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聽出話中的試探。那日被傳喚時說的話。謝淮看似無所可否,實則並未全信,心中怕早已起疑。但她現在還不能入獄,泣聲道:
“稟大人,民婦是曾和王振在宮中生過齟齬。但殺人這等事是萬萬不敢做的。賊人闖入民婦家中,犯下命案。民婦的夫君現今還生死不明,還懇請大人為民婦做主。”
謝淮疑心王振的死是芸娘所為,卻未找到確切的證據。三人身上的致命傷皆是利刃所為。凶手會武,且武力不低。芸娘身材瘦弱,明顯力所不及,兩樁命案的凶手應是同一人。
他緩緩起身,開口道:
“本官已派人探查你夫君的行蹤,若一有消息便會派人前去通知你。”
芸娘詫異地用餘光瞥了謝淮一眼,未想到他會這般輕易放她離開。從地上起身。
“多謝大人,民婦告退。”
一旁的衙差走上前。“大人,就這般讓她走了?”
芸娘分明和兩樁命案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若回去自此逃匿,所有的線索一下都斷了,此案便會成為懸案。
謝淮不動聲色目送芸娘離開。掏出一塊刻著策字的令牌遞過去。
“你帶幾個探子盯著芸娘,有異樣及時讓人來報。若遇難處便去請城中的禁軍幫忙。”
“是。”
衙差接過令牌,這才頓悟過來,謝淮故意放芸娘離開,意在引蛇出洞,轉身而去。
先前去藥鋪核定消息的衙差回到府衙。
“大人,屬下去藥鋪問過了,芸娘先前的確因身體不適去過藥鋪,但藥鋪門口的夥計說。芸娘在出了藥鋪後沒過多久,便跟著一個長相魁梧的黑衣侍衛離開了。”
那夜潛進寺廟殺人的也是一個黑衣人,很難不懷疑兩者間有什麼關聯。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謝淮淡淡道。
異日,沈皎起了個大早。
翠蕊急步走進屋中。“姑娘,奴婢灑掃時,屋外忽地跑來一個乞兒塞給了奴婢一張紙條,說是芸娘托他送來的。”
沈皎聞言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麵的字歪歪扭扭,字跡也十分潦草。細看之下依稀可辯。在破,黑,申,謝。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紙條。紙條上的字跡一看便是不常讀書之人所寫。每個字有頭無尾字意不連貫且隻寫了一半。思慮了一會。見芸娘仍願同她合作,放下紙條。
陸林從屋外帶著兩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走進院內。
“姑娘,這兩位是將軍之前的部下。一聽說姑娘回來要為將軍申冤,便趁著休沐過來拜見一下姑娘。”
沈皎思緒回籠,望向兩人。陸林既帶兩人來見她,必是可信的。心中一股暖流淌過,感激地道:
“多謝兩位大哥了。”
“姑娘。言重了。我們這條命是昔日將軍在戰場上救下來的,將軍對我們恩重如山。先前聽聞將軍之事。我等皆覺心寒。一直想為將軍做些什麼。”
沈皎將兩人請入屋。推度出芸娘是在暗示黑衣人約她交易信的時間和地點。言簡意賅闡明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小姐放心,我們知道怎麼做了,必將那位公子救出來。”
黑衣人連大理寺都未放在眼裡,勢必為交易做了萬全的準備,難免不會留有後手。沈皎囑咐道:
“幾位大哥儘力便好,安危為先。”
“是,姑娘。”
兩人說罷,便動身跟著陸林前往城外的破廟埋伏。
探子寸步不離一直在隱蔽處盯著芸娘屋前的動靜,見芸娘打開屋門走到街上。攔住巷中的一個乞兒,交給乞兒一個東西和幾枚銅錢。
三人見狀,麵麵相覷一眼,心照不宣。兩個人繼續盯著芸娘,另一個則起身跟了上去。
探子見乞兒穿街越巷走進一條偏僻的巷子裡,敲開一家門戶,交給了一個綠衣丫鬟一個東西。隨後離開,忙將此事回至府衙稟報。
