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二)(1 / 1)

入局 桑葉不知晚 4439 字 2個月前

沈詩菀轉過身去,抬眸看向眼前人。

他身著玄色雲紋錦繡長袍,衣上是用金絲繡成的大片大片蓮紋,墨發用鎏金發冠高高束起,墨發垂肩,腰間一條玄色絛帶,繡了祥雲圖案,五官俊朗的過分,腰間的長劍在火光照映下盈盈發亮。

淅淅瀝瀝的雪落在他的發梢,浸濕了他的肩膀,他懶懶倚在窗簷上,挑眉看向她。

“怎麼,沈大小姐這是準備翻臉不認人了?”

他雖然在笑,但深不見底的墨色卻在他的眼裡詭譎翻湧著。

“瑾王殿下說笑了。”她掩下眼底的情緒,“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總是會警惕些。”

“哎,此言差矣。”他翻身進了屋內,身上零星的幾朵雪花迅速開始融化。

“本王可是記得,已經把你救下了?”他似笑非笑,走到她剛剛倚過的軟榻旁,施施然落座。

“多謝王爺,此等大恩,我確永世難忘。”

冬淩已經從驚嚇中回過神,慌慌張張向謝慕川行了個禮,連忙退出了屋內。

氣氛一時間變得僵硬起來,隻剩下雪呼嘯翻飛的聲音。

“南詔就有這麼好?讓你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回來?”

見她不講話,謝慕川出聲,打破了僵局。

沈詩菀點了根火折子,重新將屋內的燈點起來。

躍動的燭光驟然亮起,絲絲火光倒映在她眼裡,像是空中綻開層層疊疊的煙火。

“是。”

“是必須回來。”

他聽見她這麼回答。

“沈詩菀。”謝慕川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驟然消失,語調冷了下來,墨色的眸子死死的盯著她,“你該知道,你沒得選。”

沈詩菀指甲嵌進肉裡,疼痛終是讓她的腦子保持了幾分清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她居然敢對麵前的人使性子。

當今聖上有九位皇子,除了四皇子是當今皇後嫡出,餘下的幾位都是妃嬪們所出。

二皇子早夭,大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皆是宋貴妃所出,八皇子和九皇子則各是蕭貴人和林妃所出。

麵前的這位,乃是當今聖上的第三子,瑾王。

若是放到眾多皇子中,瑾王可以算是最不起眼的那個,生母隻是個普通的答應,誕下皇子後才堪堪被抬為常在。他在花朝樓常常一呆就是一天,流連於美色之中,放浪的名聲幾乎傳遍了整個南詔城,以至於大臣們提起皇儲人選的時候總是最先排除他。

聖上原本就對這個兒子不甚在意,隻要他不惹禍,對於他這種破事幾乎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但沈詩菀心裡卻清楚得很,麵前的人跟外麵的傳言幾乎沾不上一點邊。

她看見的他,殺伐果決,狠戾張揚。

“是,王爺。”

她深知麵前人的性子,立刻低下了頭。

“明日便是沈詩情的及笄禮。”

一隻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指尖泛著冰冷的寒意,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麵前的人冷笑一聲,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勁,迫使她抬頭看他。

眼下微微泛紅,狹長的鳳眸裡帶著肅殺的寒意,像是黑夜裡的毒蛇,片刻便會要了人性命。

“沈詩菀,聰明點,彆讓本王失望,若是第一天就一敗塗地,可沒有資格做我的棋子。”

——

沈府中。

一束銀花在院中炸開,細碎的火星飛濺,落了滿地。

“阿娘!快來看煙花!”

發髻間的步搖隨著女子的動作微微晃動。

沈詩情衝進屋內,就見到宋舒韞正隨意的挑撥熏爐裡的香灰。

寒風裹挾著雪粒打在窗牖上,倒是將籠中的炭火吹的更旺,烘的屋裡暖洋洋的。

“阿娘~”沈詩情走到她麵前,撒嬌似的晃了晃她的衣袖,“我們一起去看煙花嘛~好不好~”

“得虧你還有心思玩鬨。”宋舒韞將熏爐的蓋子輕輕蓋上,“你那姐姐明天就要回府了,你也不提防著些。”

“哎呀,那人從小養在鄉下,有什麼可害怕的。”

沈詩情提起裙裾,直接坐在了她旁邊。

“況且,她不就是為了我們才回來的嗎,若是沒有阿娘向爹爹提起,她這輩子都隻能呆在那個地方。”

“你啊你啊。”宋舒韞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無奈開口:“怎麼這麼沒有心眼子。”

宋舒韞當既把沈詩菀送出了沈家,自然不會輕易讓她回來。

她看著眼前的女兒,莫名出了神。

沈詩情是沈逸明和宋舒韞唯一的女兒,從小便被嬌寵著長大。

原本還有一個月,沈詩情就將要及笄,全府上下早就開始為及笄禮做準備。

這本是一件喜事,但誰知,與沈逸明交好的同僚竟傳來消息,說當今聖上要在一個月後的及笄禮上頒下聖旨,準備沈家長女許配給瑾王當正妻。

瑾王謝慕川的名聲,待字閨中的女兒們就沒有不知道的,花天酒地,風流成性。

一時之間,沈詩情成了眾人酒後的談資,原本豔羨她的世家貴女們如今無不掩著嘴偷笑。

畢竟這樣的人,又有哪家願意將女兒嫁過去,沈逸明和宋舒韞自然也不願意,更何況她的目標是將她嫁給四皇子謝慕安做正妃。

思來想去,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沈詩菀身上。沈詩菀打小便沒了娘,一直養在她名下,說起來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半個嫡長女。聖旨上隻寫了沈家長女,可沒說一定是沈詩情。

沈逸明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對於調包這件事一直不是特彆情願,生怕得罪了那位瑾王,宋舒韞可是廢了極大的勁才讓他點頭,將沈詩菀接回來。

“你今日送墨寶給四皇子,他可有說什麼?”

