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垣的目光落在柳心搭在明均衣袖上的手,眸色冷了下來。冥頑不靈,屢教不改,這女子果真是……
“師兄,有什麼事嗎?”
柳心已經不經意間收回了手,明均臉色泛著微紅。
“前麵人手不夠,柳姑娘隨我去幫忙送粥吧。”
柳心笑了笑,“這裡人手更不夠呢,我走了就剩兩位小道長……”
在觸及長垣那冰冷的目光時,柳心見好就收地閉上了嘴。
“走吧,道長。”
柳心在後麵跟著,穿過長廊,七扭八歪的影子倒映在長垣腳下,像一支飄搖的柳條,她手上的幾隻銀鐲隨著動作叮當作響,長垣忽然停了下來。
柳心驀然撞到他背上,險些踩掉了他鞋。
莫名地看著長垣,他轉過身道,“我記得昨日與姑娘說過,可以勞動換取食用,不可不勞而獲,以色事人。”
“我知道啊,我也沒乾什麼啊。”柳心確定長垣進來的時候沒有發現異樣。
“你拉明均的手,還對他笑……”
“明均小道長手上沾了粥米,我不過想替他挽袖罷了,至於笑,道長,笑也不可以嗎?”
麵對眼前這女子的伶牙俐齒,長垣沒再與她分辨,隻是給她下了命令。
“下回彆再穿這種豔麗衣衫,那幾隻鐲子也是,都放回去,走路需正,不要東倒西歪。”
柳心默默翻了個白眼,麵上帶著假笑。她愛穿什麼穿什麼,臭道士。
長垣將她帶到了前院,十幾張大桌子前圍著數十人分發粥碗並小菜,許是故意搓她的銳氣,長垣將她插進了宋璋那裡。
“真是冤家路窄。”柳心哼了一聲。
宋璋微笑,“柳姑娘近日倒是勤快,又是廚房裡燒火又來前麵發粥。”
柳心被戳中痛處,臉色一黑,“長垣那個臭道士,竟敢威脅我,要不是這裡人多精氣又純,老娘才不在這兒待著。”
“我說你最近還是收斂點吧,頂風作案,可不甚高明。”
柳心陰陽怪氣掃了她一眼,“喲,我們舒夫人倒是菩薩心腸,天底下還沒見過不吃人反倒放自己的血給人的妖怪。舒夫人可不是比我們境界都要高麼?”
“狗咬呂洞賓。”
“用不著你假心假情,我要是被發現了,你也逃不掉。”柳心時刻不忘威脅她,哼著聲背過去給人送粥,宋璋沒理她,自做自事。
過了一會兒,她就發現柳心不見了。
她並不在乎她作死不作死,但是她怕牽扯出她,因此她還是跟了上去。
通往後院要繞過一個小回廊,不久前廊上還纏滿了一串串的紫藤蘿,一場雪後隻剩下乾枯的褐色藤葉伴著皚皚白雪。湖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明均坐在欄上伏著身子撒手裡的饅頭屑,一個小窟窿裡流淌著活水,魚兒擺尾搖首蕩起陣陣漣漪。
柳心的衣裳是紅色鮫紗衣,紅光籠罩著玉白的肌膚,一條紫衣帶係著的是極瘦的腰肢。扭啊扭啊,那條紅紗便像鮫人的尾巴在水中搖擺前進著,遊進了明悟眼底的池水中。
這團紅色將薄冰融化,轉移到了明悟的臉上。
“明悟道長,我的帕子好像落下了,你看見了嗎?”
她的領口大開,紅色襯著白色的肌膚,蒸乳酪似的,明悟的目光不敢直視她,“好像在廚房的桌子上。”
“我不太記得回去的路了,不知道長可否帶我去?”
柳心的聲音像一支羽毛勾動明悟的心,癢癢的,輕輕的。
她暗暗伸出魅絲勾住了明悟的腳,他正要起身忽然被絆倒,柳心慌忙去拉他,一個不慎,兩人雙雙跌落水中。
長垣看到的就是兩人濕漉漉地交纏在水中的樣子,他皺緊了眉頭,顯然流露出不快。
“你們在做什麼?”
