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瓦片上厚厚的雪已經漸漸融化,滴滴答答的打下來,前院的石板路已經被早起的店小二掃得乾乾淨淨,空氣裡都彌漫著清新的氣味。陽光從窗牖裡灑進來,照在正端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子身上。
鏡中人長發如瀑,輕輕散在肩頭,膚若凝脂,神若秋水。美眸輕闔,由著身後的婢女為她盤弄發髻。
“小姐。”冬淩為她插上最後一根步搖,輕輕喚道:“先更衣吧。”
“阿淩。”
沈詩菀的眼眸猛地張開,直直盯著麵前擺放的暗花細絲褶緞裙。
裙麵和袖間繡了大片大片的雙蝶戲花紋樣,但若仔細看便能看出,那花竟是牡丹圖樣。
今日是沈詩情的及笄禮,憑沈家和宋家的地位,當今皇後必然會參加。皇後以賢德著稱,原本這牡丹花樣雖有所衝撞,但皇後大度,倒也並無太大不妥。但就在前兩年,宋貴妃囂張跋扈,在宮宴上擅自穿了牡丹紋樣的衣裙,話裡話外還暗諷皇後,拐著彎的說皇後之位她勢在必得,氣的好脾氣的皇後都當場黑臉,自此,再也無人敢在皇後麵前穿牡丹紋樣的衣裙。宋舒韞送繡了牡丹圖樣的衣裙來,什麼心思自是不言而喻。
皇後和太後一直不對付,自然連帶著對宋舒韞和沈詩情沒有什麼好臉色。若是讓皇後瞧見了這衣裳上的紋樣,想再扳倒宋舒韞可是少了一個極大的助力。
宋舒韞隻道沈詩菀自小養在鄉下,欺負她不知道南詔的這些傳聞,便想著送來這套衣裙,好讓她在皇後和眾人麵前出醜。可卻不知,自她答應向瑾王效忠後,瑾王便派了人來教她文瀚閣該學的五項內容和南詔城裡的一些常識,為的就是回府後能不出差錯。
不得不說,宋舒韞真是心思縝密,竟這麼早就打算斷了她的後路。
“去,把瑾王昨日送來的衣服拿來給我換上。”
“是。”冬淩微微俯了俯身,將一旁的衣裙拿了過來。
淺粉色的錦衣,做工與宋舒韞送來的幾乎彆無二致,隻有細看才能看出兩者的不同。
沈詩菀不得不在心裡感歎,謝慕川真是好手段,連衣裙都能照顧的這麼細致。
世家貴女們的衣裳大多都是在蓮月坊定製,他們的衣服內側都會用特製的金絲繡上一個“月”字,以此來辨彆真假。蓮月坊定製的衣服可謂是重金難求,哪怕是一些王公貴族都買不到。
傳說這蓮月坊的主人大有來頭,隻挑有緣人定製,並不是靠金錢就能排上隊的,況且他們對顧客的隱私保護的極好,根本打聽不到顧客的消息。憑謝慕川在聖上麵前的重視程度,能買到衣裳就已經很稀奇了,竟然還能打聽到宋舒韞製作衣裳的紋樣,屬實是令人大吃一驚。
沈詩菀在昨日拿到衣裳時就已經細細的查探過,宋舒韞送來的衣裳就是蓮月坊定製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還對外宣稱這紋樣是親自讓她選過的,做的一切都讓人挑不出錯處。
可唯有沈詩菀心知肚明,這繡娘她根本都沒有親眼見到,又何來親自選擇一說?宋舒韞的消息已經宣揚的滿城皆知,仁德的名聲早已傳開來,人人都讚譽沈家當家主母宅心仁厚,為了迎接一個要害自己兒子的庶女,不惜花費手段為她到蓮月坊裁衣,還在家中為她挑了最大最寬敞的一間院落。
宋舒韞的名聲越好,沈詩菀的名聲就越差,如今城內無人不知她當年殘害親弟的惡劣行徑。若是她貿然提出衣裳有問題,就憑她現在的名聲,根本無人會信。
宋舒韞正是算準了這一點,知道她不敢開口,這才肆無忌憚的使小動作。
沈詩菀勾了勾唇,眼神猛的變得毒辣。若是讓他人看見,根本不信這樣的神情會在一個剛及笄不久的女孩臉上看到。
“宋舒韞,你怕是千算萬算也想不到,在你眼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我能改變你那完美無缺的計劃吧。”
在鄉下的幾年,沈詩菀早已見慣了人心的險惡,吃不飽穿不暖乃是常事,不耍點心思根本就活不下來。更何況,瑾王為她找的夫子最擅長的便是棋道,沈詩菀從一開始被她殺的片甲不留,到後來不分伯仲,這段時間,她可是經過了嚴格的錘煉。
“棋道即人道,棋理即事理。”
她永遠忘不了這句話。
“待你悟明白這盤棋,王爺就答應你回去。”
莊子上條件苛刻,琴和畫對環境的要求極高,所以她隻是略學了點皮毛。但棋和書可不一樣,自那以後,她沒日沒夜的苦學棋藝,除了看書,閒暇時刻就是在屋內與自己對弈。
“走吧,阿淩。”她嗓音含笑,“有人怕是要等急了。”
——
沈府內,一大批人早已開始忙忙碌碌。此刻,一些賓客已經陸陸續續地到了。
朦朦的天邊撕開點點的白,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現在倒是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沈詩情隨手掃了掃鬥篷上的雪粒,又重新將手縮回捂著湯婆子的袖子裡,麵上儘是不耐煩。
她氣憤道:“阿娘,我這及笄禮都要開始了,這沈詩菀怎麼還不來,也太沒規矩了吧。”
“情兒莫急,車夫一大早就出門去接了,這會下著雪,許是路麵打滑,駕的慢了些。”宋舒韞眉眼間帶著柔和的笑意,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開口道:“你放心,她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及笄禮的。”
聽到這話,沈詩情才不屑的“切”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不會影響到就好,我可不想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壞了我的人生大事。更何況……”
她頓了頓,臉頰紅了紅,傲嬌的撫著頭上的步搖,“今天安哥哥會來,絕對不能出什麼岔子。”
“好好好,你放心吧。”宋舒韞嗓音含笑,細心又溫柔地安撫,“有好些賓客都到了,爹娘先出去迎接,你去把祖母和弟弟喊過來。”
聽了她的話,沈詩情這才勉強放下心中的芥蒂,點了點頭。
前廳已經聚了好些人,見沈逸明和宋舒韞出現,紛紛都站起身迎接。
“沈大人,沈夫人,真是恭喜恭喜啊!”
