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果不其然,那種聲音又響了起來,宋璋吹了燈,拿起拂塵踩著凳子往上捅了兩下。
果然,樓上的喘息聲更大了。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拂塵,從凳子上下來,瞥了一眼窗外,一道瘦長的身影遠遠地佇立在那裡,宋璋勾了勾嘴角,爬回了床上,聽著伴奏似的嬌喘入眠。
清晨的陽光照進屋內,柳心拉開帳子,坐在鏡子前,鏡中的女子身上雖然遍布紅紫的痕跡,卻眼含春水,肌膚如玉,整個皮膚上都含著光彩,比昨日美貌更甚。
反倒是那男子,唇色蒼白,眼下多了幾分烏青,呆呆地走到柳心麵前替她梳著頭。
柳心瞥了他一眼,有些嫌棄,“你快走吧,彆被人看見了。”
男子點了點頭,走出門去,一推門,卻是長垣冷峻的一張臉出現在眼前。他穿著一身道袍,手持拂塵,就這麼定定地看著那男子,直讓他覺得自己無處逃遁,羞愧心虛。
“江公子,小道記得你是來為你的新婚妻子祈福,要她消災解難的。”
那男子小聲慌亂道,“道長,不是我,是她……她灌我酒勾引我,我醒來就……”
“公子不必與長垣解釋,還是留著回去說與夫人聽吧。”
“那道長您……”
“修道之人不問俗事,公子放心便是。”
那男子這才連聲道謝,一邊飛快地跑下樓逃走。
長垣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走了進去,女子的身影被一展巨大的屏風遮擋住,金絲赤紅芍藥在鵝黃薄紗上一層層綻放開來,蝴蝶停留之處,吐出的花蕊之上,隱隱約約可見女子白皙光滑的背脊。
他幽深的目光始終盯在那女子身上,腳步逐漸靠近,鏡中那一身灰藍道袍也逐漸占據整個鏡麵。
那雙微微上挑的精細的眼睛也始終跟隨著他,透過鏡子,手上依舊梳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嘴唇卻緊抿著顯示出了她此刻的緊張。
鬆竹的香氣潮水一般包圍了她,她立於海水中心,避無可避。
握緊了手中的木梳,她轉過身來,抬眸望著長垣,既像是狐狸,又像是兔子似的,濕漉漉地看著他。
“道長這般闖入可是有什麼事?”
屋子裡燒著碳火,情欲的氣息還未退卻,彼此交融著,長垣覺得有些荒誕。也覺得眼前的女子有些可笑。
“柳姑娘以為我來這裡做什麼?”
都到了這地步,她故作姿態,有何意義?
長垣懶得和她廢話,良日苦短,連清修的時間還嫌不夠,他不喜歡浪費時間處理這些俗務。
“青雲山乃清修之地,貪嗔癡怨要戒,男女情欲更要禁絕。柳姑娘既在山中清修,便不好貪欲□□。既犯貪欲,隻好送姑娘下山。”
柳心聞言麵色一變,似是戚惶苦楚,漂亮的眸子裡蓄滿了淚水,“道長彆趕我走,我也是彆無他法。前日家中來信說夫君病逝,主母定是不肯再接我回去的,連在這裡的吃用錢也不肯再出。
我一個婦道人家,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總要吃飯生活的呀。更彆說日後一直把青春葬送在這裡,所以我想留條後路。”
長垣的臉色似比方才好了一些,但依舊沒鬆口,“我明白柳姑娘的難處,若在山下,小道自然不敢置喙,亦無權過問。可是在山門,姑娘還是……”
“彆趕我走!”柳心帶了些許哭腔,一把抓住了長垣的衣袖。“我孤身一人,又沒處去的,下了山還不知如何下場。我保證,不再做今日之事,絕不會讓道長為難,求道長憐憫。”
她沒來得及穿外衣,隻一身赤紅的肚兜,鼓起的胸脯隨著動作擦過他的袍袖,長垣皺起了眉頭,有些不快。
“並非我有意為難,山中女客眾多,也是為她們著想……”
這一說柳心立刻明白過來,是那女人!宋璋!她說怎麼好端端長垣到了這來,原來是宋璋乾的好事。
她暗中咬牙切齒,臉上卻一副歉疚的神情,“我住在閣樓上,定是嚇到許多姑娘,我明日便登門致歉,求得他們的原諒。”
長垣的衣袖還攥在她手中,有種不答應她便不罷休的意思,在他停頓思考的功夫,柳心卻是更加大膽,直接一個滑跪抱住了他的腿,細長的雙臂從他腿間劃過,她將頭發貼在他袍子上,聲音淒楚,帶著些許魅惑。
“道長~”
長垣緊繃的麵孔此時不□□露出嫌惡之色,拉開了她的手,後退一步,他深吸一口氣。
“若姑娘執意留在此處,為青雲山做一些瑣碎雜事,充當勞力,亦可以養活自己,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柳心聞言破涕為笑,“願意願意,隻要道長不趕我走,做什麼都行。”
“過幾日是三清節,明日山上會為十方善信準備粥飯,共賀元始天尊聖誕,屆時姑娘來元清齋幫忙即可。”
“好,多謝道長。”
三清節是元始天尊聖誕,這一日也是冬至日。來訪的善信在前院說笑著用齋飯,青雲山的道士與住在這裡的自願加入的修行者都來了元清齋幫忙。一批人洗碗筷,一批人過水擦汗,一批人淘米洗菜,還有一批則在幾口大灶前煮粥。
眾人的聲音時時傳來,柳心則被長垣分配到了後廚煮粥,小小的屋子裡蒸汽與柴火的味道染了她滿身,隻有兩個小道士和她在這裡,相比前院,顯得有些冷清。
柳心拿著一隻粗厚的木鏟在大灶裡吃力地攪動著,往逐漸粘稠的粥裡加了水,濺到身上的新衣上,她有點想罵人。
長垣那臭道士,一點也不知道什麼是憐香惜玉,她特地穿了一身新衣裳,早起打扮,她這種美人不合該在前院招待信眾的麼?再不濟,也該是刷碗施粥,讓她在這裡燒火煮飯,算什麼?
