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1 / 1)

竊鉤 瀟方方 4287 字 2個月前

穆安獨自跪在這座空曠的寢殿中,燭光早已微弱,最終完全熄滅,隻剩下一縷青煙在空氣中悠悠上升,隨即消散在無儘的黑暗裡。

她徐徐起身,由於長時間的跪坐膝蓋十分酸軟,穆安強撐著身體,讓旁人看不出自己有絲毫的不對勁。

穆安悄無聲息地離開,她剛一推開寢殿的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迎麵撲來。

穆安微微抬手,接住飄落的一片雪花,冰冷的觸感與寒風夾帶的涼意迅速滲透進她的心臟,讓她清醒了許多。

深冬已至,再熬過這幾日,便是春天了。

“娘娘?”

景玉的聲音悄然響起,打破了這片冷寂的夜空。

穆安十分自然地將手搭過去。她有些佩服景玉,這個人在皇宮蟄伏多年,做到了天子近臣,又與儀妃往來甚密,陛下方才說了這麼多卻從未疑心他。

“娘娘?”景玉又輕聲喚她。

“現在是什麼時辰?”穆安反問。

“二更天了,娘娘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覺,娘娘承了寵記明日記得去貴妃處請安,剩下的就交給奴吧。”景玉的話語平靜,但穆安卻從中聽出了某種微妙的意味。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景玉,周圍還有一些宮人的影子。景玉輕聲說道:“昨日二皇子去見了太後……”

景玉的聲音十分微弱,“昨日二皇子去見了太後,奴知道,陛下也知道。”

他靠得更近了,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道:“今日,皇上是不是為難娘娘了?”

穆安的腳步頓了頓,她輕輕偏頭,眼神複雜地掃過景玉,“景大人可真是手眼通天。”

景玉似乎輕笑了一下,那笑意淺淡,“宮中人爭來爭去,卻總是忽略這些不起眼的宦官,豈不知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才是知道最多的。”

穆安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不安,那種隱秘而強烈的情緒在她心頭蔓延。

她不喜歡景玉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令她感到一種不寒而栗的壓迫。

“你還知道什麼?”她的語氣有些冷淡,但也帶著深藏的警惕。

景玉似乎微微一愣,隨即輕笑:“娘娘若有所思,倒也不必再問了。”

穆安的心情微微沉重,眼底閃過一絲疑慮,她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轉身向前,步伐堅定。

景玉隻是將穆安送出了正殿,出了正殿妙環和高華殿的一眾宮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娘娘。”妙環帶著笑意,連忙為穆安係上披風,又趕緊吩咐隨侍的人,“怎的下雪了,快把傘移過來彆凍著娘娘。”

妙環興高采烈地張羅著。

穆安知她是以為自己受了皇帝寵幸替自己高興,便也回以一個淺淺的笑,不去掃這丫頭的興致。

“娘娘快些入轎吧,外頭冷。”

穆安攏緊了披風鑽進轎子裡,回去的路似乎是比來時快得多,她隻打了一個盹兒的功夫便已經回到高華殿了。

妙環問她還要不要洗個熱水澡,穆安拒絕了。

折騰了小半夜,她實在累極了,可穆安一閉上眼便覺得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朝自己襲來,她有些煩躁的在床上翻來覆去,又擺弄起枕邊的掐絲梅花金釵。

這是大姐姐留給她唯一的東西,裡麵的字條早已被她銷毀。

而皇帝逼著她寫的信,不知何時會送到宣璨手中。

自她入宮後本不欲與宣璨有過多糾葛,皇帝此舉無異於給兩人牽了一條線,隻盼著對方是個聰明的。想到這,穆安煩躁得翻了一個身,這兩父子無論何人得勝她恐怕都不好過。

穆安入宮時告誡了自己三件事,一是保全性命,二是查明穆鈺的死因,三是護好穆錦和竇懷……想到方才皇帝的話,穆安不由得有些絕望,她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梅花釵紮破指尖,湧出一點鮮血,穆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趕緊指尖血吮淨了。

照皇帝說的,現在擺在她麵前的隻有一條路,有著晟國血脈的小玖以貴妃之子的名義登基,然後她和長姐成為召國後宮的大小穆妃供後世談笑,竇懷和穆錦也會性命堪憂。

這條路看起來不錯,即便穆鈺在世也是會選的,可她卻是有些不願了。

穆安期待著屋頂會傳來三聲敲擊聲,可並沒有等來景玉。

索性睡不著,穆安乾脆起身打開窗戶,雪已經停了,不遠處天色已經見了日光,她竟是一夜未睡。

望著窗外的一片潔淨,穆安想到自己在亡國後曾經讀到過的一位晟國人的詩句:雪覆蒼穹萬籟眠,孤影踟躕悟塵緣。浮生若夢皆過客,唯餘清寒伴歲年。

她本是亡了國的公主,做不到對著舊殿新燕孤影憑吊,她還有小玖、穆錦和竇懷,隻有一線生機便就是一線生機了,抓一抓未必抓不住。

穆安一直守到窗邊,直至天光大亮……

今日的早膳格外豐盛,伺候她的下人以為她得了皇帝寵愛也分外殷勤,穆安看破不說破,也裝作洋洋自得的模樣一一給了下人賞賜。

她整個人癱軟在軟椅上,麵前正擺著那幅遊春圖。

這時妙環捧著茶水進來了,跟著妙環的還有一隻白貓。

一見小貓穆安歡喜地緊,連疲憊也減輕了許多。她從前在郡主府時也養了一隻小花貓,一直從五歲養到十五歲,後來小花貓被葬在梧桐樹下。

“哪裡來的貓啊?”穆安將小貓抱在懷裡,用力地揉搓起來。

妙環無奈一笑,“婢子剛剛在藥房篩了一些文刀草,身上沾了氣味,叫這小貓聞到了,跟了我一路。”

“什麼是文刀草?”

