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掩映，涼風習習，延城大學七十周年大慶剛剛落下帷幕。沈琰從禮堂的後門快步走出，拐進直通圖書館側門的小路上。

路邊燈光昏暗，有一兩盞明明滅滅，感覺要壞。她再次加急邁開步伐，頻繁抬起緊握的手機，觸亮屏幕，依舊沒有最新消息。

再拐一道彎便要到目的地，沈琰的心“砰砰砰”地在寂靜無聲的黑夜裡，跳動得異常響亮。她不自覺慢下腳步，深深呼吸再吐氣，又撥了撥自己額頭上被風吹散的劉海，打算一鼓作氣。

就在她要閉眼衝進約定的地點時，前方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怎麼可能？明明你看我的眼神就是喜歡我！”

聲音有些熟悉，卻無法立刻想起來是誰。她停下腳步，猶豫著是否要先回避，但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她再次點開微信，網絡刷新，依然沒有回複的消息。

也許那人根本就不會來呢？

她頓了兩秒，前方貌似正上演著狗血的八點檔，她沒興趣圍觀，也沒興趣八卦，要不離遠一點，在旁邊的小路上觀察，如果人來了也可以及時攔截。

沈琰下定決心，轉身之際，後方又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如一道閃電直劈她的腦海。

“我已經說過了。”

是他。輕描淡寫、毫無感情的聲音。

對麵的女生不放棄：“我不信你看向我的目光裡沒有半分喜歡。”

“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麼還和我一起吃飯、做實驗，有時候甚至超過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前幾天拍攝的時候還那樣看著我……”

拍攝？沈琰一瞬間想到了說話人是誰。

前段時間，校領導突發奇想決定為周年慶拍一則短小精悍的校宣傳片，當作典禮熱場前的大屏物料。每個院係選出了兩位顏值兼學習還不錯的學生出鏡。

麵前說話的兩個人正是當時生物學院拍攝的主角，叢佳和葉桉遠。

後者就是她剛發微信約出來的告白對象。

至今她還記得大夥在一起圍觀樣片的誕生，當畫麵出現葉桉遠與叢佳的相視一笑，社團裡的同學們均在她耳邊一副“磕到了”的甜膩表情。隻有剪刀手程微斬釘截鐵地說他沒有女朋友。

她默默將話收進了耳朵裡。

於是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幕，她站在秋風蕭瑟裡，斜依在牆側，偷聽告白對象的拉扯現場。

“拍攝的互動不是劇本要求麼。”聲音帶著一絲倦意。

夜裡的風又涼了幾分，直往脖子裡鑽。始作俑者沈琰不自覺又往裡側了側身子。

好巧不巧，她作為校學生會宣傳部的小編，參與了整個宣傳片腳本的撰寫。她也確實為圖省事兒安排了些俗套的男女生互幫互助的場景，而事實證明校領導一如既往愛吃這一套，一次性過稿。

但現在，自己種下的因，卻促使他人產生誤會的果。

“眼神是劇本，其他事情也是你的劇本麼？”女生聲音陡然變冷。

“如果讓你誤解，我很抱歉。”

空氣中葉桉遠冷淡拒絕的話語並沒有讓沈琰感到舒心，這種不耐煩、隨意處置的態度反而讓她心中一驚。

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真正近距離窺探到他生活的一角，才發現麵前這個漫不經心涼薄的人與初見那禮貌溫和的姿態截然不同。

那天，他也說著“抱歉。”隻不過陽光正好，將他整個人都照射得柔軟明亮。

“抱歉，同學，我來拿生院二年級（2）班的衣服。”

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那天，她恰好被周年慶活動組的老師抓來當免費勞動力，文化衫鋪在廣闊的體育場裡，淩亂不堪，更有散落在頭發給她搗亂。她正兩手一橫不顧形象地想在後麵紮了個衝天揪，說話聲打斷了她攏頭發的手法，身形一頓，前麵的兩根劉海被遺落在外。

淩亂中她微微仰頭，陽光異常刺眼，卻讓人變得更加透白，而白色能令人眩暈。

咚——

沈琰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同學？”男生歪著頭又低聲叫了下她。

沈琰被聲音拉回過神，連忙垂眼，慌亂地想找到剛剛做著標記的各院係名單，卻掃了幾眼就是找不到。

“是找那個麼？”男生指向沈琰背後一摞衣服夾層中微微露出的一截白紙。映入眼前的手指骨骼分明，白皙修長。

順著方向，沈琰恍然。應了一聲，轉身拿起。

“生院二年級（2）班。”少年又重複了一遍，似在揶揄她辦事的心不在焉。

沈琰定了定心神，平靜回視那雙深邃的眼睛。悄悄吐出一口氣，隨後伸手指向對麵側邊的位置：“（2）班的在那。”

