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沒有多少事比坐在警車上更煎熬了。
甚至莫妮卡上輩子在高考考場外等候的時候,都比這要輕鬆自如。
她的雙手被手銬束縛住,身上套著一件束縛服,悶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好在莫妮卡沒有被帶上眼罩,小窗中射入的日光讓她能感到一絲安慰。
押送她的警察們沒有說話,氣氛沉悶而尷尬。莫妮卡的思緒隻能飄回到幾十分鐘之前。
她被從家裡帶走的時候,父母少見地展現出了諂媚的樣子。威廉滿臉堆笑地反複強調莫妮卡不過是個天真的孩子,這起案子應該另有隱情。
李則端出鑲金邊的咖啡杯具,用她那卡通一樣的大眼睛對著警察們眨巴著,問他們要不要坐下喝一杯。
他們在心底對她有那麼一點點的愛嗎?還是僅僅為了家族榮譽?
正當莫妮卡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警車抵達了終點。
她雙手反剪著被拉下警車,在耀眼的日光下眯起了雙眼,本就蒼白的臉頰因此增加了幾分哀傷。
正在這時,一股股光浪向她洶湧而來。
數十名記者像是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擠在警察局的門口,試圖捕捉莫妮卡走入警局的那一刻。她披頭散發、失魂落魄的樣子正合他們的意。
“莫妮卡小姐!莫妮卡小姐!”一個皮膚黝黑的記者衝上前來,“可以為我們講一下,你為什麼會到警局裡來嗎?”
“今天淩晨發生的命案,和您有關嗎?”在他背後,一個紅發的女人聲嘶力竭地喊道。
莫妮卡的雙眼被閃得發白,耳膜被喧鬨聲擠壓得嗡嗡作響。莫妮卡什麼都說不出來,而且,她確信現在不說為妙。
他們隻將她視為一個笑料,一個消遣,一個隨時會出現在花邊新聞上的女主角。
警察用警棍幫她劃開波浪一樣的人群。警察局的大門敞開著,像是白虎的咽喉,等待著將她吞入。
莫妮卡被驅趕著穿過好幾個走廊,最後被塞入了一間辦公室裡。幾個警察在辦公室門□□頭接耳,最後紛紛露出無奈的表情。
“真的要這麼做嗎?”當門被打開的時候,莫妮卡聽到一個警察嘀咕道。
“沒辦法,大人是這麼安排的。”另一個年長的警察說道。他轉向莫妮卡,露出同情的神色。
“小姐,我們也不想為難你。但這次不由我們來審訊你。”警察說道。“那位審訊官稍後會到,他不喜歡嫌疑人比他先進入審訊室。”
“先生,如果你們是來調查那起謀殺案的話,我可以證明自己是無辜的。”莫妮卡哀求道。
“這個我們說了不算的。”警察搖搖頭,“你和我大女兒差不多大,總之,我希望你好運。”
警察們又離開了,隻剩莫妮卡孤身一人。
麵前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板有年頭的巧克力,包裝紙上用蠟筆歪歪扭扭地寫著“父親節快樂”。旁邊還畫了三個小人,他們親昵地依偎在一起。
巧克力的包裝完好無損,很明顯,警官根本不舍得拆開它。
莫妮卡緩緩地趴在桌子上,用手臂抱緊自己。
這一路走來,她暫時還沒在這個世界裡找到真心關愛她的人。留給她的,隻有冰冷的牢房和白紙黑字的犯罪記錄。
那個審問她的人似乎是個大人物。她尋找到的破綻,能夠幫助自己翻盤嗎?
該有轉機了吧?難道莫妮卡一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嗎?如果這是一本穿越小說的話,男主角應該要登場了吧?
他在何處呢?
一陣眩暈突如其來。莫妮卡仿佛被拽入時空的縫隙中,又忽然墜落在一間嶄新的審訊室裡。
這間審訊室四麵封閉,幾乎找不到入口。牆壁是由光潔的金屬鑄成,在審訊室的吊燈下,反射出如相機閃光一樣刺眼的光芒。
莫妮卡被鐵鏈束縛在一把鐵椅上。在她的麵前有一個高台,一個平頭男子趾高氣揚地坐在高台之上,那種不可一世的氣質讓莫妮卡本能地警惕了起來。
“莫妮卡,是吧?被關在這裡,你有什麼感想?”
