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天門回蓮花池，太上老君處送丹藥的童子正站在蓮池邊緣，伸頭向藕花深處，小聲喚道：“蓮池仙女？龍女？龍公主？你在哪兒？”

心裡想著金銀童子，敖顏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新童子十分好奇，溜到他身後，悄悄打量他，這才發現，新童子也是個熟人。

這不是奎木狼嘛！

“奎木狼星君，我在這兒。”敖顏出聲道。

奎木狼的注意力全在藕花深處，被忽然出現在身後的敖顏嚇了一大跳，手中的裝丹藥的葫蘆一個不穩，掉到了地上。

葫蘆裡半瓶丹藥嘩啦作響。

“哇！蓮池仙女你嚇死我了。”奎木狼餘驚未定，敖顏搶在他前麵，將掉在地上的葫蘆撿起來，“還給你，星君。”

“你不是二十八星宿嗎？不對，你不是和披香殿的玉女姐姐下凡去了嗎？怎麼送起丹藥來了？”

奎木狼歎口氣，“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我和玉女一起下凡，結果陰差陽錯，我投胎成了妖孽，她成了凡人，忘記了我。然後，然後她找路過的唐僧，給父母帶信，把我收了。”黃袍怪長長歎口氣。

“我因為乾擾取經，被罰給太上老君燒火，老君要往各處送丹藥，人手不足，所以臨時拿我湊數。好了。”

奎木狼搖了搖自己的葫蘆，“你這個月是二十顆，數好。我還要去各天各洞府送丹藥呢。”

敖顏並不伸手，隻是好奇望著那葫蘆，一模一樣的紫金葫蘆，一隻在下界那妖怪手中，另一隻在奎木狼手中。

“它可以裝人嗎？”敖顏眼前一亮。

奎木狼當即猜到敖顏要做什麼，用力搖頭，“不行。”

敖顏睜大眼睛，望向奎木狼，“你就不想再見見玉女姐姐嗎？”

奎木狼垂眸，略微思索片刻，“這葫蘆不能裝人太久，否則會化去你的修為與皮囊。”

“沒關係，出了南天門，你將我放出來就可以，我還可以幫你去各天送丹藥，這樣你就能有時間去見玉女姐姐了。”

奎木狼不假思索道：“成交。”

他舉起紫金葫蘆，“敖顏。”

“唉。”

隨著一聲乾脆的應道，敖顏被一股力量吸入葫蘆中，奎木狼將葫蘆彆在腰間，大搖大擺從南天門走了出去。

出了南天門，奎木狼打開葫蘆，將敖顏倒了出來。

“你送東邊，我送西邊，送完之後，我們在寶象國會合，我再把你收進來，咱們一起回天庭。”

“好。”

敖顏化為龍身，飛得很快，沒過多久便將丹藥送到各天各洞府。

太陰星君家的侍女嫦娥仙子還好奇問道：“怎麼是你來送東西，蓮花仙女。”

敖顏一笑，“舉手之勞。”

送完丹藥，敖顏馬不停蹄朝花果山方向飛去，遠遠的，她便聽見鳥啼鹿鳴，飛得近了，她才發現，短短數日，花果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是一片焦土與荒蕪，而是另一幅場景。

‘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自開清濁而立，鴻蒙判後而成。瑤草奇花不謝、青鬆翠柏長春。仙桃常結果，修竹每留雲。’【1】

山間群猴操練，熱火朝天。

敖顏愣住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這才過去多久，花果山的變化，簡直......

有猴子發現了敖顏的身影，大聲示警。

戰鼓擂，山林一刹寂靜，無數猴影，在山林中起伏，金網蓄勢待發，獵龍弩箭在弦上，敖顏嚇得後退一步，獵龍箭的威力，她還是知道的。

此物乃是妖族專門對付天庭戰龍所製。

而指揮眾猴兵的，正是那日在山崖間遇見的老猴，老猴深深彎下的腰，重新挺了起來，渾濁的雙眸，綻放光彩，他披著簡陋的鎧甲，看神態，卻像是著金甲的威風將軍。

他一抬手，眾猴一時止住。

無數道義憤填膺，帶著決然的目光，從地麵投向敖顏，宛若一座大山，迎麵落下，她覺察出危機，警惕四望，找尋逃離的機會。

“龍女，我曉得你並無惡意，我也無意傷你，僅希望你能留在此地，保我花果山群猴平安罷了。有你在此地，三壇海會大神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聽對方要挾持自己要挾哪吒，敖顏立刻恢複原型，震天動地的龍嘯之後，烏雲蔽日，巨大的閃電，從天而降，直奔獵龍弩。

弩身四分五裂，弩旁操作的妖兵，被劈得麻痹倒地，敖顏雖不是戰龍，但畢竟是北海的龍女，打不過哪吒、楊戩這些厲害的，對付幾個尋常妖族還是不在話下。

畢竟，她可是蓮池龍女。

是鎮壓花果山齊天大聖的諸神之一。

雖然隻是站在後排，連齊天大聖的臉都沒看到。

去的人實在太多，她被安排在最後，沒有上場的機會，但畢竟參與過。

滾滾天雷在她的召喚下，準確落到諸猴頭頂，麵對龍女召喚出的天雷，尋常妖猴根本無力抗衡，猴兵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召出陣法自保，一邊自保，一邊操作獵龍弩。

寒光四射的弩箭擦著敖顏的鱗片而過，擦過之處，深黑的龍鱗化為齏粉，毫無防備的血肉，暴露在空氣中。

敖顏心中一涼。

正欲反擊，龐大的身軀卻在不斷縮小，靈力和修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天雷也隨著法天象地的縮小，漸漸減弱。

