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穆安已經坐在妝台前,任由宮女為她梳妝。
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卻掩不住眼底的一絲疲憊。她的傷勢未愈,肩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但穆安依舊挺直了脊背。
“娘娘,這對金鎖真精致。”宮女捧著一對金鎖,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
穆安唇角微揚,輕聲道:“今日是本宮侄兒冊封太子的大日子,不能有絲毫差錯。”
與此同時,梅花塢內,老宦官依舊在侍弄梅樹。他的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外界的紛擾與他無關
一陣風吹過,梅枝輕顫,他的耳尖微微一動,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熒惑守心天機現,真龍歸位四海安……”他低聲呢喃,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
宮牆外,謠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百姓們交頭接耳,議論著“真龍在西”的預言。
前不久皇帝封了三公主生母鄭昭儀為鄭妃,和沈家新送進宮的小女兒為沈妃,補齊了後宮的四位妃位嬪妃。
早朝一結束,趙貴妃一襲華服,麵目含笑,抱著胖了許多的宣玖的一起出現在大殿上。
都說重瞳是帝王之相,穆安的心中忽然湧起一絲複雜的情感——這個孩子,究竟是棋子,還是未來的真命天子?
其餘的嬪妃和皇子公主也齊聚一趟。
禮樂聲起,皇帝和趙貴妃緩步走上高台。
高位上的女人容雍華貴,一個萬人之上的皇帝自然是要把所有好東西都捧給心愛之人的。
可趙貴妃不願坐上皇後高位,這點就很奇怪了。
穆安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忽然在角落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宣璨站在暗處,唇角微揚。
先前皇帝逼著她寫信試探,宣璨應該並沒有上鉤。後來皇帝的意思是要宣璨去前線當監軍,可他那時背上了弑君的罪名被軟禁了。
如今事情了解了,穆安微微側目打量起對方。宣璨嘴角含笑,默默注視著高台,隻是渾身的氣度看上去並不如往常那般雄姿英發。
冊封禮進行到一半,忽然,殿外傳來一陣驚呼。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道火光劃破天際,猛地朝大殿砸來。
“轟——”一聲巨響,一塊碗口大的石頭穿破屋頂,砸落在高台前,在場的人無不被嚇了好大一跳。
片刻後,有人看清了石頭上的刻字——“天命不歸,帝星隕落”。
殿內頓時傳來一陣議論聲,緊接著又歸於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的臉色瞬間鐵青,趙貴妃緊緊抱住宣玖,眼中滿是驚恐。
變故來得突然,高位上的帝王目光如炬,一一掃視著眾人。
就在這時,一名搞不清楚的侍衛匆匆跑進來,跪地稟報:“陛下,前線急報!召國與北楚交戰,我軍……我軍大敗!”
殿內再次嘩然,皇帝猛地站起身,冕旒上的珠簾被甩得亂飛,怒喝道:“什麼?!”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隕石之事不便妄議,可召國與北楚的戰事卻是迫在眉睫。
“陛下!”一個老臣突然站出。
他尚未開口,皇帝便甩過去一個眼神,“冊封禮結束。”
皇帝語氣急切,嗓音有些沙啞,“朝會繼續,無關人員退下!”
穆安咽了咽口水,隨著眾人一起跪拜,高呼萬歲。她已經知道禦花園鬨鬼之事是景玉做的,那麼今天的天降隕石還有此前的祭典遇刺,會不會也和景玉有關?
宮中的女眷們忙不迭地離開大殿,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直走到了內宮,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還沒來得及恭喜貴妃娘娘呢。”沈妃突然開口,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氣氛,“我特意為小太子尋來了一顆夜明珠,請娘娘笑納。”
趙貴妃麵無表情不發一語,身邊的宮人上前一步接過了沈妃送來的禮物。
沈妃一時間有些尷尬,行了個禮又道:“妾身初到宮廷,改日一定來拜會娘娘。”
趙貴妃頷首示意,有些心不在焉。
“你有心了。宮中高位嬪妃不多,日後宮中事務還要勞煩沈妃。”趙貴妃看向眼前一直在試圖討好她的沈妃,又將目光移向一旁的鄭妃,“鄭妃是宮裡的老人了,平日裡有什麼不懂的,皆可詢問。”
沈妃笑著稱是。
“這位是穆怡妃。”馮美人突然竄出來,介紹起穆安,“宮中除了貴妃娘娘,就數穆怡妃最得寵了。”
眼見著貴妃的臉色微變,穆安的神情有些微妙,她得了皇帝寵幸,又救駕有功,還是太子的親姨娘。趙貴妃平日裡溫和有禮,今日怎麼倒像是刻意忽略她。
“早聽聞怡妃娘娘在祭典上英勇救駕,今日一見怡妃娘娘果然名不虛傳。”沈妃一笑,連忙朝著穆安行了個禮。
馮美人卻窮追不舍,“那沈妃倒是說說是如何一個名不虛傳?”
