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進了醫療翼;離我上次告彆這裡還不到兩個星期。龐弗雷夫人看到我時那表情像見了皮皮鬼的費爾奇,但在其他同學七嘴八舌的解釋後她的怒火就轉向了旁邊一直縮著腦袋的德拉科·馬爾福。
“‘你爸爸?你爸爸就是讓你到學校裡殺同學給他增光添彩嗎?’”
“‘龐弗雷女士!你要是再這樣無禮,我就要告訴我爸爸!’”
喬治和弗雷德捏著嗓子一前一後地模仿著當時的情景,雖然我覺得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但還是不由得被逗笑了——結果就是差點把肺咳出來,直到龐弗雷夫人掀開簾子把雙胞胎趕出去,我才終於平複下來。她看著雙胞胎探視留下的東西——兩個洗乾淨的馬桶圈(我嚴正拒絕過了),一堆錯過的課程筆記,半盒比比多味豆和半盒巧克力蛙,不由得搖了搖頭,仿佛在心裡說:格蘭芬多!
“您就當是聖誕禮物吧?”我微笑著。但龐弗雷夫人並不吃這一套,而是直接給了我一瓶棕色的藥劑,我苦著臉癟癟嘴,還是不得不接過來一飲而儘,感覺整個喉嚨像是被二十隻康沃爾郡小精靈提到了空中拉扯。
“聖誕節還有兩天呢。你要是好好喝藥,還能趕上晚宴。”她嚴厲地看著我喝完了一整隻藥劑,表情總算緩和些許,不過看到旁邊的床位,眉頭又皺了起來,歎息著。
“雖然也不知道今年會不會有聖誕晚宴……”
她這句話說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
就在決鬥俱樂部那次事件裡,哈利展現出了能和蛇對話的能力;學生們到處傳他可以控製大蛇,是個蛇佬腔,沒準下一步就能殺掉全學校的麻瓜種;而就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們發現曾經和哈利說起自己麻瓜身份的賈斯廷·芬列裡不知碰上了什麼怪物,在逃亡過程中一腳踩空,從旁邊一塊鬆動的窗戶玻璃那摔了出去——所幸樓層不高,他沒有死;但仍然處於昏迷之中,龐弗雷夫人說聖誕節前沒有動靜就要通知家長把他送到聖芒戈去。喬治和弗雷德悲傷地提起他還是他們假眼貼紙的前十位客戶呢。
處境更糟糕的是尼克,他作為一隻死得不能再死的幽靈,居然也被石化了。這一事實加深了學生們的恐懼,許多本來打算留校的同學開始爭先恐後地詢問教授自己是否能夠更改留校意願,霍格沃茨特快的聖誕節車票幾乎瞬間就被慌慌張張的學生們搶購一空。
“我們和馬爾福、高爾、克拉布……還有那誰待在一起,多愉快的節日啊。”
羅恩對我們說,不過哈利看上去心事重重,赫敏也沒搭理他。
“複方湯劑快好了。”她說,“我們打算在聖誕節去套馬爾福的話。如果順利的話,很快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我捧著那瓶並不令人愉快的藥劑,點點頭。
“我想我大概跑不出去了;不過,你們要是找不到斯萊特林休息室——那是隻有斯萊特林學生們才能叫出的一扇隱藏門——可以去找普利斯特——羅恩,彆擺出那副表情請人幫忙。就說我想請赫敏幫我回去拿點東西。畢竟他不能進女生寢室,不會不答應你們的。然後你們就可以在斯萊特林休息室找個角落喝藥劑了。”我思來想去,還是舉起藥劑瓶作祝酒狀,換了個輕鬆的語氣,“祝順利!”
“就是他在傳哈利和斯萊特林的關係。”羅恩搓了搓鼻尖,打抱不平道,“要是真的對蛇佬腔那麼有研究,他怎麼不讓馬爾福去學?要我說,馬爾福可妒忌哈利搶走‘密室傳承人’的名號了……”
“彆說了。”哈利悶悶地打斷了他,他看上去一點也不想把自己和“斯萊特林”放到一起討論,他抬起頭,我看到他綠色眼睛裡盛滿的苦悶和掙紮,“我們很快就能讓馬爾福受到懲罰了,對吧?”
“不管那人是不是馬爾福,我們都相信你絕不會讓怪物去傷害任何人。”我想了想說,“就算你叫哈利·岡特,你也已經成為一個格蘭芬多了,不是嗎?”
“岡特?”