頭頂正上方，法陣旋轉。

一條巨大驪龍從空中墜落，落地之際，縮成不到三尺的小蛇大小，猴兵們從四麵八方朝敖顏湧來，她嚇壞了，不斷閃躲。

借著身量小，她鑽入岩石縫隙躲避。

猴兵們無法進入，開始搬石頭，天空的雷，開始朝敖顏藏身之地劈，遇山劈山，遇樹劈樹。

敖顏躲避不及，狼狽逃竄之際，眼前出現一汪清泉，她猛然縱身一躍，猴兵也紛紛跟著跳下，天雷窮追不舍。

強大的電流，麻痹敖顏全身，失去知覺之前，她最後看到的是，水麵之上的大片樹影。

“哪裡來的小蛇？不，小龍。”

朦朧間，敖顏的角被人捏在手裡，下一瞬，她又掉落水中，徒留那人望著手中的角無措。

“哎哎哎！這龍角怎麼一碰就掉，我不是故意的。”

敖顏費力睜開眼睛，猢猻的臉猙獰，她嚇了一大跳，正欲逃竄，卻發現自己正倒懸在空中，那猢猻尾巴卷在樹上，抓住了她的尾巴，將她撈了起來。

她在空中扭了幾圈，猢猻笑了，露出尖銳的犬齒，“活的。”

猢猻順手將敖顏纏到了自己手腕，一用力，越回樹杈。

火光烤得敖顏渾身暖洋洋的，像條蛇那樣，盤在一起，頭上的角掉了一邊，頭上有些不平衡，她乾脆在石頭上，磕掉了另一邊。

這下，她真的像蛇了。

還是條青蛇。

凡間有個故事怎麼說來著，青蛇和白蛇...不，她隻喜歡哪吒。

猴子還待在樹上，望著眼前一汪清泉出神，湖麵清澈，隻有他自己的影子，他搖頭，一揮手，打碎湖麵自己的倒影，但大片漣漪散去後，湖麵依舊隻有他自己的影子。

他有些急了。

抓耳撓腮，在樹上上躥下跳。

他在找什麼東西，敖顏發現了。

“你在找什麼？”她開口問道。

見敖顏說話，猴子猛然回過頭，兩三個跟鬥一翻，穩穩落在敖顏麵前，他蹲下身子，好奇打量著麵前的小龍。

“你還會說話？還沒化形就這麼厲害？”

“我好像見過你。”敖顏覺得這猴子眼熟，但又說不上來在哪裡見過，畢竟天下的猴子，都長得大差不差。

猴子笑了一下，“你這小龍，剛學會說話就學會套近乎了？”

“不是，我真的好像見過你，但是，也有可能是天下的猴子長得一樣，我記錯了。”

“那一定是你記錯了。”猴子道：“我在山裡住了很多年，之前沒見過你，所以一定是你記錯了。”

敖顏支起頭，望著猴子良久，“你也是個很怪的猴子，一般的猴子，也不會說話。”

猴子斜了敖顏一眼，“仙山的猴子，能和普通的猴子一樣嗎？”

“我救了一命，你是不是應該報答我？”猴子義正言辭要求道。

敖顏龍頭搖成撥浪鼓，“我有喜歡的人了，不會嫁給你的。”

在人間，說報恩就是以身相許，她不喜歡猴子，毛茸茸的動物她都喜歡，唯獨猴子。

隻有敖凝喜歡。

想到敖凝，敖顏眼前一暗，她不知道敖凝去了哪裡，也不知道花果山怎麼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可是再一想，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猴子了。

她定睛望去，眼前猢猻草衣草裙，當年的齊天大聖，威風凜凜，兩隻猴子，似乎相去甚遠。

而且，齊天大聖，不是應該保護唐僧西天取經，再不濟，也該在花果山當王，怎麼會蜷縮在在這無人問津的山洞，過著尋常猿猴的生活。

猴子蹲在她麵前，笑道：“我才不喜歡你這個顏色的龍呢，跟蛇一樣，我喜歡顏色鮮亮的。”

說到顏色鮮亮，猴子的口氣忽然認真起來，“最好是，金黃色，在空中飛舞時，像是太陽一樣。”

敖凝，是一條非常漂亮的金龍。

“你認識金色的龍嗎？”猴子認真問道，“我要你報恩，不是要你嫁給我，而是希望你能在同伴中，幫我找一條金色的龍，你幫我告訴她——”

猴子模糊記得有這樣一條金色的龍曾出現在他生命中，她總在他倒掛在樹杈上喝水時，出現在水底，隔著透明的水麵，笑吟吟望著自己。

他總當做不在意，順手攪亂麵前的水麵，尾巴一勾，回到樹杈。龍女從水池中露出顆頭，朝他喊道：

“....”

對方的麵容，呼喚自己的名字，隻剩下一片空白，隻剩下無儘的漣漪，在一片片水麵蔓延，波瀾散儘，水麵隻剩下他一個人的臉。

有一天，猴子正望著水麵出神，水底忽然浮起條小龍。

他的心猛然一顫。

撈起那條龍，卻發現不是自己要找的那條龍。

“告訴她什麼？”敖顏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猴子說出後麵的話。

猴子愣神半晌，要說什麼呢？他抓了抓腦袋，望向遠方，群山連綿，碧空幽靜。心中空蕩蕩的，到嘴邊的話，又被遺忘。

“不知道。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