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景玉離開後,穆安有些脫力地靠在椅背上。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心中升起一股難以平息的躁意。從前她所求的多是自保,如今既已入局,便要爭個高低了。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重新梳妝。
又吩咐了下人,做上幾道精致小菜,額外強調了自己想喝火腿茼草雞湯。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穆安起身走出寢宮,對候在門外的宮女淡淡道:“備轎,去太後娘娘那裡。”
四人抬的儀車往慈和宮去了,穆安端坐在高位上,神情肅穆,更添了幾分威嚴。
到了慈和宮大殿,穆安微微福身,輕聲道:“臣妾參見太後娘娘,願娘娘鳳體安康。”
太後正在逗弄養在前殿的鳥兒,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來吧。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穆安柔聲道:“宮中多事,臣妾心中不安,特來向娘娘請安,也求個心安。”
今日太後沒有來參加宣玖的冊封大典,但殿上發生的事應當已經傳進太後耳朵了。太後是北楚人,兩國交戰正應當是她關心的。
“貞妃走了,如今哀家身邊連個說完的人都沒了。”
穆安會意,恭敬地行了個禮,又接過宮女遞上來的食盒,“太後若不嫌妾愚鈍,妾願常伴太後左右。”
太後轉身看向她,“北楚最是喜歡拿女人定天下,哀家出身北楚卻是召國的太後,隻是可惜了召國恐怕難再出第二個北楚太後。”
“我記得你的母親也是北楚貴女。”
穆安柔聲道:“妾的母親是北楚的宗室女。”
太後上前了幾步,“那哀家恐怕也當得起你一聲表姨。”
穆安連忙低頭,“妾惶恐。”
太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穆安一眼,領著她往內殿去了。
到了內殿,穆安將帶來的菜肴一一布好。
又殷勤地盛了碗火腿茼草雞湯遞上。
“太後可聽說了近日宮裡的傳聞?”穆安嘴上說著前日事,卻留心著太後的反應。
太後很自然地飲著湯,哼笑一聲,“是有人拿著前朝秘聞在裝神弄鬼呢。”
聽傳言裡的描述,鬼影一共有三道,涉及到兩位皇帝和一位女子。
現在的召國皇帝是發兵逼宮將老皇帝趕去做了太上皇,這一點不是秘密,至於那個女子宮中傳言紛紛卻沒有個準信。
穆安看向太後,眼前這個曆經兩朝的婦人一定是知道其中秘聞的。
“宮外都傳開了,熒惑守心天機現,真龍歸位四海安……”太後淺笑,“這是在說皇帝得位不正,不配當天子呢。”
“眼下召國大敗,皇帝有的頭疼了。”太後的笑意有些收不住。
穆安一驚,她一直在宮中並不知宮外事。
如此大費周章,宣璨和景玉究竟在密謀什麼?
“妾雖愚鈍,也願為太後和陛下分憂。”
見太後飲完了湯,穆安又起身為太後夾了些小菜放入盤中。太後用得舒心,穆安便靜靜在一旁候著。
“你可知皇帝的最愛是什麼?”太後眼眸中閃爍出神采。
穆安搖搖頭。
太後幾乎掩不住眼底的一絲冷意,“是趙熙春。”
穆安抿緊了嘴唇,直覺太後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怎麼會有皇帝將女人看得比江山權力還要重要呢?
不過皇帝和趙貴妃之間一定有故事。景玉是鬼影事件的始作俑者,對方一定知道內情。
“當然,還有江山。”太後右手用菜,左手還撚著佛珠,“夢破蒼穹定天下,醉眠風月笑佳人。倘若哀家是個男子,也要給自己謀個皇位坐坐。”
穆安將頭低埋,看得出來皇帝出事太後是真的很開心。
太後雖然不是皇帝的親母,可仍然享著太後的尊位。穆安突然有些疑惑,目前看來太後未必心係母家到了要扶持有著北楚血統的宣璨上位,而且宣璨當了皇帝必定不會聽太後的,她的處境與現下無異。
那麼對於太後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來說,扶持幼帝,垂簾聽政,最好不過。
穆安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後怕,若是太後想要小玖當傀儡皇帝,那她當如何?
一番盤算後穆安心中泛起苦意,好像自己橫豎都是個死。
“妾身願常伴太後左右。”穆安突然俯首,輕輕叩了個頭。
太後一笑,“我知你是個聰明孩子。”
穆安繼續殷勤地替太後布菜,“這幾樣菜是妾親自做的,太後若是喜歡,妾便常做來。”
太後吃得不多,話語間目光卻瞥向眼前的湯。
穆安心中一頓,接著便裝作無事發生。
“皇帝和貴妃害了你姐姐,你即便對皇帝有救命之恩最後也難逃一死,不如跟在哀家身邊。”太後又道。
穆安垂下眼瞼,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上次太後交代的事,妾沒有辦好……”
太後讓她去指認貴妃的侄兒弑君,那時她中了王貞妃的熏香,大病了一場。
太後神色微變,“貞妃愛女心切,可這事是她糊塗。”
“貞妃姐姐從前待妾極好。”穆安回想起王蘊芝的音容笑貌,這句是真心話。她暗暗觀察著太後的表情,猜測起莫非太後不知行刺之事是宣璨所為?
