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1 / 1)

“斯萊特林!”

隨著一聲高亢的尖叫,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霍格沃茨的燈火明亮,黑天鵝絨似的天花板上垂下四色的長旗幟,銀與綠的那一側傳來禮貌但並不熱烈的掌聲,我注意到那裡的前排坐著一個我很熟悉的人。裡德爾黑色的眼睛看著我,嘴角噙著一個仿佛等待著什麼的微笑。

“奧布傑特小姐?”

“噢、抱歉,教授。”

我回過神來,從高腳凳上跳下,走向銀蛇的長桌。這裡幾乎坐滿了人,隻有很遠的地方尚有空位;有幾個人似乎注意到了我,但他們隻是隨便點了個頭,便投入與身邊人的交談;更多的人甚至沒有投來哪怕一點目光。我頓了頓腳步,便向長桌的末尾走去。

手臂被什麼人抓住了。我回過頭,裡德爾偏了偏頭,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空位。幾個斯萊特林圍在他身邊,我似乎知道他們,來自幾個古老的純血世家的年輕人,目光中帶著某種施舍的不屑,以及順從的隱忍。

“你可以坐這裡。”他輕輕地、有點得意地說,“那裡是無名無姓的無能者的位置。”

他說的應該是長桌的末尾,那裡昏暗的光線下似乎坐著幾個麵色灰敗的斯萊特林學生,與大多數人不同,他們穿著破舊的二手長袍,也沒有多少談興,隻是對著長桌發神。沒有人想落在末尾,沒有人想被歸類於廢品。

“謝謝,裡德爾。”我眨眨眼睛,卻是掙開他的手,“不過我可不會被一個座位收買成你的小弟;我們以前就打了那麼多年,可不能這麼浪費,不是嗎?”

無需猶豫,我轉過身向長桌的末尾走去;身後傳來斯萊特林學生或不解或譏嘲的議論,仿佛某種嘈雜的背景音,逐漸溶解在我步伐終點的昏暗之中。長桌儘頭,無人表示歡迎,無人表示反對,仿佛這裡不過是一潭死水與泥沼。我撩起長袍坐下,回過頭時恰好又對上裡德爾的目光;那點笑意已經消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純然的黑和等待吞噬什麼的平靜無瀾。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

你、等、著。

我從麵前端起一杯橙汁,無言地微笑。阿芒多·迪佩特從校長席上起身,整座禮堂一瞬間沉入寂靜,所有的目光頃刻間彙聚一處。隻除去這裡;金杯與銀盤短暫地碰出脆響,一次隱秘的出鋒。我隔著人群向裡德爾舉杯。

我等著。

有求必應屋總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無數個學生的秘密在這裡安靜地壘在一起,堆疊成一座又一座從不等待誰的小山,小山的背後又逐漸長起新的小山,一樣的安靜,一樣的不等待誰。

通常來說,如果你在這裡藏起來,沒有人能找得到你。

麵前由二手課本、舊筆記和爛羊皮紙組成的小山轟然倒塌,一顆古怪的動物顱骨打著旋扯著條精致的老式絲巾飛了出去,兩個原本泡在詭異液體裡的玻璃眼球向我砸來;我抬起魔杖對那兩顆眼球施了個爆炸咒,毫不意外地聽到咒語和眼球都打在什麼銀質硬物上的悶響。原本會在他臉邊爆開的眼球骨碌碌地落地,湯姆·裡德爾將它們厭煩地踢開。

“你躲不過我的。”他揮揮魔杖,於是環繞在我身邊的——爛了扇門的櫃子,幾副自己搭起紙牌屋的紙牌,書和幾張尖叫女巫的海報——都飛走了,我們之間出現了一大片空地。他似乎很滿意地笑起來。我不耐煩地翻過一頁魔咒筆記。

“沒想躲你,主要是躲你的小夥伴和他們無窮無儘的惡咒。”這本舊筆記的主人似乎頗為精通美容魔法,娟秀的筆跡透過泛黃的紙張,仿佛還帶著某種芬芳的女士香。我把它放回空地上的原處,並沒有從地上坐起的意思。“大禍害躲不過總要躲小禍害。級長先生,你們的小團體沒有把你的銀質小徽章放到聖誕樹上嗎?此時此刻你不應該眾星捧月地坐在溫暖的室內、用你溫和而迷人的聲音教他們唱黑魔法咒語作詞的聖誕歡歌嗎?”

