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麵金瓜子(1 / 1)

苦苦挨到下值。

畫冊的事兒,仍沒完。

孟斯鳩歎口氣——自己隻是暫且,將矛盾,轉嫁為,嚴太監與陛下之間的權力附庸歸屬性矛盾。並未徹底解決——畫冊是否為己做、是否有心透露旁人,的隱私信任性矛盾。

矛盾轉嫁,效果是短暫的。

等皇帝恢複心情,要倒回來收拾自己。

真挺難解釋的。

終於理解古言女主被人陷害是什麼感受了。也終於知道女主和男主為什麼那麼多有口難言,全靠猜忌、失望虐出那麼多字的了。

孟斯鳩疲憊地吸吸鼻子,靠著筆直的宮道邊兒,低頭走。

回到房中,拴門兒。

明明上午還被賞了金瓜子呢,下午就整這出。

深兜裡掏出金瓜子,下意識,要存枕頭下麵——又突然想起,誣陷之人說翻過枕頭。

孟斯鳩手抱於懷,環顧一圈簡陋的小屋——

床底下?彆被老鼠耗子什麼的給撿走了。

幔帳頂上?也不太行,抖摟兩下就出來。

茶杯要喝茶。

夜壺彆想。

藏都沒地兒藏,繼續揣身上吧。

篤篤篤

敲門聲

一把金瓜子剛揣回深兜兒,外麵就有人找——不會是聞見消息,來搜刮金錢的更高級太監吧。

畢竟自己廂房,原先配的小桃子今日下午剛被拉走,不大可能是小桃子繼續前來服侍。

“誰?”孟斯鳩警惕。

“小孟子公公,奴才來送水送飯。”

孟斯鳩沒聽出來,隻覺得有些耳熟——大抵是外麵那人刻意壓了音色。

聽著年紀有點兒大。

年紀這麼大了還被分配,給我的廂房,做小奴才?

孟斯鳩去開門。

吱——

那人將腰彎的十分低,一點兒臉都不露。

不會是嚴太監原先的忠實信徒,現在偽裝成小太監,刺殺…

孟斯鳩的臉瞬間白了。

“停!東西放門外!”

那人愣了一下,壓低聲音,“是。”

孟斯鳩將門半掩,身體藏入門板內,隻留個縫兒說話,好隨時關門,“你的聲音原本就這般麼?”

對麵支支吾吾,“…是…”

“聽著耳熟。”孟斯鳩,“把臉抬起來。”

對麵久久不動作。

孟斯鳩眯眼,耐心被耗儘,“誰準你過來服侍我的?”

“陛下。”對麵謹小慎微。

又是一個說【陛下】的,越是嘴上崇高,越不知為誰服務。孟斯鳩重念,“把臉抬起來。”

對麵終是有動作——深低的頭,慢慢露現。

Kao!

孟斯鳩——梆——把門關實!

心跳如雷鼓!

怎麼會是嚴太監!

不會是逃出來專門刺殺的吧?!

還是皇帝專門指派過來的!

稍加平複,“你為何過來?”

門外,“孟公公…陛下讓奴才前來伺候…”

孟斯鳩:“彆介,我受不起。”

門外沉默了好一會兒,似是掙紮,艱難開口,“奴才現在…是海青色袍子太監,陛下把奴才配到您廂房的。”

孟斯鳩心都涼了一截兒。

保持鎮定,“那你離開吧,東西我會拿進去。”

門外,“是。”

孟斯鳩想衝到養心殿,把那個死皇帝搖起來,耍人很好玩兒是吧?

孟斯鳩耳貼於門,聽悉悉索索走路聲漸遠。

極其謹慎,隻開一小縫兒,確定無人,才打開,將東西迅速提進,順腳闔門!

拴好。

孟斯鳩手叉腰,仰著頭,在屋裡轉了兩圈兒。

飯,沒吃。

驗毒都不想驗——萬一嚴太監吐了口痰摻裡麵呢?

