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則視頻如光影般掠過,窗外的天空悄然暗了下來。
鏡頭裡的葉桉遠虛虛實實,在人看得見的場景裡,又恢複了那般禮貌溫和的模樣。
人總是會披著一張皮,不是麼?
沈琰關閉最後一個視頻,界麵彈出寫了一半的新聞稿,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最晚明天上午就要發布,看來今天勢必要加班加點熬個通宵。
周圍寂靜無聲,偌大的活動室顯得有些陰森淒冷,沈琰當即決定搬著筆記本回宿舍小窩裡,繼續為偉大的新媒體事業發光發熱。
回到宿舍,南柔還沒回來,她將筆記本放置在書桌上,開始劈裡啪啦打字。
兩個小時,稿件完工,將word文檔發送給部長何孟愉後,沈琰舒了一大口氣,生無可戀地癱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上床下桌此時成了最遙遠的距離。
“哢噠”一聲,有人從門外回來了,沈琰沒有抬頭,一聽就是李南柔,估摸著是剛剛結束羽毛球訓練。
各種叮鈴哐當一陣聲響後,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沈琰想起身拿包零食補充下夜間能量,何孟愉的微信反而先發了過來。她標注了幾處需要更改的地方,以及在選圖上的調整。
令沈琰驚奇的是,平時一向最注重排版美觀的部長,這次針對宣傳片視頻在網絡上發布的封麵,竟做了重大的調整。
何孟愉:【這次不要重點突出同學了,拿視頻開頭的那張校園全景做封麵吧。】
由於本次校慶文章底端會正式發布拍攝的校宣傳片,她特地選取了帥哥靚女做封麵。沈琰覺得自己要放下這段感情,也不能否認葉桉遠吸睛的事實。
昨天晚上現場的氣氛就足以證明這一點。沈琰並不理解,打算與何孟愉掰扯一下自己的想法,一看時間就快到十點,再改稿子鐵定熬夜。
於是她決定屈服。
畢竟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沈琰對照著意見刪刪改改,李南柔擦著頭發走出了浴室,瞥了一眼她電腦上的屏幕:“又加班呢?還沒畢業倒是先體驗了一把牛馬的痛苦。”
沈琰頭腦風暴著詞彙,口中應著:“可不是。”
南柔沒再說什麼,留下沈琰安安靜靜地改稿子。
沈琰準時在十一點前將改好的稿子發了出去。這次何孟愉沒再說什麼,隻說了句好,附贈一個辛苦的表情包,可愛的圖畫中卻透著淡淡的冷漠。
和她共事一年多,依舊是如此客氣,做事滴水不漏卻又給人一種不食煙火的距離感。
翌日,校領導僅簡單改了幾處措辭,便正式將新聞發了出去,同時宣傳片也發到了抖音官方賬號上。
一經發布,點讚和評論接踵而至。沈琰坐在羽毛球場館的觀眾席間,一手滑著評論區,一手啃著剛買的麵包,津津有味地看網友們玩梗大賽。
【一分鐘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延大,吃這麼好,咋還金屋藏“嬌”呢(微笑)】
熱評已經完全被葉桉遠的截圖攻占。
嘖,一戰成名。
正要退出,一則新發布的評論吸引了她的注意:
【嗬,什麼人搖身一變也能成了校園風雲人物。】
她正想點進那人主頁看看,評論卻突然消失不見,不知是被覆蓋刷了下去,還是自己刪除了。
她沒看清那人的ID,卻一眼看到TA的IP地址與自己家鄉一致。
沈琰的第一反應是葉桉遠這拈花惹草的本事可真夠大的,她家和延城坐火車都得十來個小時。
沒來得及細想,場內的李南柔已經換上了專業運動套裝上場,沈琰便放下手機專心等待接下來的比賽。
來的路上,李南柔簡單介紹了今日的賽程。待會兒她對打的是隔壁科大混雙,曆經半年訓練,她終於從小白進階到上場比賽。
這次和專業賽賽製一樣,共分為五個單項,她將與搭檔米粟在第三場地比賽。
延城大學的羽毛球館不算太大,放眼望去,前後兩排,每排三塊場地,共六個區域,周圍是觀眾席。沈琰被李南柔貼心地安排在了距離她場地最近的觀眾區。
場內南柔筆直有力的長腿在綠色的地麵上跳躍奔跑,做著熱身活動。而在她旁邊立著一頭招搖的暗紅色短發,懶懶散散在跳動中搖曳,異常紮眼。
是那天站在葉桉遠旁邊的男生。
突然,裁判發出哨音,比賽就要開始。
李南柔突然握緊拳頭,用力地對沈琰比了個加油,沈琰則伸出食指比了個“1”,她記得之前看奧運采訪案例,很多混雙運動員都愛比這個手勢,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們隻爭第一。
二人相視一笑。
沈琰沒怎麼看過羽毛球,不懂戰術和技術水平,隻能通過得分來判斷這場打得好不好。而明顯第一局,李南柔過於著急,頻頻失球,對麵也瞅準了這個劣勢專門盯著她打,分數逐漸拉大,首場失敗而歸。
比賽間隙,李南柔和米粟回到休息區,喝了口水,進行了一些短暫交流。背對著她,看不清神色,而聲音斷斷續續又聽不真切,隻看到那個男生仍低著頭笑容滿麵地對她說著什麼,最後又從背後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想大聲喊個加油,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葉桉遠正落座在她的斜後方,慵懶隨意地倚在靠背上,目光直視球場沒偏離半分。
