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站一會兒,就被召去殿前。
孟斯鳩踏至門檻前,檢查身上穿戴無苟,再恭腰入裡。
“陛下。”
主坐之人並未搭理他。
孟斯鳩察覺氣氛不對。
“大膽孟斯鳩,還不跪下。”是那尖聲尖氣的灰白太監。
不是。
不是。
坐位子上的人都不發話搭理我,有你什麼事兒啊?狗仗人勢。
孟斯鳩跪下。
見自己跪下,那陛下終是肯開尊口,“孟斯鳩,最近閒不閒?”
死皇帝,每次說話都暗裡藏刀,還不肯把話說全。
是想給自己安排點兒事做,還是想說自己摸魚偷懶。
孟斯鳩遲疑試探性開口,“…不閒…”吧。
陛下在翻看著什麼小冊子。
不能判斷是否為奏折——孟斯鳩沒進過禦書房,不知奏折外觀長什麼樣兒。
現下呆的是養心殿。這陛下也太勤勉了吧,不在禦書房還看書…就是,這書,看著有點兒簡陋。
不會是上古流傳的原版神書?!
孟斯鳩壓住心中好奇,等陛下開口。
“不閒?”陛下聲音慵懶,“那平日都在忙些什麼。”
“忙…”孟斯鳩張嘴就來,“心係陛下點點滴滴,不敢歇止。”
“嗬嗬。”陛下笑的極輕,“忙,忙這些麼?”
孟斯鳩聽嘩啦啦聲音,抬臉——是那【上古神書】朝自己飛來!
孟斯鳩微抬上身,接住那簡陋的書。
還未疑惑,便聽那散逸聲音,“看看你都忙了什麼好事。恩?”
啥啊?
孟斯鳩直接判斷是灰白太監搞的鬼,掃過去——那太監吊著眼覷他。
將手中的簡陋冊子,從左至右翻開…不是,古時候兒應該不習慣這種翻書方式。孟斯鳩感覺手上書冊燙手,調轉方向,從右至左翻開。
“陛下,這冊子是從孟斯鳩房中搜出來的,千真萬確。”嚴太監,“孟斯鳩整日不務正業,淨鑽營奇巧事物,倘若彆的也就罷了,偏偏要將陛下您的生活起居,私下記錄在冊…這,老奴也不敢多加定奪孟斯鳩到底是何意,但陛下習慣倘若被這賤奴才私傳、透露給有心人,後果難以設防呀…”
死太監。
你欺負古代取證指紋不方便是吧,就亂塞東西進我房間…
我什麼時候製作過這冊子了?
孟斯鳩蹙著眉,將冊子打開——圖畫,簡筆畫。不過很明顯,幾個象征性的服飾,就點明所畫的主人公是陛下。
大部分為圖畫,陛下睡覺,陛下吃飯,陛下放紙鳶,陛下喝茶,陛下去哪個宮…
文字很少,僅僅用作時刻標記,或者宮殿名稱標記。還都寫的略醜,像是不會用筆之人爬出來的字。
不得不說,簡筆畫雖寥寥幾筆,但內容動作順暢,比較傳神,說不上精美——望過去,一眼能看明白,畫中主人公在做何事。
噝——宮裡有這好東西,不早點拿出來?
這不妥妥遊戲裡的升職攻略麼,記錄陛下什麼時間點兒在乾什麼。
死太監,這麼久不找我事兒——原是在暗中找人畫冊子,拉長時間差,好說是我謀劃的冊子。
還特意少用字,多用圖。
字爬的歪歪扭扭,可不就能順了我沒文化的帽子麼,儘管我當場寫幾個不一樣的字——也可被說,初始習字者,筆跡無定型,乃常事。
這冊子不知誰畫的,小一個月能畫這麼厚一疊,還內容流暢,就該把你抓去現代畫漫畫——吊打那些拖延症漫畫家。
競品直接對標《爆樂校園》。
可根據自己從小到大,上過的書法補習班兒經驗。
班中書法寫得好的,初始畫畫,不一定好。
而本身畫畫好的同學,先不論後續離開臨摹貼子、自主寫字好不好——初始書法,一定好——因為他們會畫畫的,能照著畫出字來。
那按理來說,宮殿名字,標注的時候,起碼有能力照著匾工工整整寫出來。
這個和爬一樣的字體,隻能是故意為之。
甚至特意卡取,用膳前後時間,以及我上前侍膳的日子。
標注其他時間的畫,幾近廖無。
直接指向,這是我的專屬記錄。
我,百口莫辯。
不是。現在不是致敬經典的時候兒。
孟斯鳩硬剛灰白太監,“想必是嚴公公,從我屋中發掘此物?”