明悟看見長垣,陡然退開一步。
“明悟道長不慎摔下去,我拉他上來。”
長垣沒看她,板著臉對明悟道:“後院這麼忙還在這喂魚,快過去吧。”
明悟匆匆往後院跑去,隻留下柳心一人,暗暗白了長垣一眼,扭著腰也要回去。
一件帶著鬆竹氣息的道袍落在了她身上,她回過頭錯愕地看著長垣。
“清修之地,還請柳姑娘端正儀態。”
柳心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了笑,手上將那道袍脫了下來,扔在地上。她昂著頭看他,神色中儘是挑釁。
長垣俯身撿起又披回了她身上。
剛剛披上的道袍再一次落下,沒等長垣彎腰,她濕漉漉的繡鞋踩在了袍子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泥沙汙濁在清洗得平滑乾淨的灰袍上格外醒目。
長垣卻仍舊抓住了袍角,鬆垮的布被拉得筆直,柳心垂眸,踩著袍子往後用力一扯,呲啦一聲,整件衣裳落進了水裡。長垣手中拿著一片殘布,抬頭看著柳心。
她對他微微一笑,“雖是道觀之內,一草一木也自有其自由。還請道長自便。”
妖怪與人不同,她天性體熱,旁人以為極冷的季節她卻覺得剛剛好,穿得太多隻覺得負累,還輪不到長垣那個道士對她指指點點。
今日她看那明悟已經有了些許情意,隻要再一次,她就可以操縱他問出萬妖塔的下落。她走著走著,忽而有些頭暈,扶助了樹乾,她停了下來。這幾天沒吸夠精氣,身體開始不適應了,不行,得趕緊找個人飽食一頓。
前方竹林有些響動,她抬眼看去,卻是一個小少年,手裡拿著一個食盒,在竹林中徘徊,似乎迷了路。
她勾了勾嘴角,好純正的精氣,散了散頭發,她微微蹙著眉走上前去。
“小公子,你知道東廂怎麼走麼?”
福官看了來人,卻是一個渾身濕透的女子,雪白的一片在紅色紗衣下格外亮眼,雙眉微蹙,狀似可憐,但他一眼就看出了那雙眸子裡藏著的妖異。
“不知道,我是上山送米的,你問彆人吧。”
柳心自然看出他穿著不過是下人,正是這種血氣方剛又出身卑賤的男人有著野獸般的□□,一眼就能用魅術操縱他。她沒想到,這小少年卻是這般冷漠,甚至還帶著些許厭惡。
一連被打擾,她有些不耐,強行發動了魅術,“小公子,這裡沒有彆人,還請你帶我找找路吧......”
一種奇妙的聲音鑽進了福官耳中,他的身體緩緩停在了原地,眼神開始渙散。
“他不認路,我帶你回去。”
宋璋的聲音讓福官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肩上多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抬頭望去,宋璋正冷冷看著對麵那個女人,看向他時目光轉為柔和。
她將手裡一件青色的衣裳放到了他手中。
“夫人?”福官愣了愣。
“給二爺做了件衣裳,方才忘了交給你,一並帶回去吧。”
他垂下眸子應了聲是,宋璋道:“從這兒往南走,看到大殿再往北走就是下山的路,我給二爺的信彆丟了,路上仔細點。”
看著福官走遠,宋璋看著抱臂看著她的柳心,兩人俱是冷下臉來。
“你還在這是想禍害誰?”
