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說話了,宋栗安”,謝複生的性子本就冷若冰窟。
尤其是那一雙眸子縱然換上個正常的顏色,但是被他盯久了,難免有點脊背發涼。
宋栗安縮回眼睛,故作輕快地說道,“怎麼可能,我爹娘就我一個孩兒,你準是看錯了”。
“是嗎”
“自然,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問知情人”,宋栗安緩了口氣,語調明顯鬆快了些。
“再說,你怎麼會這麼了解”。
謝複生冷冷地掃了一眼身側的宋栗安,“你多久沒回去了”。
“你這不明知故問嗎,托你的福,我這輩子都不知道見不見得到他們了,不過那個宋家的是什麼意思”。
謝複生話裡的重點突然竄進宋栗安的腦中,說不奇怪是假的。
她消失那麼救了,半點消息都沒聽到過,宋家就好像把一個沒用的物品拋出去了一樣。
謝複生彎了彎唇,“你剛剛還說宋家就你一個”。
“行吧,行吧”,既然他不想告訴自己,她也不打算深究。
*
暮色偏移之際,宋栗安兩人也到了一處人煙繁華地,處處張燈結彩,紅燭飄揚,好不熱鬨。
因著路上隻些把乾糧,宋栗安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一進村子,宋栗安便朝攤位奔了去,稍一會兒,兩隻手便塞得滿滿當當的。
“謝複生,你也吃點吧”
宋栗安把手裡買來的吃食塞給他。
謝複生一心隻注意著四周的怪異處,一回神,手上便憑空現出幾隻荷葉雞。
推卻還沒說出口,眼前的人就一溜煙地湊上彆的貨攤了。
待謝複生追上宋栗安的背影時,宋栗安早已一口啃著荷葉雞,一口嚼著炒栗子。
乾癟的肚子肉眼可見地鼓脹了起來,腮幫子也不知是哪裡蹭了脂粉,左右側的大紅點活像是一個福娃娃。
宋栗安轉身便看見謝複生拎著原封不動的荷葉雞朝她闊步而來,“你怎麼不吃,你不餓嗎”。
“快走”,謝複生一拉上她的腕便將她拽了出來。
宋栗安跌跌撞撞,猝不及防撞上擁擠的人流,剛買的一包杏仁糕就這樣從手心甩了出去。
慘無人道地還吧唧來上一腳,白淨的糕點迅速變成了一灘爛泥。
“謝複生,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宋栗安被他捏著腕,不由分說地拖著走。
身側的人群浮光掠影似地閃過,宋栗安掰著他的腕,卻被他冷不丁地斥了聲,“彆亂動”。
倏爾,身後傳來幾聲嚎叫,接著是愈加慘烈的奔走。
宋栗安撇過腦袋去看,人來人往一派祥和景,回過頭來又分明感到後背的廝殺。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她接連轉了幾次腦袋,結果都是一樣。
莫不是幻聽了?
誰知就在這時,一個不知從哪冒出的小孩徑直撞向宋栗安,巨大的衝力直接撞開了緊連的兩隻手。
宋栗安被小孩撲倒在地,一屁股坐塌了不知什麼東西,右手去摸,卻掏出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拎起來一看竟然是一根白骨。
宋栗安驚悚地回頭去看,卻見四麵白骨堆成一排,陰惻惻的頭蓋骨七零八落地半埋在花壇裡。
那小孩卻搶先哭起來了,尖銳的哭喊驚起一排黑鴉。
淒惻的叫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寬巷,讓宋栗安一時都兜不住手腳。
隻能先將這小孩安撫好,再探察出路。
很明顯宋栗安是掉到一個不知什麼地方的鬼地方來了。
空無一人還堆著這麼多貌似是人骨的骨頭,身上也沒有任何防身的東西。
宋栗安心裡五味雜陳,竟不知道是想活更多還是想死更多。
“小聲點,待會就帶你出去了”,宋栗安沉著耐心輕聲哄道。
“不要,我要現在就出去”,小孩道。
“等等哈,等我找找怎麼出去”,宋栗安輕聲說道。
“可是這裡太可怕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裡”。
見自己的請求沒有立即實現,小孩卻是又哭又鬨的。
泄憤地朝身後的水裡拋著白骨,他不僅往河裡丟,還往宋栗安身上丟。
白骨裡還扭著幾條蛆蟲,被這孩子一甩。
一條肉乎乎的蛆精準穩當地落在了宋栗安的身上。
宋栗安驚呼一聲,跳了起來。
“都怪你,我要回去,我要我娘”,那小孩仍舊扔著白骨,宋栗安實在是忍不了了。
於是便編了個謊話,
“你若是再這般玩鬨,那裡就會出現大怪獸,一口就把你吃了,你以後再也見不到爹娘了,聽話彆出聲噢”。
那小孩似乎被她唬住了,老實了不少,連啜泣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隻能就著涕水咽回肚子裡。
“很好,安靜點,不哭了”,宋栗安輕聲說道,小孩也很配合地點頭搖頭。
“那就是了,去旁邊躲著來,我去找找出路”。