謝淮聞言微微一怔,麵上雲淡風輕,頭也未抬。
“不要打草驚蛇,繼續盯著即可。”
“是。”
午膳後,沈皎似往常般安坐在屋中看書。卻總心不在焉。她扣下書,揉了揉泛疼的眉心。
翠蕊見狀,遞上一杯熱茶。“姑娘,快歇息會吧。病還未痊愈,勿要勞心費神了。”
即使有陸林他們跟著,沈皎仍不放心。收回手,呷了口茶,輕聲道:
“翠蕊,去讓人備車。”
“姑娘,大夫說你現在的身子不能見寒,還是在屋中等……”
未等翠蕊說完,沈皎便率步向門口走去。
翠蕊見狀,吩咐完車夫。回屋取了披風,急步至門口貼心地給沈皎披上,以免她再度受寒。
芸娘從屋中出來,背著包袱鎖上門,湧進人群。
兩人一路跟著芸娘出了城,站在城門處,見芸娘往東而去,聲音慌亂。
“我繼續跟著芸娘,你快回去稟報大人。”
芸娘出城後走了一段距離。陸林持劍從一側樹林中現身,將芸娘護送至破廟附近。
“夫人,我們家姑娘已在破廟周圍安排好了人。夫人隻管進去不必害怕。”
芸娘心知肚明,此事利少弊多,恐還會危及性命。沈皎雖助她是為了密信,心中仍十分感激。
“多謝恩公,若有機會,我定會報答你家姑娘。”
探子回到府衙,將芸娘的動向稟告謝淮。
謝淮放下卷宗,抬起頭。見芸娘要逃,冷聲吩咐。
“將令牌交給在城中巡邏的禁軍。請他們協助前往抓捕凶犯。”
探子忙去了。
芸娘走進破廟中。看向被黑衣人挾持在手中的陳誌,擔憂地喊道:
“夫君。”
口不能言的陳誌蓬頭垢麵,雙手被縛,嘴巴塞著布條。雙目猩紅地望著芸娘,隻是一味拚命搖頭。
“彆動,再動休怪我不客氣了。”黑衣人見陳誌不老實,將手中的利刃往頸前移了半寸,冷冷看著芸娘。“信呢?”
芸娘手忙腳亂從袖中取出信,作勢欲上前,卻被黑衣人出聲喝止。
“將信放在地上,往後退。”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黑衣人這次明顯謹慎了起來。芸娘放下信,依言照做。
黑衣人上前取走信後。眼中卻殺氣騰騰,出爾反爾並未放人。“彆怪我,要怪就怪你聽到了太多不該聽到的事。”
芸娘意識到黑衣人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心頓時提到嗓子眼,顫聲立誓。
“此事我夫君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求求你,彆…彆傷害他,我發誓絕不會將聽到的事說出。”
陸林瞥見黑衣人打算殺人滅口,趁著黑衣人注意力被芸娘吸引的空隙,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用作暗器,擊向黑衣人。
黑衣人右手手腕被石子擊中,猛地劇烈一痛,手中的武器脫力掉落在地。
陳誌趁機掙脫黑衣人挾製,疾步跑向芸娘。
陸林三人從匿伏處出其不意現身,拔出劍,上前將兩人護在身後。
黑衣人捂住傷處,神情痛苦,見芸娘不是一人前來。吹了一聲口哨,喚出潛藏在寺廟周圍的死士,冷聲下令。
“殺了他們。”
死士聽到命令,紛紛衝湧而出,從四麵八方操著刀朝幾人衝了過來。
陸林幾人到底在戰場上身經百戰,即使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也未臨陣退縮過。但這群黑衣人招式狠辣,個個訓練有素。明顯不是普通的殺手。
三人將嚇得麵色慘白的芸娘和陳誌牢牢護在身後,邊戰邊退,奮力抵擋著黑衣人凶猛的攻勢。一麵應敵一麵又要顧忌芸娘兩人的安危,時間一長,難免有些分身乏術力不從心。
“兩位大哥,帶他們兩人先走,我來墊後。”
一番苦戰後,空氣彌漫起一股腥膩的血腥味。三人手臂胸前均不同程度被暗器劃傷。陸林見這樣下去,他們隻怕誰都走不了,出聲道:
“不行,要走一起走。”
就在幾人僵持不下時。耳畔突然響起一陣噠噠的馬蹄聲。
頓時,雙方皆停止了打鬥,不約而同向身後望去。
不遠處,塵土飛揚。一行披甲執銳的官兵朝這邊疾馳了過來。