“姑奶奶禍害誰你管得著嗎?舒夫人,你再敢壞我的事我不介意把你是妖的事告訴整個青雲山的道士。”
“彆人我不管,那個孩子是我的人。”福官奉命來給她送東西,都是明兒囑咐帶來的吃食衣裳並一些胭脂水粉膏子,她便寫了一封家書讓他帶去給舒玄禮寄過去,人走了沒一會兒,忽然想起衣裳還沒帶去,便趕了來,正撞見柳心對他使魅術的這一幕。
“不說我是不是妖,柳姑娘也彆忘了自己的身份。”
柳心嗤笑一聲,“你告訴他們我不過換個地方待著,你可不一樣,他們知道了定然會告訴你夫君,到時你既不會用法術,你夫君也不會救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可不會來幫你。”
雖然很想反駁,宋璋還是閉了嘴,她的確不能和這女妖現在翻臉。她忍......
柳心見她不說話,因笑道:“怎麼不說了?一說到你夫君你就這樣,倒真讓我開始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我的。”宋璋立刻瞪起了眼睛。
仿佛找到了逗弄小貓的訣竅,柳心道:
“現在是,以後可以不一定。聽說他是去春闈的舉子,你又說他這麼有才,這麼好,真要是考中了,京城名門貴女何其多,萬一相中你夫君,拉他結親,他肯定會答應的。不知要答應,而且還要想辦法除掉你,那些話本都這麼寫,為了功名利祿謀害發妻......這種男人我見多了,越是一本正經,高潔端方,越是......”
眼看著周圍的竹葉開始枯黃墜落,腳下青綠陡然轉暗,柳心的話戛然而止,她的身體感到有些難受,壓抑、沉悶,仿佛周身的空氣被抽乾,置身爐火之中,她漸漸喘不過氣來,扶著竹子踉蹌了一步。
這股力量...她抬眸看向眼前神情淡漠卻雙手緊握的女子,腦中恍若雷擊,“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灼熱從腳心傳來,空氣中開始傳來焦灼的氣味,柳心驚慌地發現,他們周圍燃燒了起來。
她邁著沉重的腳步去拉宋璋,“停,停下!我是胡說的,你清醒點!”
“宋娘子!舒夫人!”
然而宋璋卻像被人提取了意識,沉浸在一股滔天的妒火之中,舒玄禮娶了彆人......他的那張臉,眼睛、鼻子、嘴唇,他身體的一切都該屬於她,若為彆人染指,若他的心給了彆人,那便一起毀滅,一起燒死在熾烈的火焰之中......
叮鈴鈴~
長垣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鈴響,他睜開眼,立刻從水中飛身上岸,望著不遠處升起的濃煙,他心中警覺起來——陣法鬆動了。
正當柳心以為自己會被燒死在竹林裡時朦朦朧朧聽見一聲鈴響,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接著便見宋璋身體一顫,嘴角沁出一道黑血。她眼神漸漸平和下來,倒在了地上。
身上強烈的壓迫感陡然離散,柳心咳嗽著一邊要離開,抬起頭時卻愣在了原地。
烈烈火光之中,那焦枯的竹林之上隱約顯現出一座高塔。那是……萬妖塔?
長垣趕到林中時,隻有熊熊大火,他使了避火訣進去,果然見原先的陣法裂了一片角,鈴鐺半掛在竹林尖端,紅色緞帶已被燒得蜷曲。
他立即起勢作法,一炷香後周圍的火才漸漸滅了,方才被燒死的竹子又變回了青色。
長垣的額頭滲出幾顆汗珠,臉色有些蒼白。他扶著膝緩緩起身,神情比來之前更為嚴肅。
這火不是普通的火,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味道,是妖……還有妖潛藏在青雲山,或者說當初那隻妖根本就沒死……
氤氳的水汽彌漫在屋內,卻是一桶冰涼的夾雜著冰塊的溪水。宋璋剛從附近的小溪裡打來的,用以治療柳心的灼傷。
柳心整個肩膀被宋璋牢牢按住,她瞪著宋璋,比平日都要凶狠。
“放開我!”
“長垣現在在那裡,你去就是送死。”
“用不著你管。”
“我也不想管,可你被抓了難保不會供出我,所以我們還是都安心待著吧。”
“誰要和你安心待著,你放開我!”