那嚴太監退兩步,對陛下弓腰,“陛下,是孟斯鳩廂房專門配以小太監,昨日入房送物時,無意間發現的。那小太監拿不定主意,才特意轉交給老奴。”
字字懇切,“老奴一看這冊子內容,心驚了一晚上!思來想去,覺得這是關及陛下安危之事,今日便立馬將此呈上來。”
孟斯鳩顱內飛速運轉。
古時候兒,也沒監控啊…
這嘴說誰是誰。
好像也找不出漏洞供我突破,這死太監是有點兒腦子。
孟斯鳩:“奴才,百口莫辯。”
殿內安靜一瞬。
可能,陛下和嚴太監,都沒想到孟斯鳩駁都不駁一句。
這有啥好駁的,字能說沒定型;畫又不是特殊畫風就單純簡筆畫,擱我,我也能照著畫;時間又都是我當值近前侍膳的時間;又說是我廂房配的小太監翻出來的;又涉嫌記錄在冊可能傳信給有心之人。
趁灰白太監被一句打的措手不及時,孟斯鳩,“嚴公公可是有人證,請速速請來。小孟子也想知道他為何陷害於我。”
隻見陛下側眼看向嚴太監。
嚴太監略有慌忙動作,“是,他正在外候著,老奴這就傳他進來。”
跪著的孟斯鳩,“嚴公公心思細膩,什麼都為小孟子準備好了。”
“你!”嚴太監,喚紅袍子太監去傳人。
孟斯鳩仍翻閱著手中冊子。
多翻點兒——這可是嚴太監經驗總結加授意,萬一哪個時間點遺漏,多寫了些自己不知道的陛下作息習慣呢。
許是自己打亂了嚴太監的心中預想,將那誣陷太監直接提前拉出來——沒有足夠的一駁一喝再一證做前情鋪墊,會倉促許多,戲文的進度主導就很難被灰白太監掌握在手。
孟斯鳩略略神情。
我不是你排的一出戲,該按照你寫的結局,就結局。
要這麼玩兒,我可以把你拉入場中,一道成為戲中人。
台上的是角兒?
不是。
台下打賞的看客大爺——才是真正的角兒。
角兒,美不美,醜不醜,不重要。看客大爺的心情,才重要。
小桃子跌跌撞撞進來,撲通,跪下。
看著是被養心殿這氣勢嚇的。
孟斯鳩將冊子疊好,規規矩矩放在地上。
“奴才叩見陛下!”小桃子聲音帶顫。
嚴太監:“陛下,這小太監是孟斯鳩廂房伺候的。”
陛下聲音無波無瀾,“你於他房中發現此物。”
小桃子就跪於孟斯鳩旁邊。
孟斯鳩餘光掃去,旁邊人抖得厲害。
隻聽,“是…是陛下,是奴才從孟公公…房中發現的。”
孟斯鳩大大方方側過去看他。
小桃子明顯一嚇,將頭顱埋起。
“陛下。”孟斯鳩請示,“可容許奴才,對他多問幾句相關?”
陛下對他抬手指。
孟斯鳩再將目光兜回小桃子臉上,“你何時入我房中?”
“昨,昨日…”小桃子。
孟斯鳩:“我去禦前當值時分?”
小桃子懵懵點頭。
孟斯鳩:“我既不在房中,你私自進去所為何事?”