“斯萊特林的後裔姓氏,不過最後的女巫好像和麻瓜結婚了——而那個麻瓜肯定不姓波特。”我偏過頭眨眨眼。
哈利的表情輕鬆了一些。冬雪從灰色的天空飄落,醫療翼的窗戶裡倒映著厚厚的寂靜。
*
聖誕節當天清晨,即使在我期待的目光下,龐弗雷夫人還是無情地宣布,因為沒有按時乖乖喝完藥劑,所以我不能去參加聖誕晚宴。
不過,即使是在醫療翼,我還是收到了比前一年更多的禮物。赫敏送了我一支淡紫色的羽毛筆,筆身上掛著一小顆水晶,據說有寧神的作用;羅恩的盒子裡是一些巧克力蛙畫片和乳脂軟糖;哈利的禮物是一條漂亮的小掛墜,我想他是在《女巫周刊》的郵購欄目上看到的,薄薄的小金片製成的蝴蝶,翅膀裡刻著一行字:我飛向我所願(I fly to my wish)。稍微碰一下,蝴蝶收斂翅膀就變成會微微顫動的生物心臟形狀。
估摸著是說斯萊特林那事呢……但這玩意可不是一般的貴啊啊啊。雖然裡麵夾著的一張字條說“沒關係,這隻是鍍金”,但上麵的變形魔法可不是隨便就能買到的。
我忍住手的顫抖,不禁開始思考自己是否大部分時間忽略了哈利也是個潛藏土豪的事實,以及自己送的那個被捏一下就會發出尖銳的“爸爸”暴鳴的馬爾福滑稽玩偶價格能不能抵上這條掛墜。大概是不能的。
接下來是喬治和弗雷德的禮物,包裝平平無奇,外觀平平無奇,但我幾乎立刻宣布這就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之一:幾個小包分裝的西可,簡單地貼了個“分紅”,旁邊還有一小包餅乾,貼著“金絲雀”,至於吃不吃我想得看我什麼時候腦袋糊塗。
在一堆包裝盒裡我還看到了一個黃黑相間的盒子,上麵簡單地簽著工整的“致我的朋友溫斯蒂,塞德裡克”,打開盒子,裡麵散出一陣溫暖的煙霧,散儘之後呈現出盒子裡疊好的厚圍巾,末尾紋樣綴著一顆聖誕星,還會笨拙地彎曲身體線條。“你不能回家我很遺憾,爸爸做了四個人的聖誕餐,我要被脹得走不動路了。Ps:聽說你一直待在醫療翼,但我沒有多少機會探望你,這不像一個朋友該做的。送你一個施了剛學的變形術的星星,sorry。”
聖誕星變成了一串字母又變了回來。我的變形術天才學長。不過他到底選了多少門課啊?
就這樣,最後一個精致的盒子也被拆開了。意外的是裡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張乾巴巴的小紙條。
“金主的兒子跟金主告狀,沒錢了。原本打算拿這個盒子裝我那隻貓的骨灰,送給你。”
你小子人緣不好絕對不隻有那幾個原因,還有你的貓什麼時候死了。我頗為無奈地把那個盒子拿回來,不知是什麼材質,很精致,上麵還刻了一些奇怪的花紋——可能這就是巫師界的骨灰盒吧,我又想了想,還是把它放到那堆禮物裡。
真好。
聖誕節是一個讓人感到幸福的日子。
/** Merry Christmas ;) **/
寫完最後一行字,我愉快地躺回了被窩。
聖誕節應該是一個不會忘掉任何人的日子——雖然它隻是一個會說難懂的話的日記本。
*
十二月的倫敦總是灰蒙蒙的,雪是灰色的,天是灰色的,建築也是灰色的,一列一列地豎在街道邊,使你仿佛走入一個失去色調的世界。在這裡,路人就像被放映在老式電視機上似的,他們的麵容、步調都像閃爍的雪花片一樣難以捉摸而匆匆掠過。
這是倫敦的貧民區。在這裡,沒有希望可言。
轉過街,走進小巷,跨過一個倒在自己嘔吐物之間的醉漢,他今晚就會被凍死;腳步聲被聽到了,幾隻骨瘦如柴的野貓被驚得從垃圾堆邊四散逃竄,不需要去在意;麵前出現一段窄窄的樓梯,走上去,推開門,屋內難得溫暖的氣流撲麵而來,關上身後的門。
我拂去身上的雪,又搓了搓自己凍紅的手。裡屋傳來驚喜的歡呼。我到家了。
更多的腳步聲傳來,更多的歡呼聲傳來,我打開門,一棵矮瘦的聖誕樹映入眼簾,那棵樹頂上綴著一顆歪歪扭扭的黃星,不知道是哪個孤兒縫的,他的手藝可真爛;不需要在意那棵樹,那不過是院長為聖誕節隨便采購的東西,一個廉價的玩意,沒人喜歡它,沒人會為此歡呼——
維羅妮卡!一個小女孩發出快樂的聲音,她從聖誕樹底下舉起一個小盒子,那上麵寫著她的名字:維羅妮卡。她急不可耐地拆開它,裡麵是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很適合她的金發。她的臉紅了。
