品的錢都是他偶然在網站上看到借款,心動之下貸來的。
再後來,他為了還債在酒店打工,偶然看到盛夏與一陌生男子進入房間,正想看清男子麵容之際,在他們關門時,聽到了米粟的名字,憤怒瞬間在胸中燃燒熊熊大火,他看著自己身穿的清潔工服裝,不由得懷恨在心。
他覺得這筆錢要由米粟來還,於是策劃了之前的一幕。
由於性質惡劣,目前已經被學校退學處理。
李南柔夾著麵條,大快朵頤,吃完感歎著:“不懂張子奇究竟在想什麼,現在法治社會,隻要米粟站起來舉報,這筆錢他也絕對得不到啊。”
“不是所有人麵對敲詐勒索敢於去揭露,因為受害人在明處,他所獲知的信息隻有勒索人給予的內容,而無法判斷對方手裡是否還留存自己其他不利的證據。”
“恐懼會占據上風,而它會促使人走最穩妥保險的一條道路。”
李南柔若有所思,“那你呢,你會怎麼做呢?”
沈琰挑麵條的筷子一頓,“我想我會魚死網破吧,無論結局如何,傳出怎樣的流言蜚語,至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
“沈琰,你看,你也會選擇與你心中既定的認知不一樣的道路,但我總覺得你在麵臨一件事情,總會比較消極地預設對方的行為,即便對方非常有可能會做出你預設的行為,但為什麼不先積極地設想呢?”
一席話驚醒了沈琰。讓她瞬間就想到最初告白葉桉遠的原因,不僅是為了及時拜托睡眠的困擾,而是她一開始就沒有覺得二人會有一個未來,所以是她首先對這段感情判了死刑,但卻給了個借口讓對方執行。
沒有奢望,害怕付出。
但在她認知裡,喜歡一個人不是靠每天刻意的追逐,而是慢慢彼此的靠近,但現在大家好像都缺少了了解的過程。
依舊是這家山西麵館,隔壁的巷子就是葉桉遠受傷的地方,按照今天的假條來說,他已經整整一周沒有來上課了,不知道他恢複的如何。
上次在病房裡對他說的那些話,又是另一種突兀。
順著他的調侃往下走不就好了麼,但她向來就是不會插科打諢,隻會一本正經的木訥。
也許按照南柔的建議走另一種想法試試呢?
吃完飯,沈琰與李南柔告彆,獨自一人前往麵試通過正在兼職的教育輔導機構。
這家機構掩映在一個產業園區裡,占據了一棟樓的三層,距離延城大學並不遠。走出電梯向右直走,便能見到一條白色的長桌,顧名思義是前台,背景牆上也沒有公司的logo。按照食品的標準,簡直是一個三無產品。
沈琰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本戰戰兢兢,剛經曆過巷口打劫,又恐怕再入狼窩。在負責人拿出營業執照等一堆企業證明後才放下心來。其次是在與這位負責人對接過程中,對方談吐成熟穩重,方正的臉上總浮著親切的微笑,讓她略微放下戒心。
負責人姓王,都叫他王老師,但其實在機構裡,即便是沈琰這種兼職的助教,大家彼此也都稱呼為老師。
經曆“雙減”後,公司不敢大張旗鼓,但需求還在,業務就在。這兩年行業又有些回春,上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公司規模不大,也不敢再大張旗鼓。
這裡補課的孩子從小學到高中,應有儘有,每一層對應著一個年級段。沈琰被安排到小學部六年級,作為助教,主要負責幫助任課老師分發批改作業,在課堂維持秩序,如果熟悉了課程,也可以嘗試講課,這樣時薪會更高。
每天大概兩節課的時間,從晚上七點到九點。一周兼職三天,她選擇了課少的周三、周五以及周六,周日來安排她個人的生活瑣事和學習複盤。但每次下課,孩子們東跑西竄,她還要站在走廊裡盯著維護秩序。
於是基本上兼職的那幾天,她回到宿舍,洗漱完就能倒頭就睡,有時候睡夢中還能夢到她站在教室門口,大著嗓門呼喊孩子們上課的場景。在夢裡她暗自發誓,這輩子都不可能讓她生孩子。
沈琰兼職的課程是英語課,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靜靜地在小小的腦袋上巡視一圈,有的孩子極其認真的挺著肩膀,而有的孩子一會兒與同桌交頭接耳,一會兒擺弄著文具套裝,互動的時候甚至會故意說出搗亂的話,引起課堂的哄堂大笑。