柳心的手上生出了長長的指甲,臉上也隱約顯現出淡紫色的血絲,她警告道:“再不放開彆怪我不客氣。”
雖然自己受了傷,但宋璋顯然不能操控她的這股神秘力量,對付宋璋綽綽有餘。
宋璋問:“你去那裡做什麼?”她記得那道風鈴的聲音,結界碎裂之後,隱約出現了那座高塔,她從未見過。柳心要去竹林顯然與那座塔有關。
柳心惡狠狠看著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宋璋和柳心對視一眼,安靜下來。
是長垣的聲音,“宋娘子。”
宋璋道:“道長有什麼事嗎?”
“明悟他們做了些柿餅,我給大家送來。”
“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勞煩道長放在門口吧。”
“方才竹林有賊人縱火,娘子沒什麼事吧?”
長垣的聲音近在咫尺,柳心此刻心中砰砰地跳著,宋璋看著她低聲威脅道:“你去竹林做什麼?”
柳心瞪著她,宋璋低頭有意掃了她一眼,她現在的狀態一看就能被發現是妖,怕是沒等找到那座塔就被長垣關進去了。
柳心咬著嘴唇,還是說出了實話,“我弟弟被關在塔裡,我要去救他。”
“你弟弟......”
還沒等宋璋說完,她臉色一變,抽出衣帶跳進了水裡。
大門驟然破開,疾風吹開了半掩著的簾子,幾件衣裳胡亂堆在地上,女子鬢發散亂,露出半隻雪白的臂膀,臉色驚慌又憤怒地看著長垣。
“趙道長,你這是做什麼?”
長垣麵對宋璋的憤怒,仍舊先掃過一眼,而後低下目光,“娘子恕罪,因方才竹林有賊人縱火,娘子又在此刻緊閉房門,長垣以為是有賊人劫持,所以......”
“那道長可看仔細了,我這裡可是藏了賊人?”
長垣沒抬眼,卻是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目光落在了浴桶前帶血的衣物上。“夫人衣裳上的血跡從何而來?”
宋璋心中一緊,那是方才為柳心脫下的裡衣。
手心被攥緊,她麵上卻冷笑,“道長以為女子身上的血會從何而來?可要我現在出來證明給道長看?”
長垣仍不放心,看了一眼宋璋,直到她當真作勢起身才告罪了一聲走了出去。
長垣剛走,柳心就從水底鑽了出來,她靠在浴缸上和宋璋對坐,一邊罵道:“長垣這個臭道士,沒完沒了的,要不是他穿著無法衣,我第一個把他的精氣吸乾淨。”
“他雖然呆板了些,罪不至此。”
不過這從小修煉的人就是不一般,彆的弟子見到她這樣早就臉紅了,唯獨長垣似乎萬事不過心,對一切都是淡淡的,都不像俗世中人了。
宋璋從水裡出來,走到屏風後換上了一身乾衣,又生了爐火,這才走到柳心身旁坐下。
“你剛剛說你要找你弟弟,你還有弟弟呢?”
柳心白了她一眼,“我不能有弟弟?我們妖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宋璋淡淡笑了笑,“那你弟弟怎麼會在結界裡?”
“十年前他在青雲山附近玩,被山上該死的臭道士抓進了萬妖塔。我修煉這麼久好容易有了百年的功力,這次來就是為了救他出去。”
“難怪長垣盯著你還要頂風作案......”宋璋了然道,“那你現在看到萬妖塔了,經過此次,長垣他們肯定會加強結界,你要怎麼進去呢?”
上次撞破結界不過是誤打誤撞,總不能再燒一次竹林。
“我也不知道,再看吧。”
夜半時分,柳心再一次去了竹林。她知道這裡有著怎樣的危險,但是她不想再等。在知道萬妖塔的所在之前,她可以慢慢等,慢慢修煉,但是真的看到它,她就會想到柳言在裡麵是什麼樣子,有沒有人欺負他,會不會他已經死了?見到她的時候,他會是什麼樣子......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想立刻見到他。
柳心抬起頭看了看竹林頂端,什麼也沒有,連個鈴鐺的影子也沒見到。她又看了看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竹子,疏密程度、高矮程度都幾乎一樣,根本無法分辨出今天見到的結界的所在。
結界...會在哪兒呢?
