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1 / 1)

春徽照雪 泊乎洲中 4417 字 2個月前

阿徽被推到了前麵,那人垂著頭,被綁在十字架上,蓬頭垢麵,麵目全非。

琵琶骨被刺穿,血水從兩胸一點點滲透全身。

阿徽蹲下身子仔細一瞧,那人眼窩深邃,鼻梁高挺,輪廓硬朗,確實是旃蘭人,兩個腮幫子圓鼓鼓的好像腫了似的,而兩頰卻十分乾癟,仿佛是......被拔了滿口的牙齒!血水糊了他一嘴,一直流淌到身上的囚服上,與血漬融為一體。

“拔牙,是為了防止他咬舌自儘,你,要不要試試?”

鬱尋策遞給她一瓶粉末,淺淺的笑意在昏暗的燭火下頓時顯得有些可怖。

“這是鎮痛散,有助於舒緩他的皮肉之苦,不至於猝亡。”

“既然你能審得過來,那我在一旁聽寫,傳達給你。”

說著,阿徽轉身便欲朝牢房身後的桌案走去。

鬱尋策握住阿徽的手握,轉過身來,湊近阿徽的臉頰。炭火劈啪作響,明明是一雙寒眸,卻反射出烈烈火光。

阿徽柳眉微蹙,凝眸不解地看著他,而他的眼神中仿佛藏有數不儘的、噴薄欲出的怨恨和不甘。

“我可曾逼你來審?”

阿徽掙脫開來,鬆動著手腕,心中仍有不快,卻也無從反駁。

“審便審,動手乾什麼。”說著,順帶白了他一眼。

鬱尋策慵懶地坐回了審問席,席上還提前擺放了好酒好菜,他已然沒有了往日的胃口。

他闔上雙目,眼前浮現那個跪在牢房裡滿身是血的少年,他嚎啕大哭,而麵前站著的便是他的師父——聞修竹。

那是他第一次親自審問,而往後的每一日他都要學著師父的樣子鑽研其中之道。其中不可缺少的一課便是以攻心、極刑來索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嘩啦”一陣潑水聲拉回他的思緒。

木耶抖動了兩下身子,腦袋不上不下地晃動著,陰濕的牢房裡血腥味更甚。

阿徽用旃蘭語說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我會念在同胞之情,放你一條生路。”

木耶紅著眼,瞪著阿徽,隨後向阿徽啐了一口黑血,滿臉邪笑,腫脹的腮幫子堆起,臉上黝黑的橫肉更顯猙獰。

阿徽拭去臉上的黑血,掃一眼刑具,忽瞥見角落裡似乎還有一袋結晶狀的東西,原來是摻雜著細石碎屑的鹽巴。

她抓了一把鹽巴,瞅準木耶裂開的傷口,麵無表情地撒上去。木耶隨即發出了一聲慘叫,身體劇烈地抖動著,卻愣是一個字不肯說。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堅持換來的會是什麼?除了生不如死的牢獄之苦,你什麼都換不來。你以為自己萬無一失?那封信紙已經安然地送往了苦丹?亦或是其他地方?”

阿徽偏著頭,仔細地觀察著木耶的表情,在聽到苦丹兩個字時,他明顯呼吸一滯,瞳孔放大,神情不再似方才那般不為所動。

審問席上的鬱尋策雖然聽不懂阿徽說得什麼,但是卻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觀看一場好戲。木耶微妙的表情變化儘收眼底。

“木耶,你可知自己漏洞百出?”

“呸,我旃蘭兒郎竟出了你這麼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木耶不理會阿徽的問詢,將話題引向旃蘭。

“你倒是不吃裡扒外?苦丹究竟給了你哪些好處?還是說抓住了你的把柄?”

木耶聽到這裡神情變得凶狠起來,嘶吼道:“就算你日日折磨我,我也不會吐出半個字。”

“我不會日日折磨你,我會日日過來照看你,我還要將你雙腿打折,再將你接出大牢,好生將養,然後告訴苦丹,木耶在朝闕過的——甚好。到時候,苦丹那些人作何感想,你所忌憚的,貪婪的,都將化為烏有。”

阿徽目光炯炯,眼底閃過一絲不忍,隨後長籲一口氣。

“你也知我身為旃蘭人,卻甘作朝闕狗。我年歲不到十八就坐上了如今的位置,憑的不是你那股蠻勁和倔強,是識時務,是知道置之死地而後生。設想此時你將自己立於危牆之下,卻為了一個遠在千裡之外的國度拚命,又有誰會在意呢?愚蠢不堪。倘若現在把該交代的統統都交代了,再詐死,讓苦丹以為你已經“以身殉國”,其餘的事再另做打算,也不失為一種求生的策略。”

阿徽慢悠悠地將話說完,隨後擺了擺手,示意鬱尋策該走了,好像自己才是這裡的老大一樣,鬱尋策倒也不惱,連忙緊隨其後。

走至門口,阿徽腳步一頓,用後腦勺和木耶對話:“你我本為同胞,我不會坑害你,該怎麼做,你自己決意。”隨後便頭也不回地瀟灑離去。

出了那扇門,阿徽長籲一口氣,看向一旁的鬱尋策:“鬱僉事可還滿意?”

“沒想到啊,你也是牙尖嘴利的厲害,顛倒黑白的本事不小啊。”鬱尋策忍不住揶揄道。

“鬱僉事難道第一次知道我牙尖嘴利?”

“今日算是真正見識到......”鬱尋策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嗤笑一聲,看著阿徽的眼神有些古怪。

“你笑什麼?”阿徽鄙夷地皺眉。

“朝闕狗......”