“安哥哥自然十分歡喜,好好誇讚了我一番!”沈詩情臉上儘是掩不住的雀躍。

“他還說,明日的宴會上,會送我更珍貴的禮物呢!”

謝慕安,當今中宮所出的嫡子,深得聖上歡心,朝中隱隱有傳言,四皇子或許將會繼承未來大統。

這讓宋舒韞和沈詩情怎能不心動?

“快看這個!”她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根鎏金穿花戲珠步搖,遞到宋舒韞跟前。

步搖通體用金絲編織,雕刻著雙蝶戲花的模樣,頂端還鑲嵌著月白色的寶石,在燭火的照映下熠熠生輝,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這是安哥哥送我的!說是回禮呢!”她眉梢帶笑地說道。

宋舒韞眼裡滿是慈愛,“情情和四皇子兩情相悅,也不枉我費儘心思勸老爺把那個孽種接回來了。”

“你弟弟呢,在文瀚閣表現的如何?”

“安哥哥說了,知遠一天比一天有進步呢,瞧他,現在這個時辰還在屋內溫書。”

宋舒韞口中的文瀚閣,是皇子們與世家子弟讀書的地方,分男子和女子,一般大家族的子女們到了年紀就會被送進去讀書,對學生要求極高。光是女子就需學習琴,棋,書,畫,禮五項。

沈詩情從小就被宋舒韞悉心培養,開蒙後便進了文瀚閣,即使天資不如沈詩菀,但真金白銀花下去,總歸是有些效果。除了詩書實在是一竅不通,其餘幾樣幾乎是樣樣拔尖,尤其是那一手好琴,聽過的人無不叫絕,也由此冠上了南詔第一才女的稱號。

“好,好。”宋舒韞滿意的連連點頭,撫著她的頭發,“你們姐弟兩個都有出息,阿娘就放心了。”

“娘,說了這麼久,你該陪女兒去看煙花了!”

北襄絲綢繁榮,但並不盛產火藥,唯有每到過年朝會時,鄰近的小國才會貢上些許,故煙花在都城內格外稀有,普通百姓幾乎沒有機會得見,唯有得聖上青睞有加的官員才能得到些許賞賜,這也算是家族實力的象征。

沈詩情格外喜歡華麗的物品,尤其是煙花,可惜每年隻有過年之際才能得見,自然格外珍惜。

“你呀。”宋舒韞作勢歎了口氣,“你若喜歡,娘讓你外祖父向聖上多要些來。”

“嘿嘿,阿娘最好了!快走吧快走吧!”

說話間,宋舒韞已經被她拉到了屋外。

屋內暖洋洋的,她額邊已經出了一層細細的汗,驟然走出室內,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沈府內掛了滿院子的燈籠,燈火葳蕤,一片祥和之意,滴滴答答的融雪從屋簷落下,默進雪地裡,沾濕了她的發絲。

“阿娘,快看!”

沈詩情的歡呼聲將她拉回現實,就見一片奢靡的景象,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無數的光芒在夜空中交彙。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火光映照在她瞳孔裡,細碎的火星自空中緩緩墜落,說今日是元宵竟也不為過。

“韞兒,可還記得今日是你我初見之夜?”

宋舒韞錯愕地回過頭去,便見到沈逸明正笑著看著她,眼底滿是柔情。

“嘿嘿,阿娘,是阿爹叫我喊你出來的。”沈詩情看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壞笑著扔下這句話就跑了。

她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是啊。”她低頭,淺淺一笑。

“今日是冬月甘一。逸明,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韞兒,我一直記著,隻是前些年朝況不穩,一直沒有機會給你準備驚喜。”沈逸明看著院裡落滿積雪的枝椏,長歎一聲。

“當年我們成親時一起栽下的樹,已經長這麼高了。”

“是啊。”她笑彎了眉,“不知不覺你我成親也有近二十餘載了。”

沈逸明摩挲著手裡的玉佩,皺了皺眉,並沒接她的話。

宋舒韞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輕聲開口道:“夫君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倒也沒什麼,就是三房那裡吵著要我給庭桉在朝中安排個一官半職。”他眼底滿是困擾,重新抬頭看向她,“若是我開口,皇上必會疑心,有些難辦。”

宋舒韞心底了然,但麵上卻絲毫不顯,仍舊笑著看向他,“夫君莫急,這不是難事,待我向爹爹稟明便是。”

他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溫柔的撫了撫她的臉頰,將她攬進懷裡。

“如此甚好,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宋舒韞眼底極快的閃過一絲陰鷙,很快便消失不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