“好的，謝謝。”男生點頭致意，眉眼舒展，隨後前往指向的地點。

遠處，視線變換，少了剛才過於強烈的陽光，男生的麵容完整呈現在她的眼前。黑色的碎發隨意地散落在額前，麵部線條柔和而立體。

不可多得的美少年。

九月初旬，有的同學已換上長袖長褲，他卻依舊一身乾淨的夏季搭配，簡潔的白色短袖T恤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淺灰色的運動短褲下是一截白皙的小腿。

白得屬實有些晃眼。

這人並不是一個人來的，每班的衣服大概有二三十件，跟隨著他的還有四五個同班同學，全部都是女孩子。他給每個人分配好攜帶衣服數量後便大步離去，期間再沒有在沈琰身上停留半分目光。

沈琰回憶著如夢如幻的初見，完全沒有注意到隔壁已經安靜下來的氛圍。

而此時，“咚~”地一聲，手機的提示音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炸起，瞬間將沈琰拉回現實。當時的暖陽與現在的夜風形成鮮明對比。

她手忙腳亂地長摁音量降低鍵，屏幕折射的微光映照在臉龐上。將音量調整至零，才安心舒了一口氣，抬眼卻發現不遠處告白對象正一臉探究地看著她。

她向外圍瞟了一眼，叢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她不確定走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她，隻能無奈尷尬地對葉桉遠笑了笑。

笑完，對方還是雷打不動地盯著她看。

她思索片刻，決定臨時打退堂鼓，放棄今日使命，立刻拔腿就跑。

還沒走兩步，兜裡的手機又傳來了一陣振動，她緊握拳頭，暗恨現在到底什麼人在給她發消息。正想轉到圖書館的側門裡，身後驀然響起一道聲音，如一支響箭徑直穿破緊張的氛圍。

“約我來這的是你吧？”

沈琰頓時停下腳步，心臟感覺飆升到了極限。她緩慢轉身，葉桉遠正立在昏暗的路燈下，眼睛微眯，一副好奇地注視著她。

那雙眼睛，任誰看都勾魂攝魄。

正如剛才她在禮堂大屏看到宣傳片裡的那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仿佛穿越屏幕與自己對視，與這個月來頻繁的、若有若無的視線交彙彆無二致。

她在周圍一片驚呼與竊竊私語中悄聲點開前不久偶然加到的微信，聊天界麵僅有一條通過好友的係統提示消息孤零零地占據頂端。凝望著，猶豫片刻，忐忑敲下了幾個字：

【葉桉遠，我喜歡你。】

信息發出的一刹那，沈琰莫名還是緊張起來，心臟跳動得異常。即便是破罐子破摔，對男生的表白也是生平第一回。她按下躁動的心，緊接著又向對方發了一條微信：

【十點在圖書館右側的小路上見麵，可以麼？】

十點，小路，也算準時。

沈琰緩了緩身形，暗暗吐了口氣，心想沒必要再次逃跑，於是挺直肩膀往前走了幾步。

二人相距不遠，她微笑開口：“是我。”

頓了幾秒，又說道：“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有點喜歡你，我知道可能會有點突兀，但沒關係，拒絕我不用感到抱歉。”

說完，沈琰瞬間意識到剛剛兩條短信可能都是眼前這人發的，否則他也不會猜到自己是誰。

她掏出手機，微信立刻接連蹦出兩條消息：

【你是？】

【抱歉，謝謝你的喜歡。】

看到消息，心中還是有瞬間的難過，但並沒有預想中的悲痛欲絕，反而全身的防備與緊張一並消散。

正如她計劃的那般，終於可以結束這該死的異性戀。

懷揣這份心情的大半個月時間裡，焦慮惶恐、忐忑不安、幻想期待……各種紛亂複雜的心緒縈繞在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以至於她已經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

現在終於如釋重負。

她不自覺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向對方說道：

“我叫沈琰。”

眼前的男人饒有興趣地盯著麵前這個突然變得坦然又鎮定的女孩：“咱們是不是見過。”

“可能吧。”

“不過真的不用抱歉，我應該謝謝你的拒絕。”

女生的話語間藏匿著靈動，還有一股不可抑製的愉悅。

愉悅？

話音剛落，沈琰不等葉桉遠的回複便轉身離去，背影挺直、步伐堅決，像是斷線的風箏終於能夠隨風自由在天空翱翔。

葉桉遠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看著遠處的背影漸漸消失，眸色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