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開學以來，沈琰第一次睡了個好覺。

從九月初遇到葉桉遠開始，她的睡眠係統就出現了錯亂。每天早晨不用鬨鈴就能在五六點鐘自動驚醒。

沈琰搞不明白，不就是喜歡一個人，至於每天這麼緊張兮兮的嗎？

她懊惱著，與生理體係展開了激烈的鬥爭。睡不著，她就半夜讀新聞評論，反而越讀越精神，時事複雜，但有些話實在狗屁不通。

好在文字有催眠效果，不知不覺閉上眼睡著了，再一睜眼看時間，又到了淩晨五點，滿打滿算自己才睡了四個小時。

此後，論如何作法，她也無法再闔上眼睛，隻好起身，點亮書桌的小台燈，將亮度調至最低檔，拿起書架上的《綜合教程》預習接下來要學習的單詞和文章。

室友李南柔聽到聲響，忍不住從床簾裡伸出腦袋，崩潰地半睜著惺忪的眼對沈琰說：“剛開學咱們就已經這麼卷了麼？”

沈琰無神地盯著天花板，略帶歉意地發出如幽靈般的聲音：“抱歉，我也很想睡覺……”

一天兩天還行，一周下來，沈琰發覺生理係統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不免有些崩潰。作為曾經每天要睡夠八小時的人來說，現在隻睡四五個小時，如同睡不夠的起床氣，煩躁的心情抑鬱在胸口，無法疏解。

尤其是那段時間還經常遇見葉桉遠，神經係統像繃緊的弦，時時刻刻注意著他周圍的動向。

在延大上課一年多，她第一次感覺學校如此之小，之前去旁係上個選修課都要掃個共享單車，但這半個月來不是在食堂碰見他，就是在圖書館、教學樓、操場……遇見的次數越來越多，目光觸碰的瞬間也越來越久。

如果真的有秒表計時，二人對視的時間估摸也就一兩秒，閃瞬即逝。但在沈琰接觸到對方投來的眼神後，腦海裡自動響起來韓劇裡各種經典BGM，“You are my destiny~”，將短暫的時光無限拉長。

見麵會上癮，偶遇後頻繁的對視更像是毒藥，一寸寸侵蝕著沈琰的理智。沈琰覺得自己就像一根被極限拉扯的皮筋，隻差最後一股力，她就會徹底崩成兩半。

當然，她了解症結所在，身體異常的反應無非是自己第一次喜歡上人，情感一下子被幻想放大至滿級，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是要去接觸實際真實的人。

她猶豫著是否要向李南柔尋問意見，可一想南柔除了愛在體育場散發活力，其他也是漠不關心，隻好無奈打開小紅書搜索情感話題：

“女生如何向男生告白”。

然而頁麵顯示第一條便是加粗加亮的圖片大字：

“不要告白！”

沈琰翻著底下的詳情攻略，都是講述女生要在相處中散發信號，但不要主動挑破。

告白意味著亮出自己所有底牌。

上來即告白，失敗率更是高達99%。

沈琰咬著嘴唇，看到數字，眼睛亮了。被人拒絕後，也許就能恢複被這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感情生活乾擾的狀態。她本來就對這份感情不抱有什麼期望，說得好聽自己是一見鐘情，不好聽就是見色起意。

於是，沈琰選擇了個良辰吉日，決定在校慶當天晚上表白。儘管過程有些曲折與尷尬，好在完成了任務。

翌日清晨，沈琰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頭腦一片清醒，她就知道這個選擇做對了。

自己腦補幻想的對視中互生情愫的情節果然隻能出現在偶像劇裡，昨天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也不記得與自己視線交彙的場景。

果然，男人與睡覺相比，不值一提。

沈琰邁著輕快地步伐來到主教學樓，公共課程一般都安排到這裡上課，今天上午是綜合英語。

她剛邁進大廳，便一眼見到昨天晚上十點檔的主人公葉桉遠，正在與頂著一頭紅毛的好友談笑風生。

她暗自咋舌，上帝就是愛安排些讓人捉襟見肘的橋段，越不想要什麼越拚命地塞給你。之前她可能每天心心念念遇到葉桉遠，現在塵埃落定，她隻想躲得遠遠的，再無交集。

沈琰緩住腳步，決定當作沒看見這人，以一種沉穩的、鎮靜的，目不斜視的姿態與他擦肩而過，視線沒偏離半分。但她能感覺到葉桉遠的視線，從上而下落在了她的身上。男生團體間的談話戛然而止。

兩束目光同時射來是一件非常讓人脊背發麻的事。沈琰恨不得現在拔腿就跑，但現在不行，跑在男生的認知體係裡會更加以調侃。她要儘可能地保持體麵與驕傲。

估摸著已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沈琰才敢大口喘氣。她悄聲推開後門，貓著腰迅捷坐到李南柔的旁邊。