平頭男子稍微抬了一下頭,一雙銳利的黑色眼睛從帽簷下露了出來,裡麵燃燒著滿滿的野心。
“我的所思所想,與這個案子有任何關係嗎?”莫妮卡昂首直視著他。“您不應該去詢問案件的細節嗎?”
男子大笑道,“你有資格向我提要求?”
“如果您真想要破獲這起案件的話,就應該意識到女子用碎玻璃殺害一個壯年男子是多麼的天方夜譚。”莫妮卡儘量鎮定地答道。
“而且,請您審查當天酒店的監控錄像和死者的屍檢報告,或許可以找到第三者存在的證據。”
“我根本不需要查監控,有人目擊到你從酒店出來。”男子說道。
“如果共處一室就能給人定罪的話,那全天下的親友都該進監獄了。”
“你倒是伶牙俐齒。”
“無他,我隻是覺得這場審訊應該符合法治的流程。”莫妮卡朗聲答道,她握著鐵鏈的手心已經微微濕潤。
“法治?你太自不量力了。”男人從高台上站起,緩步向她走來。
“你,一個微不足道的,甚至都不能被稱為神的東西,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你的命運不由你掌控。”男子接著說道。
“我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還死者一個真相嗎?”莫妮卡叫道,那個年輕男子蒼白的臉龐浮現在她腦海裡。“你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亡嗎?”
“那個男神不過也是一個和你一樣的蠢貨。身為蜉蝣,卻妄想撼動大樹。”
當觸及穀底時,莫妮卡的恐懼反而消失殆儘。一股股憤怒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燒開來。
“事實上,你的殺戮反而是我最讚賞的部分——但話說回來,你又沒成功,這個廢物。”看到莫妮卡沒有意料之內的被擊潰,男子似乎有些惱怒。
“那你又是什麼?一個手裡有點權力,就仗勢欺人的審訊官?”莫妮卡答道。
按理說,她不應該激怒他。但就現在的情況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男子從高台上跳下來,雙目仿佛噴火。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這隻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已經做到了,父親和母親會為我驕傲的。”
麵對著那張充滿了殺意的麵龐,莫妮卡突然認出了他。
“戰神阿瑞斯?”她脫口而出。仿佛她曾多次見過這位希臘神話中的戰爭之神一樣。
這是怎麼認出來的?莫妮卡內心思忖道,原主一個凡人,不應該有與奧林匹斯十二主神會麵的機會?
阿瑞斯站了起來,他的身形突然變得異常高大。空氣因受熱而變得扭曲,審訊室的空間逐漸模糊,黑色的火焰在地板上燃燒。
“這次你彆想再死而複生了。”
莫妮卡向下跌去,墜落在一片黑色的空間中。這裡的氣溫極其寒冷,周圍一片寂靜,隻能聽到遠處傳來沉重的嗚咽聲。
莫妮卡把頭埋在地上,經過剛才的交談,她意識到阿瑞斯根本就不在乎那起凶殺案的真相,這場審訊隻不過是他玩弄獵物的方式。
他從一開始,就想置她於死地。
阿瑞斯和酒店裡那個逝去的男子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對屍檢結果三緘其口?
這是一場引她入局的騙局嗎?
視覺被黑暗剝奪,莫妮卡的四肢很快開始脫溫,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不久她就將凍死。
“有人在這裡嗎?”莫妮卡高聲喊道。“我是威廉的女兒,莫妮卡!”
一聲長嘯劃破了寂靜。
遠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一道火光在黑暗的儘頭顯現。
好消息是,周圍的空氣開始升溫,她暫時不會凍死了。
壞消息是,隨之而來的,是一頭巨獸——更準確的說,是一條火龍!