太後手裡撚著佛珠,“哀家的姐姐就這麼一個女兒,這筆賬還是得算在貴妃頭上。”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穆安,“你來了正好,有件事你儘快辦好。”
穆安心中一凜,她已向太後投誠,再沒有了拒絕的理由……
折騰了老半天,離開慈和宮時日頭正好,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穆安坐在儀車上,舒服地眯著眼。
太後說召國大敗,上次割讓了雲州,這回就應當割讓甘州了,屆時北楚會派人來具體商議,宣璨的親舅舅也會在。
太後讓她在北楚使臣走後,尋機會將一枚玉佩交給皇帝,就說是在宮道上撿的。
玉佩正式是孟賢妃留給宣璨的遺物之一。
一個不致命的疑點,但逐漸累積起來也會壓死駱駝。穆安開始有些懷疑,宣璨和皇帝關係惡劣會不會沾些太後多年挑唆的原因。
從前替她做這些的是穆鈺,如今輪到她了。
太後並非全力扶持宣璨登基,宣璨應當也有事瞞著太後,還有景玉,還有儀妃穆鈺和貴嬪周瑾昌,這幾個人在一條船上,要去的卻是不同的方向。
太後幾番讓她做出頭鳥,是真不在意她的死活。
如此繞了一大圈,穆安突然想通了,景玉雖然行事詭異心機深沉,可也是唯一或許能救她性命的人。
她不妨先放下成見,取得這個人的信任,再從長計議。
離開慈和宮後,穆安徑直回了高華殿,有些失望那碗火腿茼草雞湯並沒有在太後處試探出什麼。
殿中平日裡事務不多,現在是休沐時間來往的宮人更是稀少,她下意識關注起景玉是否在當差。
人不在,怕是又去乾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了。穆安四下張望了一番,四拐八繞後終究是做賊似的溜進了景玉的房間。
高華殿地方不大,除了妙環、春棠兩個大宮女和總管景玉外,宮女和內侍多是幾人混住。
這個房間空間狹小、陳設簡潔,穆安的目光在書架和案幾間掃過,四下翻找,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她又細細檢查起景玉的被褥和枕頭,依舊一無所獲。
她還不死心,正打算看看床底,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穆安頓時慌了神,見著一旁的大木櫃,急忙鑽了進去。
隔著櫃門的縫隙,她看見景玉進了房間。
他一回屋就將門栓上,似乎沒有再出去的意思。
穆安蜷縮在狹小的櫃子裡,心跳急促。被景玉發現了該如何解釋?更何況,她現在這樣狼狽地躲在他人的櫃子裡,實在有些難堪。
黑暗中,穆安的手無意中觸碰到了一個硬物。她心中竊喜,借著微弱的光線細細觀察。原來是一個精致的木雕兔子。
穆安仔細檢查著,又在兔子的腹部發現了一個玉字。木雕兔子的表麵光滑起膩,一定是被人細細盤玩過,想必是景玉的心愛之物。
穆安有些失望,將兔子放回原處。
這時隔壁櫃門傳來一聲吱呀聲,穆安被嚇得一哆嗦。
隻見景玉從裡麵拿出了一套衣服放在床上,然後緊接著開始將身上的衣物一一脫去。
見狀,穆安心中一慌,既不敢看,又不能移開視線。
景玉的胳膊上還纏著紗布,恐怕是她之前急病,景玉割血入藥留下的。
她正準備將頭撇過去,卻注意到景玉的背上有好大一條傷疤。那傷疤橫亙在背部,猶如一條可怕的蜈蚣,深深地印刻在肌膚上。
一看便知是刀傷。景玉說他六歲入宮,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刀傷?
穆安正疑惑的瞬間,景玉已將所有衣物脫去,赤著身子站了起來。
他緩慢地將衣物疊整齊,動作一絲不苟。
霎時間,穆安立刻看清了什麼,猛得閉上眼將頭扭到一旁。
此刻她心亂如麻,眼前的畫麵卻是揮之不去,她的心跳得極快,緩了許久才確信自己剛剛沒有看錯。
她一心想要窺探景玉的秘密,可她萬萬沒想到,在宮廷十幾載的宦官景玉居然沒有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