許是看出了柳心的不耐,坐在灶前燒火的明悟伸了個懶腰,拍拍手站了起來,與她說笑。
“柳姑娘也歇一會兒吧,已經熬了兩鍋粥,上午的夠了。我坐在這裡汗都出來了,更彆說姑娘了。”
明均將粥桶擺放整齊,交給了來拿去前院的小弟子,也甩了甩手臂,
“是啊,歇會兒吧,這兒就我們三個人,他們洗一個碗都要三個人分工,累死我們了都要。”
“每個剛入門的新弟子都要做這些的,長垣師兄說這是也是修煉的一種,你就彆抱怨了。”
明均哼了哼,“站著說話不腰疼,長垣師兄是老弟子了,論資排輩,沒人老得過他,自然不用乾活。我們在這裡忙活,他倒不見蹤影。”
明悟道,“許是修煉去了吧,我聽師兄說他每天都要去竹林的溪石上打坐修煉,從天剛亮起到晚上,若是無人打擾,可以一直坐到月亮出來。不愧是赤練道長的關門弟子。”
明悟覺得很是新奇,也有些敬仰。明均哂笑一聲,“什麼關門弟子,赤練道長五十歲收徒,還沒教他半年就被那大妖殺死了。要不是他的師兄們都犧牲在那場大戰中,哪輪得到他管理青雲山?
何況他這麼潛心修煉也沒用,一來太平盛世已經沒有妖,二來雖說他是赤練道長的弟子,可赤練已經死了,掌門是他的師弟赤峰道長,赤峰掌門手下又有許多得意弟子,這位子定然是留給他們中的一個。長垣師兄這個師兄恐怕要做到老了……”
柳心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蓋上鍋蓋,也走來與他們坐在一張小桌上。
“什麼大戰?我在東流縣這麼多年怎麼從未聽說過?”
柳心生得貌美,說話的聲音細軟動聽,兩個小道士對她都很有好感。於是道,“這事兒是門內密事,又涉及赤練道長的聲譽,所以不曾流傳出去,所以姑娘不知道。”
“我絕不說出去的。”柳心保證道。
明均看著柳心那雙美眸盯著自己,喝了一口茶,“其實我也是聽師兄們說了個大概,赤練道長下山修行時遇見個可憐的女子,將她帶回山門收為弟子,後來不知道怎麼竟變成了妖怪,一直潛伏在山門裡。趁著眾人都放下戒備,操縱赤練交出鑰匙偷了青雲圖要逃,赤練和門下弟子追蹤過去,那女妖妖性大漲,殺死了所有同門師兄。
赤練道長自知是自己釀成大禍,於是用儘畢生修為化作一架萬妖塔,將女妖關進塔內,這才結束了這場禍事。但不久,也因靈力耗儘仙逝離去。”
柳心道,“那又怎麼涉及到赤練的聲譽了?”
明均笑了笑,低聲道,“因為那女妖是魅妖。”
柳心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魅妖是什麼?”
“魅妖天生淫邪,能蠱惑人心,靠淫邪欲望操縱人心。當時那女弟子能操縱赤練拿到了青雲圖,藥力大漲,說明……”
“說明赤練動了情。”
柳心搶答道。
魅妖生有魅絲,可操縱人心是不錯,可要有一個前提,便是那人對魅妖生出情意,哪怕隻有一絲一縷,法力高強的魅妖也能抓住這一絲情意,將魅絲伸進去,與之交纏,編織出情網,讓此人淪為魅妖的提線木偶,唯命是從。
赤練既是法術高強的大道士,魅妖對尋常人的這一套就難以蠱惑他,除非他對魅妖生出了情意……
“再後來呢?大戰之後……”
“由於此次山門弟子被魅妖殺了大半,損失慘重,赤練長老臨死前囑咐長老們,妖之為妖,本性惡毒,不可動惻隱之心,一旦發現,當儘數誅殺。在他死後,長老們便合力將方圓千裡的妖殺的殺抓的抓,都關進了萬妖塔中。妖類聞風逃竄,東流縣也就再沒出現過妖邪了。”
柳心低頭思索著,原來是這樣,這死老頭自己生出邪念被滅了,所以惱羞成怒,要把天下的妖都滅了。
“可是我在山上並未見過什麼塔呀,真有這萬妖塔嗎?”
明均道,“姑娘自然看不到,赤峰長老在竹……”
“赤峰長老將此事設為禁忌,不許弟子們提起,也不許我們涉足。我們這些新入門的弟子也不知道在哪裡呢。”
明悟扯了扯明均的衣袖,這個大漏勺,嘴裡沒個把門的。
“萬妖塔在哪兒?”柳心顯得興致勃勃,被驟然打斷抓心撓肝似的,她拉過凳子坐到了明均身旁,“哎呀道長,你說吧,我又不會說出去,說呀……”
幽幽的香氣侵入明均與明悟鼻尖,眼前的肌膚白得像天上的雲,輕薄,縹緲,柔軟無骨似的,飄到了他的衣袖上。
這朵飄忽的雲便有了承托,溫熱的感覺隔著布料傳遞過來,他們全身都仿佛被雲層穿透,沐浴在柔光之中……
“道長,說呀……”
“說呀……”
明悟緩緩張開了口,“萬妖塔在……”
吱呀一聲,冷風驟然吹得兩人一激靈,明悟和明均楞楞的,看向了走進門的長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