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俠士雙指甩出一道符,黃符迅速貼上那哭聲,聲響消弭的片刻,適才的小孩從白骨堆裡拱起腦袋。
“欸,這不是剛剛那黑影嗎,怎麼在這”,宋栗安猶豫著不敢上前,白衣俠士將配劍收回腰間,掐了道符咒便把那小孩帶了過來。
“黑影人把這娃娃綁了,披著他的皮,專門去引誘彆人,現在的這個才是真正的小娃娃”,白衣俠士解釋道。
原本瓷娃娃一般的臉糊了一層黑泥,又淌上幾道淚痕,抽噎著嗓子,兩眼淚汪汪的直惹人憐惜。
“你是誰家的孩子”,白衣俠士將身子蹲下問道。
“我是……俺爹家的孩子”,小孩哭得抽抽搭搭的,兩隻小手無處安放。
宋栗安將小孩拉到自己身邊,摸了摸腦袋,“好,我帶你出去”。
“俠士,我們應該怎麼出去”,宋栗安一邊把小孩拉到自己身邊,一邊問道。
白衣俠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塵,直起身子,眸光望向側旁的江水。
思忖道,“你和小娃娃先出去,這裡還有點東西沒處理”。
“俠士不和我們出去嗎”,宋栗安問道。
她搖了搖頭,宋栗安也不好再勸說,也知曉這般厲害的人身上背負的定然不輕,索性留個好印象。
“那俠士我們就走了,你也保重”。
“他,還好嗎”,這裡不分晝夜,灰啞一片,但從宋栗安的角度望去,她竟然在她的眸子裡看到了星光,
宋栗安抿了抿唇,“那個人口中的十一”。
俠士低笑一聲,否認道,“不是,若是你下次見到崔家大公子記得幫我問個好”。
崔徇禮?
宋栗安腦子裡嗡了一聲,就在她愣神的當兒,俠士聚齊力氣在她肩上一推。
兩道身影一大一小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江水刺骨地寒,不通水性的宋栗安在落水的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心臟顫抖個不停。
江水蒙眼之前,宋栗安看清了幡旗上的小篆,圓轉細長的筆畫分明構就了一個“齊”字。
手邊的小孩使勁地拉著宋栗安,宋栗安和小孩越墜越下。
白衣俠士回望時,江麵已複原如初,死寂地淌著,日夜不息。
*
另一邊早早地散了席,周遭靜謐無風,等宋栗安穿過黑流騰起腦袋時,就已經回到正常的河麵來了。
河水將宋栗安拍到岸邊,鼻尖湧入新鮮空氣的一刻,宋栗安忍不住地咳嗽,喉腔內吐出了許多水。
就連耳朵裡都灌滿了水,宋栗安邊吐邊拍腦袋,以至於沒聽見謝複生的呼喚。
待眼前的重影散開後,宋栗安才看見不遠處的謝複生正闊步朝自己走來,手上好像還提了個黑乎乎的東西。
宋栗安眨了眨眼讓瞳仁上聚焦,卻冷不防地被謝複生扔來的東西嚇一跳。
她半瞄著纏成一團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耳朵裡還堵著水,宋栗安隻看見滿身是血的謝複生翕動唇角,卻聽不見是什麼。
“我耳朵進水了,聽不見”。
宋栗安擺手道,又怕他殺的是良民,耐不住擔憂便爬起身去看。
那顆帶血的頭沒見到,倒是見到了謝複生帶血的臉。
謝複生將她拽到懷裡,布滿血絲的黑眸凝在她身上,緊鎖的眉頭在觸到宋栗安話語的那一刻舒展了些。
謝複生的這副模樣活像是從暗無天日的煉獄裡爬出來的煞鬼。
宋栗安沒見過他這副頹敗的樣子,不免問了句,“你怎麼了”。
謝複生並未回答,而是捏了道黑氣將宋栗安全身上下烘乾,悶住的耳朵也瞬間豁然開朗。
這時宋栗安才聽清他的話,“你去哪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弱,卻剛好能夠傳到宋栗安的耳朵裡。
宋栗安沒回話,一心拍開他的手,記掛著那顆頭顱。
謝複生將脫離掌心的少女拽了回來,不滿地盯著眼前的人。
“你先放開我,我看看你殺的是什麼”,宋栗安憋著氣,眼睛不住地往旁邊瞄。
“若我說是人族呢,宋栗安,你要一命抵一命嗎”,謝複生臉色陰翳,黑眸閃過一線血光。
宋栗安還真被問住了,若是從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斥責對方,可是他殺的這人,似乎和自己有關。
於是,她理了理思路道,
“首先我是人族,我不可能任由我的同族被殺,其次我的身份是捉妖師,本職便是為了降妖,於情於理我不能手軟”。
謝複生譏笑一聲,聲色有點寒峭。
“是啊,宋小姐自然是和那幫老頭子一樣,又有什麼分彆呢”。
手上一空,冷冷地覷了一眼在審量頭顱的宋栗安,“彆看了,是妖”。
“你殺了自己同族”,宋栗安驚訝道。
“這有何不可,我可不像宋小姐,名門正派,自是道德典範”,
謝複生繞到宋栗安的身側,譏諷道。
宋栗安一度很糾結,不知說什麼好。