沈琰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從小到大,她向來不喜歡坐在空間的前排,無論是教室、自習室還是現在的體育館。初高中,由於學習優秀,總有優先選座權,但她一如既往地選擇中後方靠窗的位置。
一年四季,不起眼,但安靜。
而現在,不知是自己心裡有鬼還是後麵有真真切切的目光,惹得她心裡有些發毛。
南柔經過休息期間的聊天,狀態明顯好了很多,在球場上跑動得更加靈活迅速,將身高優勢發揮到極致,順利拿下第二場。
勝利是前進的號角,第三場二人勢如破竹,配合愈加默契,漂亮地將對方打得落花流水。李南柔興奮地與搭檔擁抱,而後繞場奔跑,風吹動著汗濕的短發,明媚張揚。
看到反敗為勝的結局,沈琰心情也跟著變得舒暢一些。她走下觀眾席,在快要走到場地時,前方卻突然爆發一聲嚴厲的怒嗬。
“張子奇,你他媽嘴給我放乾淨點。”定睛一看,隻見那頭紅毛隔網抓著對麵男生的衣領。
被抓著的男生頭一撇,毫不在意嗤笑:“米粟,敢做不敢認啊?誰不知道你搭一個睡一個。”
名字傳來的同時,又傳來一聲巨響:
“嘭”——
隻見米粟隔網揮拳就砸了過去,而後一掀網,一腳將那人踹得跪地。
張子奇很輕易地嘴角就見了血,掙紮站起身想要來反擊,卻突然被一支羽毛球拍攔截在原地。
米粟看向突然冒出來的女生,對方回頭對他禮貌地笑了笑,但看似溫和的麵容背後卻仿佛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是剛才李南柔對觀眾席打招呼的那個女生。
沈琰揚了揚頭,下巴衝向遠處,淡淡地問道:“認識字麼?”
“你誰啊,放什麼屁話。”
“看來不僅是個文盲,還是個隻會無能狂怒的啞巴。”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張子奇麵色一囧,使勁擦了下嘴角的血,看了眼沈琰指的方向,體育場一側掛著正正方方的八個大字。
他不情不願開口:“愛國。”
沈琰握拍的手又向後移動了兩分。
“求真、開放……”
沈琰將拍子一收:“其他的我管不著,看見求真這條,職業病犯了,沒有依據的話少說,不然會顯得很蠢。”
張子奇麵部一僵,但還是嘴硬譏笑:“求真?我可沒偷窺拍照的癖好,但誰不知道他和她前女友也就是他的前搭子那點破事兒。”
聽到這,米粟剛壓下去的火氣騰地一下又起來了,正想繼續用拳頭解決,又聽到前方女生淡漠冰涼的聲音。
“哦,即便你說米粟有八百個炮友都和我無關。”
米粟嘴角有些抽搐。
“但現在李南柔是米粟的搭檔,不是你詆毀的工具,你需要向李南柔道歉。”
沈琰剛剛路過僵硬的李南柔,從周圍的閒言碎語中了解到情況,原來比分落定後,兩隊成員出於傳統禮儀需隔網握手,而張子奇則徑直略過,鼻子朝天,“嗤”了一聲,低聲咒罵:“默契都是做出來的吧。”
李南柔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但畢竟是溫室裡長大的,聽到這話頓時惡心在原地,沒等她反應過來,米粟的手就已經迎麵而上。
沈琰見張子奇依舊一副厚臉皮的樣子,欲想再說什麼,隻見李南柔冷眉徑直走向那個男生,“啪”的一聲,響徹雲霄。
眾人驚愕。
李南柔拍了拍手:“現在你不用向我道歉了。”
張子奇突然被打蒙了,他沒想到會被一個女生打臉,怒火中燒,正想還手,卻突然被後方一個男生鉗住,他抱歉地對李南柔說:“不好意思同學,今天發生的事確實是他的不對,我是科大羽毛球社長丁然,我向你道歉。”
李南柔回了個微笑,“和你們社團沒關係。”隨後轉向沈琰:“我們走吧。”
路過米粟的時候,她豪爽地揮了揮手,拿著球拍和球包和沈琰揚長而去。
眾人散去,米粟走到場館一側的自動販賣機處買了兩瓶可樂,咚咚兩聲,他從裡麵拾起,拋了一瓶給倚在牆側的葉桉遠。
"丁然你打電話叫來的?"
葉桉遠“嗯”了一聲,刺啦——冰涼的汽水順著喉嚨咕咚而下。
“他還有臉來見你。”
“他們社團惹的事兒,當然得他來擦屁股。”葉桉遠冷笑一聲,捏癟手中的易拉罐,向遠處的垃圾桶扔了個拋物線。
完美投中。
米粟盯著葉桉遠的手腕,剛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葉桉遠拍了拍他肩膀,轉身打算離場,“還不走?今天不是還有慶功宴?”
“搭檔都走了,我去有啥意思。”
“你不會又喜歡搭檔了吧。”
米粟無語,“我都說多少遍了,上一個也沒有喜歡好吧。”
“不過我看她朋友挺有意思,就是昨天教學樓無視你的那個女生吧,明明看起來很單純無害,說話做事倒是乾淨利落。”
葉桉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米粟有些不知所措:“這麼看著我乾什麼?”
“你是不是有什麼受虐症?”
“你認識那女生?”
葉桉遠回憶著前幾天女生確實爽利且毫無留戀的告白,冷漠開口:“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