“是啊,令愛及笄,這可是大喜事啊!”
“沈兄,這是帶來的一點薄禮,不成心意。”
……
麵對眾人的熱情,沈逸明極為熟練的應付著,臉上滿是笑容。而宋舒韞也向平時交好的貴夫人們寒暄著,招呼她們落座。
“舒韞,聽說今日你家那長女也要來呢,真的假的?”
說話的是宋舒韞的閨中密友,餘幼笙。兩人自幼相識,交情可謂是極深。一般人都不知道沈家還有個長女,可她卻是知曉的。
她一把將宋舒韞拉到一邊,小心的瞟了瞟四周,低聲道:“怎麼回事啊,你真打算讓那個鄉下丫頭回來?”
宋舒韞沒好氣的扯回袖子,輕輕撫了撫凸起的褶皺,“那還能怎麼辦,難道真要我情兒嫁給那瑾王?想都不要想。”
餘幼笙臉上滿是不服氣,“你當初費了多大勁才把那丫頭送走不用我多說了吧,甚至都不惜對你家遠兒動手了,那可是你的親骨肉,剛生下來才三個月!你用了這麼多手段才讓她安安穩穩呆在鄉下。如今,南詔城裡的人好不容易才忘記有這麼一號人物,你現在把她接回來,你家情兒嫡長女的位置就打算這麼拱手讓給他人了?”
“彆說了,提起這個就來氣。”宋舒韞臉上滿是陰霾,“若不是被迫,誰想將這苦心經營的棋盤讓給他人?”
“不過這你倒是放心。”她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緩和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的譏笑,“就算讓她回來,可畢竟這麼多年養在鄉下,對南詔自是一無所知。你就等著看吧,看她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糗。”
聽見她這話,餘幼笙的眼珠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壞笑著湊近,“聽你這話,是已經準備好坑等著她踩了?”
“哼。”她沒好氣的冷笑了聲,“你就等著看吧,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她沒什麼心思倒是最好,若是在我麵前耍手段,我定要她好看!”
聽了宋舒韞的話,餘幼笙張口,剛想再說些什麼,就聽見一道尖銳而響亮的聲音驟然響起。
“皇後娘娘到,宣王殿下到——”
歡聲笑語聲戛然而止,眾人紛紛起身,整整齊齊地屈膝跪地,齊聲高呼。
“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宣王殿下。”
一陣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皇後今日穿的並不隆重,身著一身深藍色宮裝,寬大的衣擺上繡著暗金色的祥雲紋,外頭套了件雪白的狐毛滾邊鬥篷,如雲的發髻上裝飾著華貴的金釵玉鈿,閃著細碎的光,華麗又邐迤。
在她身後跟著的是謝慕安,他今日一身月白色長袍,大片大片用銀線織成的蓮花紋樣在陽光的照射下若影若現,腰間束著一條祥雲寬邊錦帶,黑發高高束起,劍眉星目,他立的筆直,站在皇後身邊,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她輕輕開口,聲音清亮卻又不失威嚴。
“起來吧。”
“謝娘娘!”
眾人道謝後緩緩起身,這才看清今日皇後的妝容。
玉質的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晃動著,她明眸皓齒,臉上的妝容豔若芙蓉,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華貴,氣度沉靜,舉止儀態萬方,不虧為一國之母。
沈逸明和宋舒韞急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沒想到娘娘和殿下會親臨府邸,招待不周還請您見諒。”
她笑容溫和,輕輕擺了擺手,“無妨,沈家姑娘的及笄禮,本宮自是要親自來賀一賀。”
謝慕安也笑著接話,“本王在文瀚閣學習時與沈大小姐聊的極為投緣,及笄之禮,自是沒有不來的道理。”
“流雲。”他偏了偏頭,“將母後與本王準備的賀禮抬上來。”
“是!”身邊的護衛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將早已準備好的箱子抬了上來。
“多謝娘娘和殿下厚愛!”宋舒韞俯了俯身,臉上滿是笑意,“請上座,小女的及笄禮馬上就開始。”
眾人正準備落座,隻見此時門口的侍衛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對著沈逸明和宋舒韞行了個禮。
“老爺,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聽了侍衛的話,兩人臉色皆是變了變。
而眾人不明所以,奇怪的交談著。
“大小姐回來了?什麼意思?”
“大小姐不是一直在府內嗎,怎麼說是回來了?”
“不知道啊,什麼叫回來了?”
……
聽著眾人的竊竊私語,沈逸明臉色微變,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就聽見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兀的響起。
“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