正想著,忽然她聽見了竹葉被踩踏的聲音,柳心掌心下已開始運氣,轉過身來,卻是明悟。
他似乎沒看見她,呆呆地朝她走了過來。
“明悟道長?你來這兒做什麼?”
明悟沒有應聲,仍舊往前走著,走到右前方竹林與小溪的交界處,他才停了下來,柳心便見他解開衣帶對著竹子撒了一泡尿。
......
原來是夢遊。
她鬆了一口氣,嫌棄地看著明悟,繼而她眼珠一轉,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柳心笑著走到明悟身前,把那雙呆滯的目光一看,紫紅色的眸子瞬時發出光芒,明悟渾身顫動了一下,一縷紅色的絲線悄然鑽進了他身體中,纏在了他心口。
柳心笑得溫柔,對明悟道:“明悟道長,接下來我問,你可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明悟點點頭。
柳心道:“你知道萬妖塔在哪兒嗎?”
“在...竹林的東邊。”
“答對了。”柳心讚賞地點點頭,“東邊的結界出現了破裂,現在我們要一塊去修補結界,我們怎麼才能找到它呢?”
“把三清溪的三塊石頭逆時針轉動,尖端收攏,結界就會顯現出來。”明悟說著,似乎有些苦惱,“不過打開塔門的鑰匙在長垣師兄那裡,沒有鑰匙是進不去的。”
又是那個長垣!柳心想到他,有些惱怒,若在彆人身上還好,在長垣那裡,著實不好對付。
不過也不一定,她這些年吸食的精氣這麼多,已經有百年大妖的功力,說不定可以強行破開那座老塔。
她抽回了明悟體內的魅絲,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孩子,回去吧。”
依照明悟所說,她轉動了那三顆大石,果然閃著金光的結界再度顯現,柳心看著裡麵那座高塔,深吸一口氣運氣至胸口,朝著結界破去。那道金色的屏障猛然晃了晃,但接著又穩定下來,並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裂紋。柳心皺了皺眉,這結界果然是比之前加固了,她閉上眼,調動了妖丹,將妖氣全部散發出來,凝結於指尖,猛然襲擊而去。
手背接觸到結界邊緣時那屏障上竟然生出火光來,她的手背被烈焰灼燒,甚至順著她的手蔓延開來,仿佛將她當作了燃料,要將她牢牢吸附在邊緣融化進結界之中。
她咬緊了牙關,不行,都已經到了這裡,她便要用儘力氣試開這結界。
紫紅色的煙混合著明黃的火焰在柳心身上燃燒著,她臉色蒼白,一頭紅發也開始蜷曲,濃烈的香氣在整個竹林飄散開來。
燙!好燙!
她受不了了,熾熱的火焰在身上,仿佛將她的每一寸肌膚炙烤著,她仿佛聽見油脂爆裂的篳撥聲,屍油與結界融化為一體,她會被它吸附進去......
這結界罩...竟是饕餮皮做的。
一盆水整個澆在了她身上,結界與她手上相連處發出滋啦一聲,她訝異地看著眼前的人。
宋璋從溪邊捧來的那一抔水總算起了些作用,手背總算滅了,隻是柳心上臂的火苗仍在燒著,結界像蛇一樣吐出信子與火苗交纏,有蔓延之勢。
這結界...什麼玩意兒?
宋璋沉著臉罵了一聲,柳心道:“是饕餮皮做的結界,彆白費力氣了,你回.....”
話沒說話,便見宋璋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柳心張了張口,轉過頭來,重又燃起了鬥誌,趙長垣那個死道士,竟然想出這招對她,她今天就算是拚了這顆妖丹,燒了整座青雲山也要破開這結界,把萬妖塔打開!