英語課還不算難熬，最難熬的是周年慶結束後宣傳部接踵而來的新聞稿。發在官方校媒上要穩重大氣，中規中矩。沈琰窩在學生會專用教室裡，帶著耳機，伏在桌上指尖快速敲擊著鍵盤。

正凝心思考著詞彙的選擇，一道詫異的聲音直接穿透降噪耳機，驚得她手一頓，敲出一個錯彆字。

她按下刪除鍵，取下耳機，側目尋找聲源。

隻見程微又神神秘秘地與周圍部裡的同學談起了葉桉遠的八卦。

“我就說吧，葉桉遠沒有女朋友，叢佳隻是一廂情願。”

“可開學以來，他倆總是成雙成對的，難免不讓人想歪。”

“男人嘛，主動投懷送抱的誰會拒絕。”

沈琰突然意識到長期坐著的腿有些麻了，想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緩解僵硬。但還是忍住了動作，悄然聽著身旁敘述的八卦。

程微繼續說著：“之前他朋友圈背景圖一直是個女生的背影，但今年開學再看一下子就沒了，我估計倆人分手了，但後來者也沒居上。”

“程微，你是不是喜歡人家，這麼關心人家朋友圈。”部門唯一男丁攝影師陳信嘉欠欠地說。

程微用力踢了他一腳，坐著的旋轉椅子輪滑著圈滾了出去。“得了，人家都是在海邊走的，我可不自討沒趣，再說我也不喜歡太帥的，實在沒安全感。”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抬頭朝沈琰的方向喊道：“阿琰，視頻圖片素材你是不是會需要，我找個U盤拷給你。”

降噪耳機已默默調整至通透模式，一聽程微喊自己的名字，沈琰先是裝作驚訝的抬頭，才點了點頭：“行，推文需要穿插些內容。”

沒過多久，程微拷貝好自從周年慶籌備以來所有的圖頻素材，分門彆類按照時間及事件命名。

沈琰滑動著鼠標，一眼就看到了生物學院拍攝花絮的文件夾。

好奇心驅使她點開內容，從開始拍攝，到中途暫停下來的調侃，全部完整的呈現在沈琰麵前。

她環繞一圈，發現部門裡的同學簡單做完自己的事情後，便逐一離開了，目前隻剩下她自己在這個空蕩蕩的教室裡。

她又將耳機打開，小心翼翼地播放了文件夾裡的第一個視頻。

視頻開頭亂糟糟的，看起來是一些開拍前的花絮，拍攝中的葉桉遠沒有穿常服，外衣套了一身雪白的實驗室大褂，微微敞開，直立的身材更顯修長有型，戴著藍色的醫護口罩，直挺的鼻梁將口罩頂起了好看的弧度，露出的一雙黑眸比平時都更顯鋒芒耀眼。

她發現，透過顯示屏，葉桉遠更像是有層薄薄的玻璃罩著，讓他本就真假難辨的表相更顯模糊。

而他旁邊除了等待與他對戲的叢佳，竟還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待鏡頭掃過，沈琰才認清是自己學院的學姐。

喬書是新聞係拍攝主角，也是校話劇團社長，多才多藝，如果學校要舉辦什麼活動，必有她的表演節目，久而久之也和校宣打交道比較多，畢竟選圖發布總要尊重當事人的意見。

畫麵中二人更親密無間，喬書正挽著葉桉遠的手臂明媚地笑著與他低聲交談。

葉桉遠聽後爽朗一笑，笑意還未收斂，卻突然抬眼，直視鏡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與沈琰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沈琰的心陡然一跳。

口罩下的他看不清表情，隻能看到他耐人尋味的眼角。

生院拍攝的內容主要是實驗室日常以及學習生活的片段。前者是葉桉遠的獨角戲，美貌不用就是暴殄天物，而後者則就是葉桉遠與叢佳的對手戲。

葉桉遠領悟得很快，但在鏡頭前卻顯得有些僵硬，實驗室裡帶著口罩僅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時還好，後來摘掉口罩，與叢佳在教室裡學習互動，直至最後結尾展現親和力的ending pose時，每個笑容都非常扭曲。

沈琰看著屏幕裡的葉桉遠，不自覺勾起嘴角，其實無措得有些可愛。

出神之際，視頻裡的聲音陡然變大，傳出一道無可奈何的聲音，是導演陳信嘉。

“帥哥，自然點兒，你現在就是一假笑男孩。”

緊接著又是一道女生的調侃聲：“假笑男孩，該健身了，鏡頭裡的臉胖得慘不忍睹。”

鏡頭裡的葉桉遠聽了也沒生氣，反而眯著眼似笑非笑地說：“哦，那給我錄個屏，等會兒我看看。”

沈琰托著下巴看他們插科打諢。其實葉桉遠已經非常強的扛住了鏡頭，喬書明顯人來瘋隨口調侃。

經過調整，陳信嘉又將後半段重新拍了一遍，在葉桉遠笑眼盈盈地看著叢佳時，沈琰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耳朵倏地一下變得通紅，甚至眼神有些閃躲，但礙於鏡頭，還是要強行微笑。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