就在我說話的期間,裡德爾已經頗有興趣地重新布置起這間房屋。一件掛在鐵質衣架上乾癟的老式橄欖色禮服長袍變成了一棵聖誕樹,頂上綴著顆精致的、會跳舞的芒星;一套高布石從遊戲盒裡挨個飛出來,到天花板上排列出一條銀蛇的光帶;破爛的課桌被拉伸,再回過神它已經變成典雅的木製小圓桌,上麵原本放著的一個醜陋的男巫塑像此刻已是一隻白色的瓷瓶。

最後,一支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蠟燭從不知哪個壞掉的抽屜裡飛來,燃出的卻是銀色的火光。他收回魔杖,打量著周圍自己布置的一切。

“黑魔法咒語作詞的聖誕歡歌?也許你可以唱一唱。”他輕鬆地說,魔杖微動,我剛要拔出魔杖的動作一滯,就感到某種強烈的、要為他唱歌的衝動;我狠狠咬下舌尖,疼痛和漫延的鐵鏽味逐漸讓理智回籠。我吐出嘴裡那點血沫,裡德爾正以某種遺憾與快意的神情看著我。

“奪魂咒?不把你的小朋友拿來當實驗品嗎?他們恨不得排著隊為你跳黑湖。”

我冷漠地回答。

“噢、不,你誤會了,他們可不願意為我去死……雖然嘴上是願意的,可你看得到他們臉上那種虛偽的神情。”他似乎並不為此困擾,反而很感興趣地看了看自己的魔杖。我們之間隔著幾英尺的沉默,一隻壞掉的遊走球從黑暗深處慢悠悠地飛來,被裡德爾一道魔咒打得粉碎。

“我來祝你聖誕快樂,你卻連一首歌都不肯給我。”他輕聲細語地說。

“我沒有給你聖誕晚餐下毒算阿茲卡班確實臭名昭著。裡德爾,我不理解你為什麼要在五年多的霸淩過後找受害人送聖誕禮物。一年級的時候我沒有接受你的邀請,一直到六年級你的小團體仍然孜孜不倦地給我找麻煩——彆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是受誰的指使,你學會利用彆人的喜愛之後討厭多了。羅莎琳·羅齊爾被我倒掛金鐘在黑湖邊吊了一下午,哪怕我威脅要把她扔進湖裡她也一口咬定就是自己看不慣我,而五年來跟我說話的斯萊特林學生不超過八個;卡爾·溫特挨了三次飛沙走石才不再在霍格莫德尾隨我,雖然即使現在我也經常發現身邊圍著些神情古怪的家夥,而他們居然完全自願。”我從地板上起身,冷冷地打量周圍的一切,一隻缺了半身的蝴蝶標本拖著殘破的身體飛過小聖誕樹,一頭撞死在那隻白瓷瓶上,我揮揮魔杖解除它的變形,蝴蝶爛泥似的屍體恰好塗抹在男巫裂開的兔唇上,惡心而滑稽。

“祝你聖誕快樂,祝你享受自己小魔咒的成果。我還有和彆人的約,恕不奉陪。”

我不再管裡德爾,徑直走向有求必應屋的大門。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把我定在了原地。

“那個小拉文克勞?我想他不能赴你的約——我來之前看到他從天文塔上摔了下來,骨頭全斷掉了,血流得滿地都是呢……真可憐,我聽說他本來都找好了榭寄生長勢最好的地方,要在聖誕節時給某人送一顆星——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追求者呢——”

他不得不停住了,那種輕慢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醜陋的得意和憤怒。真稀奇,我以前還真不知道他會有這種奇妙的表情,看來小時候的餐刀、玻璃碎片和風箏線都比不得魔杖。我的魔杖抵在他脖頸邊,幾乎可以感到皮膚下動脈的顫動透過杖身傳來。

“我並不喜歡他。”我聽到我自己說,“但恰好,我和你一樣不喜歡失去那些小朋友。”

“所以呢?”他以尖厲的聲音問道,“噢,我知道,你向來標榜不同……你向來拒絕那些我們的、‘過於尖銳’的東西……可你不知道我能有多強大,你當真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能跟我在碎玻璃裡嘗試殺死彼此的人——?”

“——鑽心剜骨!”

一陣尖利的聲音,我的魔杖的確忠實地執行了我的指令;但它在最後一刻被扭偏、打在某隻路過的老鼠身上,那老鼠發出激烈的叫聲,痛苦地扭動身軀。裡德爾的表情重新歸於平靜,黑色深潭似的眼睛裡透出殘忍的興奮;就在我還看著那隻幾乎要痛苦而死的老鼠時,他不知什麼時候掏出了自己的魔杖,帶著笑意指向我。

“你做到了!我做到了!我不是毀掉了你自以為是的底線嗎?”他用刺耳的聲音說著,“來吧、你做到了,啊,但是我還是有些不高興你是要對我施咒——我們得一報還一報,一報還一報——鑽心剜骨!”

撕裂般的疼痛在瞬間侵襲全身,五臟六腑仿佛被粗暴地拉出身體又塞回來。我感到自己重重地跌落在有求必應屋冰冷的地板上,眼睛裡隻剩下那個銀綠長袍的身影還算清晰。我能感到他走過來,走過來,蹲下身,以一種輕鬆愉快的語氣說:

“聖誕節快樂。還記得你之前送我的那個小禮物嗎?我寫了一個新名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