她定了定神,彙聚全身力氣至於妖丹,柳心的身體發出了紫紅色的光焰,與結界上的火交纏著,又仿佛在決鬥。
今日不是她死就是這破結界......
一具冰涼柔軟的身體貼了上來,為她抵擋住整麵火牆,她怔怔抬起頭,眸子狠狠顫動了一下。
宋璋那張臉即使在火光下也更顯出慘白,額上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肩上的氅衣上,烏黑的頭發在烈焰中開始蜷曲發紅,她像雌鷹一樣張開厚重浸滿冰水的氅衣將柳心抱住,滴答滴答,水滴滲入地底。
“你瘋了?饕餮皮會吸食妖身,走開!”
柳心推拒著眼前的女子,並不想把她牽扯進來。
“閉嘴。”宋璋緊緊抱住她,一麵腳抵在結界上用力試圖擺脫這火焰的控製。“我沒那個好心跟你死在一塊,試試罷了。”
柳心正要說什麼,感受到她身上的紫紅色的火苗漸漸熄滅,宋璋身後的火牆也漸漸黯淡下來,恢複了原樣。
竹林之中,一切又重歸黑暗。黑暗之中的平靜,柳心和宋璋半靠在竹子上,看著月光斜照在手臂上,感到一種安穩的冰涼,如水的平靜,遠比如火的炙烈更為珍貴。
她目光落在黑暗處,妖是能看見夜裡的一切的,白天黑夜對她而言沒有什麼分彆,但她還是看在那裡,似乎真的看見了所謂漆黑一團。她能聞到身邊清涼的冷氣,混合著流過光滑圓潤的石頭,飄過石態的溪水的味道,還有月光沉澱的氣息,竟然覺得像包裹著的被子一樣,讓她感到安心。
“為什麼幫我?”
“是幫你弟弟。”宋璋道,“我也有個弟弟,小時候被拐子拐走了。想找都沒處尋。”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淡黃的圓月中帶著灰色的影子,看不清楚是什麼。
“找了多久了?再找找就能找到了。”
“十一年了,他七歲的時候就走丟了……是我害了他。”
柳心道,“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娘說算命先生說我一生命中帶煞,自己越是安穩,旁人越是倒黴,越是親近之人,越是被煞氣相克。
我父母早亡,弟弟走散,從前不信,現在是不得不信了。”
柳心撇撇嘴,“江湖騙子,算什麼?我和你挨得這麼近,不也沒事嗎?也沒見我倒黴了。”
啪嗒,柳心感到頭頂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抬了抬眼,一條青色的小蛇伸著脖子與她四目相對。
“啊啊啊啊啊!什麼啊!”
柳心一步跳開幾米遠,將頭上的蛇抓著脖子丟開來。
她抽了抽嘴角,還真是話不經念啊……
宋璋看著她,那條小蛇似乎受傷似的,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上,伏在她懷中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有些沉默,柳心咳了咳,“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多找幾個人四麵八方去找你弟弟才是,這跟運氣沒什麼關係,事在人為。
你那個夫君不是很厲害嗎,讓他幫你去找,你們肯定很快就能團圓的。”
“不說這個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打開結界的鑰匙在長垣身上,自然隻能找他拿。”
“這東西這麼重要,他可不會輕易交出來。”
“所以要偷。”
宋璋看了她一眼,柳心笑道,“反正我自有辦法。”
“小心點,他這種道士和青雲山那些小弟子可不一樣,無心無情,隻有道術。你那套可彆想用在他身上。”
“我知道,他身上有無法衣。”
“無法衣?”
“無法衣可以避絕邪祟,尋常妖物根本不能拿他如何,我的魅絲根本進不去他體內。這種神物居然穿在他身上,恐怕是他那個死去的老師父給他的。”
宋璋覺得實施起來更困難了,“那你打也打不過,偷可怎麼偷呢?即便能偷,你也不知道鑰匙在哪兒。”
柳心想了想,這種東西即便問了明悟也不會知道,除了長垣自己,應當沒有人能說出鑰匙所在。
“再看吧,我今晚先去探探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