正好,一直未發聲的小孩估計是覺得自己被晾太久了,沒人理他,小心翼翼地揪了揪宋栗安的裙擺。
糯糯地說道,“姊姊,我想爹娘了,能不能帶我回去”。
宋栗安簡直要被這可愛的小孩子萌化了,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那你知道你家在哪嗎”。
小孩乖巧地點著頭,渾身上下滴溜著水珠,小手冰冷,瑟縮著脖子。
宋栗安朝謝複生使了使眼色,謝複生卻正眼也沒瞧一下。
看來還在氣頭上。
宋栗安思來想去便想脫開外罩將小孩裹一裹,腰帶還沒解開卻被謝複生揪住了後衣領。
一道凜冽的嗓音自後方響起,“你乾什麼”。
宋栗安理所當然地說道,“他身上都濕了,著涼了怎麼辦”。
謝複生斜了小孩一眼,捏出一道黑氣丟給了他,又將蹲著的宋栗安拉了起來。
“宋小姐不開口,我怎麼知道你要乾什麼”。
宋栗安撇撇嘴道,“這不是看你似乎生氣了嗎”。
謝複生鬆開手,將宋栗安放了出去,冷冰冰地看著宋栗安一股腦撲向小孩。
說道,“我竟不知宋小姐是如此通情達理之人”。
“你看看,你家是在哪邊”,宋栗安牽著小孩的手,將小孩帶到街道上。
被丟在一邊的謝複生突然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尤其是這個小男孩,看著著實礙眼。
宋栗安還以為他不會跟來了,沒想到不僅跟上來了,還徑直地把小孩的手搶了過去。
八九歲歲的孩子被謝複生這副煞模樣恫嚇得大氣不敢喘,眼巴巴地望著宋栗安。
“你放手,你嚇到他了”,宋栗安將小孩的手牽過來。
謝複生竟直接將小孩抱了起來,麵露和善地說道,
“有嗎,小孩,你說說”。
聲音溫潤和煦,宋栗安真不敢相信他還有這樣的一麵。
可小孩在對上謝複生眸子的一刻,滿身上下直接僵直了,就連眼珠子都不敢亂瞟,嘴角抽搐著否認,“沒有,沒有”。
一高一低兩抹身影行至月色下,寂靜安閒,好似一切都靜了下來。
氤氳著一束火光的地方,小孩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人,高喊道,“娘,我在這裡”。
前方舉一把燭火的婦人突然頓了頓,倏爾循著聲源處張望。
月影朦朧處,她竟然看見了自己消失將近半個月的孩子。
幾乎是母親的本能,她衝去將小孩從歹徒的手裡解救了下來,明知打不過還是殊死將小孩抱在懷裡。
宋栗安愣了幾秒,意識到婦人應是誤會她們了。
於是開口道,“這位小娘,我們沒有惡意”。
“不,你們彆想搶走我的孩兒”,婦人將孩子抱到一旁。
這時小孩騰出腦袋,向她解釋道,“娘,是那個姊姊救了我,他們不是壞人”。
“他們救了你”,婦人半信半疑地才向他們看去,定睛一看這不是前幾日留宿的姑娘嗎?
婦人慌忙擦乾臉上的淚,將小孩牽在手裡,朝他們謝道。
“姑娘,對不住,老身誤會了,若是不介意可否去老身家坐坐”。
宋栗安擺手道,“這麼晚了,想必店家等急了吧,我們就不叨擾了”。
小孩掙開婦人的手,朝宋栗安跑去,本想一把將她抱住,又因身旁人投來威脅的目光,就姑且退了幾步。
甜甜地朝宋栗安說道,“姊姊,不晚,我們家在這裡也有鋪子,況且走了這麼久,是該休息休息”。
“是啊,姑娘,就是趕路也得休整休整,我們的鋪子不遠,就在前麵,平常都是我和蕭郎兩人打理,隻不過最近因我這孩兒不見了,我們才一人在此處,一人在彆處”
找神器的事一推再推,謝複生這邊是不怕,怕就怕新妖王暗中的手腕。
何況將才的事未必沒有他們的一份功勞,若是集不齊神器,她宋栗安就不能回去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複生似乎看出了宋栗安的顧慮。
便開口為她打圓場,“蕭夫人,多謝款待,我們趕路時間緊迫,耽誤不得”。
女店家也不好強迫兩人,可總得報答些什麼,便順勢將身上的幾粒銀兩塞到了宋栗安的手中。
宋栗安被這突如其來的幾錠銀子嚇了一跳,前腳剛邁出,女店家便沒在暗黑迷霧處了。
“一人一半”,宋栗安攤開掌心的銀子,捏了一半。
“把手伸出來”。
宋栗安見他呆在一旁一言不發索性直接把他的手往身前一帶。
少女的指腹帶著淡淡的餘溫,觸及腕心的那一刻,謝複生的瞳仁顫了顫,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將銀兩放到自己手心。
銀兩裹挾著少女的體溫,入手的那一瞬像一道電流敲擊著心底的裂縫。
縫隙愈裂愈寬,滿眼隻剩少女眸中兩點星光。
“你抱了那小孩那麼久也有你的一份,就是那個少俠看起來也不是缺錢的樣子,索性下次再道謝好了”,
宋栗安自顧自地說道。
“走吧,趕路要緊,欸,你包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