趙貴妃立馬睨了一眼馮美人,“就你話多。”
穆安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馮美人一直對她有敵意,原以為對方被鬼影嚇了一大跳會有所收斂,卻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聽說馮美人受了大驚,我前些日子病著一直沒來拜訪,如今看來美人應該是無礙了?”穆安道。
馮美人麵色突然有些難看,頓了頓才道:“謝娘娘掛念,妾身無礙。”
當著眾人的麵,穆安又道:“美人這回的瘋言瘋語已經傳開,往後在宮裡也要懂得少說話的道理,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馮美人好似不服氣,趙貴妃猛地拉了她一把。
穆安朝趙貴妃行了一禮,緊接著便轉身走了。
回了高華殿,穆安將今日隆重的發飾一一卸下,又揉揉了有些酸痛地額角。
冊封典禮雖然隻完成了一半,但小玖已是太子。隻是今日的天降隕石和召國兵敗,哪一件都不是好事。
“娘娘還未痊愈,可要再歇一歇?”
穆安搖搖頭,問道:“景總管呢?”
“景總管好像早些時候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宮女話音未落,景玉正巧從門口進來。許是聽見了二人的談話,他躬身行禮道:“娘娘。”
穆安示意宮女退下,不等她開口景玉率先遞上來一封信。
“奴今日遇見了廣王的人,讓奴將信交給娘娘。”
穆安心中一動,想要接過信封卻扯到了傷口,疼得她直皺眉。
景玉見狀,將信封撕開取出信紙遞去。
自從上次被皇帝逼著寫信試探宣璨後,她和宣璨再也沒有交集過。穆安瞄了一眼景玉,今日大殿上宣璨也在,保不齊兩人有合作。
宣璨很直白地在信上寫了今日天降隕石的事是他做的。
“天命已現,時機將至。”穆安唇角微揚,宣璨要她摻進吃食裡也好,放進香薰裡也好,一定要讓皇帝接觸到茼草。
茼草不過是尋常蔬菜,隨意就可尋得,也沒有什麼特彆之處。莫非是召國皇帝對這個東西過敏?宣璨可真是孝順的好兒子。
穆安看完信,就順手丟進火爐中了。
“景玉可知,信上寫了什麼?”
景玉搖搖頭。
“廣王,幫是不幫呢?”穆安手中把玩著一枚精致的玉簪,這話像是在問景玉又像是在問自己。景玉弄出來鬼影,宣璨又安排了天降隕石,這兩人一定是在密謀什麼,並且是衝著陛下去的。
景玉發出一聲輕笑,隨即跪伏在地。
“奴該死。”
穆安看著眼前人的突然的動作,皺起眉頭,心道不好。
“奴曾經借著娘娘的名義,遞了消息給廣王。”景玉埋頭道。
手中的玉簪發出一聲脆響,竟是被穆安掰出一道裂紋。
“奴讓廣王,在祭典之上行行刺之事。”
“你!”穆安猛地站起來,玉簪被徹底掰碎了。原來要弑君的真的是宣璨,那蘊芝姐姐……
“那箭雖是奔著皇帝去的,卻隻會擦身而過,但沒想到傷到了娘娘。”
穆安閉了閉眼睛,開始平複起心情。她前些日子還曾想試著多信任景玉幾分,如今看來這個人就是召國地宮的一隻老鼠,處處鑽營、心機深沉。
“你為什麼這麼做?”她強壓下怒意。
“奴知娘娘並不願與廣王為伍,便替娘娘為廣王投誠了。”
“你好得很。”穆安怒極反笑,事情一旦敗露,她為皇帝擋箭就成了自導自演她哪裡還有半點活路。
宣璨替她半了這麼大一件事,她現下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宣璨。
跪在地上的景玉依舊埋著頭,穆安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
穆安沒說話,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這時景玉突然抬頭,直視著穆安道:“奴一切都是為了娘娘好。”
他頓了頓才懇切道:“請娘娘信奴。”
穆安偏過頭笑出聲,她如何能信這個人,她一下子想明白了。皇帝遇刺、禦花園的三道鬼影還有大殿上刻字的隕石,前前後後的幾件事穿成一線,不都是想暗示帝命危矣嗎。
緊接穆安又想到皇帝那與自己相對的真龍向西的夢境,莫非他們從那時就開始布局了?不出意外那王貞妃必定也參與其中了。
王貞妃成了棄子,那她呢?
“你起來。”穆安對景玉道。
“我入宮那日便說過,我能仰仗的隻有大人了。”穆安氣息微弱,似是在示弱。
皇帝雖然年事已高,但身體康健,保不齊能等到宣玖長成。若是宣玖羽翼豐滿,屆時宣璨和太後恐怕再不願意也沒辦法。
從宣玖起,召國皇室的江山將留著一半晟國的血。可是,在宣玖繼位前,她和穆錦恐怕都難逃一死。
穆安閉了閉眼睛。
兩人無言,片刻後景玉從內殿退出。
到了無人之地,景玉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他一目十行地讀著信,信上隻透露了一個消息,召國兵敗,那位成功逃去北楚的晟國皇室會混在來召國議和的謀士隊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