澡,沒洗。

不知道水裡有沒有癢癢粉一類。

覺,沒睡。

心驚膽戰。

嚴太監此時應該恨透了,卻被放出來當自己廂房的底層服侍太監。

還是皇帝會玩兒啊,還是皇帝會玩兒啊。

第二日。

那嚴太監在門外開口,第一個音節,就把醒著的孟斯鳩,給驚起來了!

孟斯鳩一掐時辰——叫的還算準點兒。沒故意早叫或晚叫。“把東西放外麵,就退下。”

門外:“…是。”

水桶一類放下的聲音。

門外沒走,“孟公公,您的夜壺要換麼?”

孟斯鳩:…

不滿語氣,“你不是能趁我當值時,摸進來換夜壺麼。”

門外沒聲兒,退下了。

孟斯鳩用的前夜剩的茶水,洗臉漱口。

穿戴整齊,出門前,對著極小一塊銅鏡照——這疲態,真是…

往殿前。

不出所料,今日休沐——沒什麼正事兒要忙,陛下絕對會拿他開涮。

都不用那傳話的紅袍太監多開口,孟斯鳩的腳便跟著走了。

寢宮內,無旁人。

陛下也沒穿黃色袍子,僅簡單閒服,慵懶斜靠在榻座之上。身形恣意,卻透著矜貴。

紅袍太監,領至門口就退下了。

孟斯鳩獨自提腳進。

不敢靠的過近,止步,垂頭恭謹,“陛下。”

墨玉棋子落定棋盤。

“孟斯鳩,你說朕下一步棋,該往哪兒下?”

孟斯鳩:…

你都自己和自己對弈下棋了,問我乾什麼!

孟斯鳩壓住情緒,抬頭看了眼棋盤,恩,水平是有的——比自己高。

自己書法班隔壁就是圍棋班,國畫班。有時候補習機構搞活動,或課間休息,幾個班的老師會互相串著友好教學。學生也會串著課間試玩。

孟斯鳩的圍棋水平普通,但也說不上爛。

“奴才是文盲,是藝盲。對於字啊,畫啊,棋啊,一概不通。還請陛下見諒奴才無才。”

隻聽陛下極快輕笑。

“既是什麼都不會,那就把東西,還回來。”

還?還什麼?

孟斯鳩萬分不舍,眼中暈淚,從袖中掏出一把金瓜子。

金瓜子放於案麵,離手那瞬——孟斯鳩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愛有多深,那種不舍在巔峰爆發,震的肺腑抽痛!淚,終於滴下!

陛下:…

陛下擰著眉頭看他,嗬斥一句,“孟斯鳩!”

孟斯鳩手背抹了把淚,跪下,汪汪大眼,“奴…奴才在。”

“朕讓你把畫冊還回來。”

孟斯鳩一愣。

你不早說!

從身上掏出昨日的冊子,雙手捧著給陛下,“真不是…奴才畫的。”

見陛下手指一抬。

孟斯鳩順著方向看過——是一銅製淨手盆。

“燒了它。”

孟斯鳩張望——雖是白天,但宮殿仍點燭盞,處處通明,真是,難怪下棋沒給你下近視呢。

畫冊靠火。

馬上書頁一角卷起,向上蔓延。

淨手盆中有水,並非空無。沒待陛下開口說燒到什麼程度,孟斯鳩不敢將它丟水裡。

那火舌愈加猖狂。

直往上竄!

孟斯鳩感受到微微發燙——可陛下跟個瘋批一般,戲謔望著自己。

終於在火勢吞咽整本書之際,“浸水罷。”陛下發話。

孟斯鳩撚住一角的蘭花指法,鬆!