即便她明白家長的良苦用心,可如果在學校裡都不能靜下心來學習,放到另一處又能改變什麼呢?倒不是說否定這些孩子,而是他們明明可以用這些時間去挖掘更多感興趣的事情。
但遊戲玩法就是如此,普通的家長也無法對抗既定的規則,隻能一味遵循著,畢竟遵守規則的人至少穩妥,而其他路需要一擲千金的勇氣,而千金就是一道沉重的門檻。
這天課間,她站在教室門口觀察活蹦亂跳的小朋友,突然感覺口渴,轉身回到教室裡拿攜帶的保溫杯,路途經過一個小男孩,正側趴在桌子上,一隻手漫無目的地在課業本上寫寫畫畫。
她站在身側沒有出聲,屏息看著線條的流動,沒過多久,錯亂的線條竟神奇的銜接,組成一張霸氣的奧特曼卡通圖像。
她記得這個小孩叫卓川,每次課堂小測幾乎白卷上交,任課老師已經和他的家長溝通過多次,依舊沒有效果。但家長還是日複一日地將孩子送到輔導機構,不知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心還是平日太忙隻為找個托管的地方。
卓川畫完仿佛感覺到背後站立的人,瞬間用手一捂,警惕地扭頭一瞥,與沈琰專注的眼神對個正著。
他明顯一愣,雙手在桌子上一抱,將腦袋完全裹藏。
“你畫得很好啊。”說完沈琰見小孩兒沒有動靜,伸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腦袋便離開了。
她沒有看見男孩捂住的畫本紙張上逐漸浸透的濕潤。
這天課程結束,沈琰正和任課老師目送孩子們放學,在確保每個孩子都有家長接應才能放他們離開。人頭攢動,慢慢地隻剩下零星一兩個孩子。她瞥見卓川再次留到了最後。
過了十分鐘,另一個孩子也被接走了,隻有卓川的家長還沒有來。
任課老師向父母打電話,均沒有人接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沈琰說,今日有約,是否能請她照看,等卓川的家長來後再走。
沈琰看了眼時間,琢磨著回學校的時間,心想還不算晚,便答應了。
教室裡隻剩下百無聊賴打開手機背單詞的沈琰,以及在紙張上寫寫畫畫的卓川。突然,卓川扭過頭看落座在背後的沈琰,嘴巴動了動,下定決心般才出了聲:“我真的畫的很好麼?”
沈琰沒想到他會再主動與自己說話,愣了片刻,才笑著說:“當然,你學過畫畫麼?”
卓川搖了搖頭,緊緊捏著手中的鉛筆。
“你看,你沒有學過,就已經畫的這麼像了,真的很棒啊。”
卓川抿了抿嘴唇,“可爸爸他不讓我學。”
沈琰欲再說話,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老師,不好意思,我來接下卓川。”說話人是一名女士,身著小香風外套下搭藍色闊腳褲,麵容溫婉,頭發可能由於來得時候過於著急而略顯散亂。
卓川看見來人,情緒明顯提升了許多,收拾好書包來到女士麵前。沈琰也拿著包和他們一同走出門外。
“媽媽,老師表揚我畫畫很好。”
女士疑惑地轉頭看向沈琰。
沈琰揚起淡然禮貌的微笑,“偶然看到卓川的畫,一兩筆就能勾勒腦海中想象的畫麵,看起來很有畫畫的天賦。”
媽媽明顯有一瞬間的糾結,除了謝謝外的客套話再也沒說什麼,與沈琰告了彆。
沈琰看著母子二人的背影,心中不知怎麼慢慢升起一堵厚牆。
她一如既往向前走著,身側卻突然傳來了幾聲有節奏的鳴笛聲。
她側身一看,車窗搖下,葉桉遠正一手鬆弛地握著方向盤,一手舉著手機說著什麼。
沈琰突然感覺手機屏幕亮起,她點開微信,是他的語音。她點擊語音轉文字:
【要不要乘一個順風車?】
沈琰看向葉桉遠,對方也在專注地望向他。
墨色的夜裡,他的眼睛仿佛一個黑洞,能瞬間將人吸進去。
沈琰不知不覺上了車,二人一陣沉默。
回到學校的路途已經沒有太遠,在快要拐到延大路上時,沈琰突兀出聲問道:
“葉桉遠,你有沒有特彆喜歡做的事情。”
話語落下,本有一搭沒一搭握著方向盤的手驀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