我找到我的名字了!一個男孩也興奮地拿起另一個貼著標簽的藍色盒子。他似乎並不在意裡麵有什麼東西,隻是單純因為這份屬於自己的禮物而高興。更多的孤兒加入了聖誕樹下的隊伍,那裡時不時就傳來激動的叫聲。
你該為它歡呼的應該是一份禮物,一種我們稱之為幸福的東西。
有什麼人從樓上走下來;不,嚴格來說並不能說他是走了下來,因為他隻是停在了樓梯中間的位置,停在了一個剛好可以俯瞰所有人的位置。
“裡德爾,你如果想要禮物,你就應該走下來。”我平靜地說,“還有,如果我再發現你櫃子裡出現了不是你的東西,我就帶著他們一起把你從樓上扔出去。”
那個人沒有動。我回過頭,湯姆·裡德爾偏著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嘴角揚起一個並不友好的微笑。
“扔出去?”他的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惡意,“我告訴過你了,隻要我願意就可以讓你受傷。你不會忘了那隻兔子吧?比利·斯巴克斯嚇得要死;我不介意讓你某天也被吊到房梁上——我不要你準備的那些垃圾,讓他們都滾開。”
“我也告訴過你了,你那些東西我也會。”我愉快地看到他的臉被憤怒扭曲了,“你要不要猜猜你的那些贓物怎麼會都消失了呢?雖然在那些東西的操控上麵我的確不如你,但你可不是唯一一個特殊人物……如果再不下來,我就不知道你的禮物會不會被拿錯了,親愛的湯姆。”
我刻意咬重了最後那個詞,他的名字;他討厭這個名字,就像討厭所有會使他看起來像一個普通的、永遠無法出頭的人的東西:孤兒院,孤兒們,那些不能稱之為飯的食物,最普通最基礎的二手識字課本,所有人都要嚴格遵守的行為規範,路人憐憫或嘲笑的目光,以及,我。
“你以為——你以為我不能殺了你嗎?”
頭上的燈架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湯姆·裡德爾的臉在搖晃的光影裡露出一個惡意的笑來,但那笑很快就像鹽入水一樣融化了,因為燈架在掉下來砸死我之前就被另一股力量狠狠地摔在了牆上,金屬和玻璃碎濺得滿地都是。我兩步衝上台階,孤兒們的歡呼一下子就變成了驚叫——
血啊!好多血!他們恐懼地大叫。
血流到年久失修的樓梯上,血流下來,血滲進那些古老的裂縫裡,血沫浮在那些金屬和玻璃的碎片上;我不知道這血到底是裡德爾的還是我的,但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去細細分辨它們到底屬於誰;因為我們正扭打在一起,互相把對方狠狠地按著往那些尖銳的碎片上反複地碾——血流進我的眼睛,劇痛刺進我的額頭,但我還是感到一種快樂,因為裡德爾的臉上、手上、所有能露出皮膚的地方也都血流如注。他漆黑的眼睛裡顯出近乎瘋狂的憤怒。
“你討厭我、因為你恨不得你的一切都是如此超凡脫俗……”在某個時刻,我努力湊近了他的耳朵,愉快地低語,“你當然超凡,可你絕不是那唯一一個……你想要所有人都臣服?但我現在就能叫這裡所有孤兒給我作證是你先動的手——不過——
“——聖誕快樂,裡德爾,我給你的禮物沒有寫名字。你可以隨便寫個名字上去。”
我感到後腦勺傳來刺痛,某種炙熱而黏稠的東西從那裡流出來;我已經看不見了,但裡德爾居然在最後停了下來。他的模糊的影子短暫地停頓,然後放大了。
“好,很好。”他低低地、刻毒地在我耳邊說,“我會摧毀你的。”
*
再一次從夢中醒來,我仍然不記得究竟夢到了什麼,但那種刻骨的疼痛仍然殘留在身體當中;我艱難地轉過頭想要動動身子以擺脫那種無力感,卻發現醫療翼此刻並不是完全的一片黑暗。一盞燈點亮了,照出麥格教授和龐弗雷夫人擔憂的臉,她們正看著另一張床上的某個人,她的一縷蜷曲的棕發落下來。我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
“又是攻擊……對麻瓜出身學生的攻擊……”
“學校有可能……”
“曼德拉草……”
她們匆匆交談了幾句,匆匆地離去。懷著巨大的恐懼、不安和某種什麼就要塵埃落地的不祥預感,我悄悄下床,掀開了旁邊那張床的帷幕——
是赫敏。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最後一絲驚懼,手裡緊緊握著一麵小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