黑衣人眯眸抬起頭望向馬背上的那抹白色身影,神色勃然一變。
“不必管那幾人,先殺了那女人。”
圍在芸娘不遠處的幾個黑衣人聽到命令,迅速移易位置,紛紛抬手將袖中的暗器對準芸娘,按下開關。
暗器從四麵八方飛來,大部分的暗器被一旁的陸林揮劍擊落,仍有小部分防不勝防飛向了芸娘。
“危險,娘子,快躲開。”
同在一旁閃避暗器的陳誌瞳孔一縮。眼疾手快徑直擋在了芸娘身前。
陳誌被飛來的暗器擊中,眼前發黑,身體不由自主向後倒去。
芸娘見狀,五內俱崩,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雙膝跪地,手忙腳亂將陳誌抱在懷中,不住用手拭去陳誌嘴角溢出的鮮血,泣不成聲。
“夫君,夫君,你怎麼樣?彆嚇我。”
“娘子,你沒受傷吧。”陳誌奄奄一息地詢問芸娘。
飛來的暗器儘數被陳誌用身軀擋住了。芸娘搖搖頭,手忙腳亂抱住懷中的人。
“夫君,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回去給你找大夫。”
“娘子,我不行了,他們給我喂了毒藥。”
芸娘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懷中的陳誌出聲阻止。
“娘子,承蒙不棄。這輩子有幸能同你結為夫妻,是我的福氣,下輩子仍能盼與娘子再續前緣,共攜白頭。”
芸娘一邊流淚懊悔,一邊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夫君,是我害了你。”
“娘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陳誌聲音漸漸弱下去,不舍的闔上了眼睛。
“夫君…”
芸娘在原地悔恨地抱著陳誌的屍體痛哭出聲。
陸林衝上前,殺掉那幾個朝陳誌發射暗器的死士,將芸娘護在身後。
黑衣人正欲就此罷手,帶人撤退。謝淮在探子的領道下帶著禁軍趕到。
禁軍裡三層外三層舉起武器將在場的人圍的密不透風。
為首的禁軍斥喝道:“放下武器。”
陸林望著麵前嚴陣以待的禁軍,審時度勢放下手中的武器。
黑衣人置若罔聞,卻未束手就擒放下武器,反而打算孤注一擲負隅頑抗到底。
謝淮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打量著在場的人。寡淡的目光先從離得最近的陸林幾人身上掃過,瞥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和一臉生無可戀的芸娘。最後落在黑衣人身上。欲將黑衣人拿下後,全部帶回大理寺審問,慢斯條理道:
“儘量留活口。”
黑衣人先前經曆過一場大戰,此刻同禁軍又對上,無疑以卵擊石,沒幾個回合,便相繼被擒。
一輛馬車急速駛來,在眾人麵前緩緩停下。
沈皎踩著馬凳,在翠蕊的攙扶下從車中走出來。望著死去的陳誌,一言不發款步到芸娘身前,麵色沉重地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芸娘身上,抬頭看向謝淮。
“見過大人。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先讓我這表姐將夫君帶回城中安葬。”
謝淮打量著沈皎,對於沈皎這個突然出現的“表妹”,視線停留在沈皎的動作上,並未出聲讓人阻止。
沈皎來的路上聽城中人都在說禁軍出城抓逃犯的事。為了不讓人對自己的身份生疑,便提前想好了措辭,冒充自己是芸娘最近進城探親的表妹。
案子還未水落石出,謝淮漠然道:
“屍體得先帶回府衙,仵作驗屍之後,方才能讓親屬帶回。芸娘事牽三樁命案,需得回到大理寺接受訊問。”
這般雖說有些不近人情,卻也是正常的辦案流程。
“那便辛苦大人,讓人將我這表姐夫帶回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