火團墜入淨水盆。

翻湧沉浮。

墨黑一片,氳開極薄紙漿。

孟斯鳩將淨水盆端前,供陛下確認。

陛下執白棋,繼續下,沒理他。

孟斯鳩又將淨水盆端回精致木架上。

回陛下跟前跪著。

“畫冊一事,仍有存疑。”陛下語氣冰冷。

孟斯鳩蒼白解釋,“奴才不怎麼會寫字,且字跡一定與畫冊上不同。”

陛下撐起身,讓孟斯鳩把臉靠近,隨後,他指了一下淨水盆,“可惜晚了…證物都無了。”

孟斯鳩:…

“奴才如何證明清白。”

“朕不往你房中派了個能證清白之人?”陛下又歪歪斜半躺回榻。

繼續,“讓姓嚴的,監督你有沒有繼續畫冊。”

那陛下覷著眼看他,“你這是沒睡好?”

孟斯鳩皮笑肉不笑。

多虧了你這兩大眼珠子看出來了。

“勞陛下記掛,一切安好。”

“嚴公公往日位子比小孟子,高上許多。”孟斯鳩隻想讓陛下快點把嚴太監調走,“成為小孟子的廂房陪侍太監,會不會不太…”

“嗬嗬。”陛下語氣含冰,“這宮裡什麼位子的太監,不是從海青色袍子穿起?朕不過是讓他回回初心。”

特意為難孟斯鳩,“給你配了新陪侍太監。孟斯鳩,你不叩恩麼?”

叩恩。飯吃不香,覺睡不好——你讓我叩恩。

孟斯鳩虔敬伏首,“謝陛下。”

多虧您思慮周全,自己才能提心吊膽呢!

試探,“陛下…”

“說。”

孟斯鳩輕咽津液,“那若是後來嚴公公監督下,發覺並非小孟子製作畫冊,疑慮消除後,是不是就可以…不把他配給小孟子。”

陛下眼中有笑意,“屆時,朕將其調回二目魚位子上,如何?”

啊!

誰能治治這個總是捉弄自己的顛佬!!!

嚴太監若是又變成了灰白色太監,還不得用權力…瘋狂報複!

“陛下!求您饒了奴才罷!”孟斯鳩淚如雨下,“奴才整日提心吊膽,懼怕嚴公公!“

陛下語氣嫌棄,“孟斯鳩,你倒真沒出息——完全不似昨日口齒伶俐之狀。朕交代,若你有差池,不管誰動手,都直接糾及於姓嚴的。”

孟斯鳩止住聲兒,“謝…謝陛下思慮周全,陛下您英明善良。”

“陛下,畫冊已還。”孟斯鳩仍為自己掙紮,“那…那金瓜子…要還麼?”

案麵金瓜子,昨日還未端詳,現下於室火通明環境中,顯出極致美貌!

孟斯鳩好像能從陛下臉上看出大寫的無語。

“孟斯鳩,你很缺錢麼?”上位者說話從不代入彆人身份。

孟斯鳩想囊他一拳。

壓住心中的氣,沒說話。眼神直勾勾望著案麵。

“拿走,看著心煩。”陛下嫌棄,下棋都沒心情,直接一通拂亂。

孟斯鳩趕緊一手托著,一手掃,把金瓜子一粒不少的收回來,“謝陛下。太後娘娘恩賞,奴才一定保管好。”

中午下值回於廂房。

剛啟門,一海青色太監就恭著腰過來,“孟公公,您的夜壺奴才現在就去換。”

孟斯鳩轉過身,輕笑,“怎麼不在當值時,自己進去拿?”

“這…”嚴太監,“廂房未經孟公公準許,奴才不敢私自踏入。”

孟斯鳩:“那有勞嚴公公了。”

嚴太監哎喲一聲兒,“孟公公真是折煞奴才,喚奴才小嚴子便可。”

孟斯鳩側身,留出空,讓他進去取夜壺。

嚴太監彎著腰提那夜壺出來,經過他身。

“小嚴子,陛下說——你若服侍我服侍的好,是有機會穿回二目魚袍子的。”

假傳聖旨是不敢的。

勉強掐頭去尾一下。

孟斯鳩觀察嚴太監表情。

嚴太監一愣,隨後,掬著笑,“服侍好孟公公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