我位子不高,好歹也比你高兩級啊。
就算是送飯時間、送水時間,也都得在我門前敲過請示一遍,方能進來。
“小的…小的將洗淨的夜壺,歸於孟公公房中。”小桃子。
孟斯鳩:“你又是於何處搜到此冊?”
小桃子看了眼地上那冊子,“孟公公的枕頭下。”
“哦。”孟斯鳩,“送著送著夜壺,送我枕頭上去了。”
小桃子支支吾吾。
“陛下,奴才沒什麼好問的了。”孟斯鳩將臉擺正,望向正看戲神情的陛下,“奴才隻覺得心寒。”語氣落寞。
陛下輕嗤一聲兒,“怎麼,手下的人從你枕下摸出不該有的東西,便心寒?”
陛下略調整坐姿,“孟斯鳩,想必你是第一天進宮裡。”
那語氣像是在嘲笑孟斯鳩的天真。
“陛下。奴才心寒的不是枕下出現,非奴才所作之冊。”孟斯鳩雙指一並,朝身旁小桃子,“那日奴才麵上略腫,陛下賞了奴才珍貴藥霜,正是由小桃子送來。”
繼續,“接受之際,順道一問【小桃子,你是誰的人】,小桃子那時純真做答【是陛下的人】。”
收回手指,朝主坐兩掌相疊上引,孟斯鳩抬臉,“奴才感動不已,當日也道【普天之下,皆是陛下的人】,也慶幸身邊有同一服侍理想信念之徒。”
似是萬分心痛,“奈何,他卻背信棄義。一有異象,並非逐級叩拜參見陛下說明情況!而是轉頭便越級私交給嚴公公定奪!奴才隻是心寒——寒,信錯了人!竟真以為——小桃子是以陛下為尊為首為信仰!”
“不!不是!”小桃子驚恐,“奴才不敢!”
嚴太監也立馬下跪,“陛下!這小太監是看老奴離陛下近,才委托老奴轉交的!絕無由老奴定奪之意!”
“嚴公公。”孟斯鳩,“那為何,當時不立即轉交,而是【思來想去一整宿】?”
嚴太監:“陛下,莫聽信孟斯鳩胡言!老奴真的隻為陛下安危思慮!”
陛下輕挑眉動作,“姓嚴的,這麼愛培養自己的人,為朕分憂?”
嚴太監臉色發白。
陛下,“要不要把奏折什麼的,也由你培養的臣子,先傳你麵前,思來想去一整宿,然後遞交於朕。”
砰砰砰
殿內不絕的磕頭聲兒。
孟斯鳩眼睛嘀哩咕嚕轉。
附近不遠處還有三麵無表情的灰白太監。
想來他們心裡此時也樂開了花兒吧,直接少一競爭對手——大抵是不會出手幫忙的。
孟斯鳩心中微嘖,從四灰白太監爭紫袍位子,大概就能看出這陛下喜歡下麵人分權,陛下自己卻要牢牢攥住絕對權力。
下麵人爭不爭,陛下可能都是看戲狀態不太有所謂。
可如果不是為了好好伺候他而爭…
孟斯鳩:“陛下,這冊子真不是奴才所作。雖奴才出不得證據,但還請陛下信奴才一回。”深深虔誠叩拜。
“朕若不信呢?”
孟斯鳩:…
這百口莫辯。
孟斯鳩沒立起身子,繼續伏下,也未回他。
一副——不信那就隻能不信,我沒辦法——的態度。
慵懶聲音,“你們幾個還愣著乾嘛,把他拉出去,看著心煩。”
“是。”幾枚尖細聲音。
身處有一會兒了,沒人過來拉自己。
那話應該不是對自己說的。
埋下頭的孟斯鳩感覺到——身邊的小桃子,也被隨後拉走。
殿外。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住口!養心殿周圍豈容大肆喧嘩!”
…
陛下沒招呼他,直接路過,帶走黃色掠影和微微一陣風。不知往哪兒去了。
孟斯鳩稍有脫力。
後背微濕。
抿了會兒,不再伏地,慢慢將身體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