“那又如何,生根之地對我棄如敝履,對我族人儘數絞殺,是它先放棄我的。”

“我知道。”

還是那樣一雙桃花眼,仿佛已將她看穿,不知怎的,眉間竟染上一層憐惜。

阿徽怔愣地看著鬱尋策認真的眼神,心底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猶如一顆火種悄然落在了她心中那片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

他確實是知道的,他也曾不加憐憫地嘲笑過當時落魄的自己。

不過在這幽暗可怖的大牢裡,這樣的場景屬實有點違和。

阿徽回過神來,提著拳頭便往鬱尋策的肩膀砸下去:“你知道!你還敢提!”

蘇氏的敗落也有你小子一份功勞!

鬱尋策護住胳膊,拔腿便跑:“當年我也是奉命行事,現在我已然不是永生教的人,冤有頭債有主,你應該找到永生教,替蘇氏滿門報仇!”

“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找出始作俑者。”

*

回到密監台的時候已是晌午,驕陽似火,日頭已將二人曬出了許多汗。

鬱安早已安排人取來冰雕降暑,就等著鬱頭和阿徽的到來。

今日審問犯人已是乏了,而雍王府離密監台還有些路程。阿徽用袖子擦拭額頭流淌的汗水,臉已經皺成苦瓜。

“累了一上午,不如就在密監台歇腳吧,鬱安已經命人取來了冰雕,我們便一起坐在屋裡用膳。”

鬱尋策難得說出如此體諒人的話語,倒是叫阿徽有些許不適應。

剛想開口推脫,誰知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阿徽訕訕地笑了笑便應下了。

阿徽跟著鬱尋策穿過回廊,卻總覺得身邊不遠處有人瞧著這裡,故而左顧右盼了幾下。

果不其然,鬱安和鬱野正站在身後回廊的轉彎處悄悄地看著二人,兩人簇擁在一起,一臉欣慰。

阿徽忍不住提醒鬱尋策:“安安和小野好像在看著咱們......”說這話時還時不時回頭瞟了瞟身後。

“看便看去,如今你是男兒身,他們還會誤會什麼不成?”

鬱尋策說這話時十分自信,也不知是真沒察覺鬱安和鬱野行徑古怪還是故意放任之,嘴角上揚,眉峰微挑,十分坦蕩地看著阿徽。

這樣一來,倒是顯得阿徽不夠坦蕩,她敞開胸懷,挺直腰杆:“鬱僉事說的是。”

落座

菜品擺起,冰塊吸收著空間裡熱量,阿徽頓覺身子舒服了不少。忽然響起鬱尋策方才說到有關蘇氏被滅之事,便忍不住問道。

“你方才說你已脫離永生教?”

鬱尋策默默點頭應著,兀自吃著自己碗裡的菜。

“你為何會離開永生教?永生教現在何處?當年可是受人指使行刺蘇氏母女?”阿徽放下筷子,忍不住甩出了一連串的疑惑,十分迫切地等待著鬱尋策的回答,一雙眸子緊緊隨著鬱尋策的動作而轉動。

誰知鬱尋策並不作答,反倒夾了一塊雞腿到阿徽的碟子裡:“先吃飯。”

許是自己太過心急,十年過去了,這些疑惑他鬱尋策也未必能夠一一解答。

*

雍王府

十二剛收到差役的消息,阿徽不回來用膳了。

北吟是正在書房裡讀著雍州密探傳來的書信,信中所說的衛淩王彼時在蜀中大戰告捷,眼下也快班師回朝了,快了,算算日子衛淩王之子衛景軒定能在乞巧節之前趕回。

心裡正盤算著,忽然發覺阿徽尚未回府。

此時,十二正好端來飯菜,北吟是問道:“阿徽還沒回來嗎?”

“回殿下,阿徽哥哥被留在密監台用膳了。”

北吟是臉色漸漸冷了下來,那眼神冷得仿佛冰渣子要將十二刺穿:“本王竟不知,阿徽與那姓鬱的何時走得這麼近了?”

十二默默地擺好飯菜,垂首嘟囔著:“明明是殿下說委屈阿徽哥哥幾日的,舍不得便不答應就好了,酸什麼......”

那不大不小的聲兒,聽著好似自言自語,卻能讓北吟是聽個大概。

北吟是聽見了卻也不好說什麼,看著十二轉身離去,不禁暗罵:到底是跟著阿徽久了,越發不守規矩,真是物以類聚。

彼時的阿徽正坐在密監台的書房裡翻譯著成堆的信件,許是冰雕離得有些近,冷氣飄過來時她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鬱尋策見了,悄悄將冰雕向門口移了移。

回首看著阿徽專心致誌的模樣,她額前的碎發輕輕擺動,垂下的睫毛如蝶翼輕顫,粉潤飽滿的嘴唇默念著信函中的字句。

忽的,她的眉頭一皺,抬頭正撞上鬱尋策的目光,不禁愣了一下。

“可是發現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了?”鬱尋策問道。

阿徽鋪開信紙,遞到鬱尋策的麵前,“這篇,下半部分被焚毀。就上半部分的字句可知,他們在查林岫為陸亭胤看病的事。”

說著,將“林岫”兩個字寫在廢紙上。

“林岫?他是何人?”

“此人是四季穀的神醫,機緣巧合下,被陸夫人請來給陸亭胤醫治。”阿徽將大致的情況說了一遍。

鬱尋策皺眉,又是四季穀?前些日子劫走陣法,現在又在打探陸氏的消息,他們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