就算宋栗安鬨出這麼大的聲響,也隻是飛出幾隻黑鴉,四周黑魆魆地也望不到底。
宋栗安隻能姑且猜測這裡隻是徒有其表,嚇唬嚇唬人而已。
就在宋栗安貓著腰尋著可疑之處時,適才響起的廝殺聲又灌進了耳朵裡。
隻見影影綽綽的不遠處,高頭大馬地舉著幡旗,看不清上麵寫了什麼字。
隻覺地表顫動,他們愈來愈近,宋栗安一個急轉身就把那小孩帶到了隱蔽處。
宋栗安使勁地把小孩塞在安全處。
本以為這小孩能安分些,沒想到就在那群怪異的人經過時,這小孩爆出一聲巨吼,登時暴露了位置。
宋栗安匆忙將小孩的嘴捂住,濕冷的脊背靠著唯一寬厚的木板。
那麵幡旗在宋栗安藏身的地方停了下來,透過鏡麵折射出來的倒影,宋栗安看清那舉幡旗的竟然是幾具人骨。
烏泱泱的人骨架披著襤褸的衫布,眼窩處冒出點點黑氣。
突然,那為首的人骨架噴出一道血光,將宋栗安前側的鏡麵擊了個粉碎,烏黑發臭的腥血濺了宋栗安一身。
那小孩倒是安靜了很多,宋栗安正發愁逃命的法子,手心卻癢得很,翻手一瞧,原來血契處正乍著光。
光很亮,卻也很容易激怒敵人,宋栗安立馬捂住手一動不敢動,心內暗暗祈禱那些白骨離開。
約莫過了幾刻,桀桀動的白骨突然沒了聲響。
宋栗安呼出幾口冷氣,探頭出去看,沒想到被身旁的小孩反將一軍。
小孩四肢突然劇烈地扭曲蠕動,啪嗒一聲磕在了地上。
宋栗安正要去攙扶,沒想到人形皮囊下一團黑氣鑽了出來。
頃刻間,纏上了宋栗安的腿。
人形黑氣背對著宋栗安,說道,“ 你身上有十一的氣息,他在哪”。
聲色淒涼,好似從深淵傳來的幽魂低語。
宋栗安被嚇得冷汗涔涔,還沒反應過來。
衣領就被趕來的白骨大軍揪住,將她整個人掛在了幡旗上。
人形黑氣又冒了上來,依舊是背對著她,“交出他的位置”。
宋栗安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幡旗上掛了一圈頭蓋骨,宋栗安被它咯得生疼,眼眶裡擠出幾滴淚,由於是害怕的緣故嘴唇早已白得瘮人了。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幾百年了,我找了他許久”,人形黑影吱嘎地將頭掰了過來。
頂著一張糜爛的黑臉瞪住宋栗安,手裡還捏了一把由黑氣化作的利劍。
利劍忽地逼向宋栗安的額間,宋栗安半眯了眼。
絕望地喊道,“我不知道你說的十一是誰,我不知道,我隻是碰巧路過而已”。
“碰巧路過”,黑影輕笑一聲,又歪頭打量了一下宋栗安。
邪邪地說道,“又或者你就是他呢”。
宋栗安登時怔住,撥浪鼓似地搖頭否認。
黑影見此情景笑得愈發得意起來,將手上的利劍挽了挽,作足了一擊斃命的架勢。
黑影張開巨口,眯著細眼舉起劍,就在利劍懸在頭頂的一瞬,頓住了。
隻聽見耳畔的一聲煞響,那把劍就在宋栗安眼前化作白骨碎了下去。
攔腰斷裂處宋栗安見到了一雙眸子,是一雙和自己很像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半遮著麵,束著高高的馬尾,素衣提劍,身姿輕盈,一柄白刃被她使得出神入化。
黑影無處躲藏,被她削了腦袋,白骨也沒有好下場,被她七零八碎地卸下四肢。
四下逃命的嘶叫的打成一片,隻約莫片刻,便消了生息,被掛在幡旗上的宋栗安此時正是無聲勝有聲[1]。
那白衣女俠折返回來,將宋栗安從幡旗上拎下來。
宋栗安的疑惑還沒說出口便被她的話堵住了嘴,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現在還不是時候,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你,好厲害啊”,宋栗安被她解了束縛又被她的身手折服,不禁一聲驚歎說出口。
聞言的白衣女俠展顏輕笑,將宋栗安裡裡外外察看了一番,又不禁嗔怒道,“你的胖葫蘆呢”。
“葫蘆嗎,我不小心掉了”,宋栗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手心。
“還真是丟三落四的,不過沒關係,拿好這個”
白衣女俠從袖口裡掏出一隻紅鐲子套在宋栗安的腕上,宋栗安呆呆地望著這個鐲子問道,“這是什麼”。
“法器,有了這個你就不需要借助符籙來施動術法”,白衣女俠向她解釋。
宋栗安點了點頭,白衣女俠又伸出兩指在宋栗安的額間輕輕地點了一下,一股暖流瞬間包圍身體。
“我授你一套功法,你若是悟得出,便用,若是悟不出便罷了”。
“噢,謝謝你,請問該怎麼稱呼你呢”,宋栗安楞頭腦袋忽然想起還不知恩人大名。
白衣俠士清婉地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2]”。
“這是什麼意思”,宋栗安滿臉不解,卻又聯想起謝複生的話,思路頓時有點跳脫。
忽而,廢墟處傳來小孩的哭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