“一種藥材,能治風熱。但是牛馬等家畜聞了這味道容易發燥。”妙環正說著話,小白貓從穆安懷裡掙紮出又往妙環身上撲去了,“這麼喜歡文刀草的小貓倒是不常見。”

穆安拉近了和妙環的距離,的確在對方身上嗅到一股藥材味。

緊接著她又敏銳地察覺到,這股氣味正是……與周貴嬪那幅遊春圖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所以……那個“劉”字並不是指什麼人,而是文刀草。穆安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已經無心理會小貓。

周貴嬪在畫上留個文刀草的暗號做什麼?

穆安忍不住皺起眉,立刻想到鄭昭儀說這幅畫是三年前留下的,三年前……文刀草……家畜……一切都可以指向貴妃的八皇子墜馬而亡……

穆安趕緊飲了口茶壓壓驚,八皇子墜馬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可是周貴嬪為什麼要這麼做,稚子無辜,誰要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手?

穆安立刻想到了一個人,八皇子子憑母貴大有繼位的可能,不正是擋了宣璨的路嗎……

緊接著穆安又意識到,這件事恐怕姐姐也參與了。那麼皇帝呢,皇帝知道嗎?單隻要皇帝知道宣璨謀害親弟弟,宣璨恐怕就再無繼位的可能,更彆說與北楚勾結。

穆安一邊飲茶一邊瞪視著這幅畫,畫被意外留在宮裡可事也辦成了,期間不知道又經曆了怎樣的波折。

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穆安看著火爐猶豫著要不要將畫燒毀。可又突然反應過來,大姐姐和周貴嬪都已經身故,這幅畫作為謀害八皇子的證據之一,能威脅到的人隻剩一個了。

她將畫掛在了房間最顯眼的位置,穆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想來這兩天可真是刺激。

按照禮儀,她今日還要去拜會主理後宮的趙貴妃。

穆安到乾平宮時不早也不晚,除了趙貴妃外,宮中還有三位妃子。

穆安進得殿內,掃了一眼,便看到其中一位穿著一襲淡雅衣裙的女子,正是李昭容,前些日子與她一起打過葉子戲。其餘兩位妃子卻是素未謀麵。

“這便是穆怡妃了吧,昭儀鄭氏見過怡妃娘娘。”鄭昭儀微微低頭,禮貌地行了一禮。

穆安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三公主的生母,她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幾眼。鄭昭儀渾身透著一種安靜溫和的氣質,卻尋不出半點和三公主相似的地方。

趙貴妃倚靠在軟座上,一隻手撐著頭笑著繼續介紹道:“這是李昭容,這是馮美人,她們同住康合殿,與你的住處相近。”

“說起來,妾曾經見過怡妃娘娘呢,隻是那日不曾認出。”馮美人看著穆安,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調侃,“在梅花塢,妾見到娘娘在與二皇子談笑,當時還以為娘娘是與二皇子同進宮的官眷呢。”

穆安沒想到那日居然被人撞見了,不急不忙地答道,“馮美人說笑了,我那日與貞妃娘娘同去拜見太後,賞完梅後正巧碰見要去太後處的二皇子,與他聊了兩句太後的身體罷了。說起來我那日還遇見了三公主呢。”

穆安轉而對鄭昭儀道:“早聞三公主美名,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是羨慕昭儀娘娘生養了這麼一個天仙似的女兒。”

鄭昭儀神色淡淡的,隻是客氣道:“娘娘謬讚了。”

“我若是能像娘娘一樣得個女兒便知足了。”馮美人接過話頭,邊說邊看向穆安。

皇帝不常入後宮,昨日難得宣了除趙貴妃外的人侍寢。

“說到三公主,我倒是又聽見陛下說,遼安的皇帝又來向三公主求親了。”趙貴妃忽然開口,她笑著抿了口杯裡的茶,“這人可真是癡情,聽說如今還依然為了瓏兒虛設後宮呢。”

鄭昭儀欠欠身,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瓏兒無心婚嫁,也是讓陛下娘娘為難了。”

馮美人立刻道:“那遼安一個彈丸小國也想著求娶瓏兒,咱們瓏兒跟仙女似的,任他是什麼皇帝也是高攀了。不嫁就是不嫁,我就不信他真的不跟其他女人生孩子。”

趙貴妃也打趣道:“就你的嘴毒。”

眼見著話題轉到了三公主身上,穆安又去逗了逗九皇子,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天不見小玖似乎是又胖了一圈。

“陛下昨日與我說了一個笑話。”貴妃邊說邊把玩著杯盞,神色有些迷離,“他說他夢見自己身處仙宮,那仙宮之上有一條金龍在盤旋。”

穆安本來在搖撥浪鼓逗小玖,聞言也是怔了怔,心頭猛地一跳。

那不正是她夢中的景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