火龍看起來像一條巨大的蜥蜴,身上覆滿了光滑的鱗片,散發出淡淡的紅光。它的雙翼被鐵鏈貫穿,兩眼漆黑而瘋狂,血口微漲著,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獠牙。
火龍鎖定了她,巨大的身形向她逼近,像是一座城堡靠近一個農夫。
莫妮卡站起身來,試圖逃跑。但火龍向她猛撲過來,地麵強烈震動,將她掀翻在地,一陣強烈的劇痛從腳踝傳來。
火龍張開巨口,向她吐出一股火焰。莫妮卡隻能在地上翻滾,躲出火焰的範圍,但她的頭發和右臂依然被燎傷了。
莫妮卡喘息著躺在地上,凝視著火龍的眼睛。
【殺死她、吃掉她,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火龍猛烈的搖晃著腦袋,發出一聲嚎叫。
【太久沒有吃肉了,想念那像陽光一樣美味的血腥味......】
火龍低下頭,再次亮出獠牙。
“不要這麼做,克洛伊!”莫妮卡喊道。
巨龍突然停止了動作,那雙混沌的眼睛瞪大了。
一股力量湧上莫妮卡的頭顱。就像她回憶起原主和莫妮卡的過往一樣,一段段陌生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
從現在起,她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知道你的名字。”莫妮卡像女巫一樣低聲喃喃道。
“克洛伊,科林斯僭主庫普塞羅之女。你年輕時因為美貌而聞名遐逸,也正是因此,那偉大的集雲之神看上了你。”
巨龍呆呆的站在那裡,嘴還保持著張開的樣子。但莫妮卡感覺到,它的理性正在回歸。
“他化為一隻金鳥,將你誘騙出你父親的宮殿,然後強占了你。你因此懷上了他的孩子。”
“然後,你的父親認為你婚前通奸,與你斷絕關係,並將你的兒子扔進了山林裡。天後赫拉記恨與你,她派出一群黃蜂,每日追逐你到天涯海角......”
“你終於無法忍受這樣悲苦的生活。於是,你找到了一位女巫。她告訴你,逃離這不幸命運的方式隻有一條——那就是化作怪物,丟棄人類的神誌,徹底與過去劃開距離。”
“於是,你毫不猶豫地喝下了她端來的變形魔藥。”
莫妮卡一字一句地講出這個女子的經曆,她的痛苦與巨龍的淚水一起流淌。
這些回憶刻骨銘心,她仿佛正在陪伴原主,一起走過那段悲慘的時光。
無論作為原世界的楚雲源,還是曾經的莫妮卡,她們都不曾擁有這種能力。
巨龍的眼睛上翻,發出驚恐的尖叫。但在癲狂的背後,莫妮卡能夠隱約看到當年出塵絕豔的少女。
莫妮卡從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來。她的左腳崴了,隻能一蹦一跳地向那條巨龍走去。
“我不是你的敵人,克洛伊。我隻希望我能幫助你。”莫妮卡抱住了克洛伊溫暖的鱗甲。
“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你知道出口在哪嗎?”
巨龍小聲地向著地麵叫了兩聲,然後對著天空示意。
“很抱歉,你是什麼意思?”莫妮卡問道。
地麵突然出現響亮的崩塌聲,莫妮卡低頭看向響聲的來源。那裡突然裂出一把石劍,正狠狠地插入巨龍的腹部。
莫妮卡爬過去,想要將劍拔出,但無濟於事。巨龍吃痛,劇烈地掙紮起來,四足瘋狂地踏動。
“克洛伊——你冷靜一下,我們找方法!”莫妮卡喊道。
巨龍低頭看向她,那雙眼睛重新變得混沌起來。它再次張開口。
突然,一根箭矢飛來,刺向巨龍的胸口,將它擊退了數米,瘋狂地在地上尖叫。
四周因此躁動起來,在黑暗遠處浮現出了白色的霧氣,仿佛能看到慘白色的人影浮動。
但在人影之前,有一個身影異常醒目。他是鮮活的,有顏色的,溫暖的——直到莫妮卡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死在酒店房間裡的那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