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夫人本姓許,原是金陵人士,世人皆道“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許家同沈家一般,乃當朝皇商。
容夫人是家中次女,長姐早年嫁入同為皇商的沈家做續弦,未曾生育,膝下一子名喚清遙,乃是原室所出。
容夫人雖從未見過這個孩子,卻在早年回金陵探親時耳聞過。人道其濯濯如春月柳,婉婉若溪畔風。
長姐前月曾寄來書信,信中言及家中長子已啟程前往王城進獻禦禮,托她照拂一二。想來,便是這幾日了。
思量間,見家仆來報,說是沈家公子遞來了拜帖。
容夫人聽了忙令人迎進來,待理好衣容後亦款步前去。
方行至前廳便見一年輕男子立於其間,身著一襲皎玉色長袍,腰係一枚清潤白玉,果如春月之柳。
見容夫人行來,沈清遙恭謙行了一禮道:“清遙昨夜方至,今日來請姨母安。”
容夫人趕忙虛扶了一把,見他麵上並無疲態,想來一路上定平順無虞,便也安下心來。
各自落座後,容夫人婉聲詢道:“路上可還順遂?可有受苦?”
沈清遙起身揖了一禮道:“回姨母,清遙一路順遂,不曾受苦,勞姨母掛心。”
容夫人直起身擺了擺手笑道:“你既叫我一聲姨母,和姨母說話哪有起身作揖再答話的道理?”
沈清遙清朗一笑,方才複行一禮後落座。
這廂魚貫而入一眾女侍,奉著茶果點心等物一一擺好。
容夫人抿了一小口茶水,接著問道:“你父親與母親可還安好?”
“父親與母親都安好,隻是母親頗為惦念姨母。清遙這趟來,還帶來了父親母親為姨母和弟弟妹妹們備的幾份薄禮。”
容夫人見他提及兒女,便歎了口氣同他道:“衍兒近來日日將自己關在房中製圖,與與呢,就日日往山裡跑。唉,苦了我的兩個孩子,這半大的年紀。”
縱使未見明令,沈清遙也大致猜到了國君的意圖。因怕姨母憂思傷身,故而忙岔開話題道:“容氏乃百年機關世族,名滿天下,姨母莫要憂心。倒是清遙此前還從未見過弟弟妹妹,不知何時有幸得見?”
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容夫人終是展顏一笑道:“你遠道而來,定是要讓你們見上一麵的。青檀,去請公子過來,就說姨母家的哥哥來了,讓他速速前來見禮。” 言畢頓了頓方接言:“倒是與與,今日怕是見不上了。她近來日日早出晚歸,等她回來我與她講,明日就讓她留在家中同哥哥們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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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直至日上三竿,容與才起身梳洗。
因著母親前一夜囑咐了今日必得留在家中以待表哥來訪,她倒是難得偷得浮生一日閒。
用完午食後,容與懶懶地歪在榻上小憩,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瓣梅蕊驚擾了她。再靜不住神,索性便起身去池畔喂魚。
故而沈清遙來的時候,容與已不在院中。
院門落落端端地敞著,沿著細細密密的卵石朝前走去,隻見小徑兩側玉梅灼灼,群芳爭妍。
在院中候了會兒,霜序前來回話,說姑娘去鯉池喂魚了,喂完就回來。
沈清遙聽罷笑著應下,兀自立於梅樹前候著。霜序前腳剛走,院門處便傳來了腳步聲。
喂魚......這麼快嗎?沈清遙暗自不解著。
尚不及回身瞧一眼,便被突兀而至的男聲驚到:“你是誰?為什麼在與與的院子裡?”
正待開口間,那人驟然三兩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口,沈清遙一回身恰好迎上了他湊上來聞的鼻子,驚得沈清遙連連後退幾步。
可江鶴眠不知是聞到了什麼,追著湊上去聞。
二人一躲一追,終是惱羞成怒的江鶴眠看準了沈清遙身後的石桌飛撲了過去,將人按在桌上動彈不得。
“你做什麼?” 饒是如沈清遙般的端方君子,此刻也有些羞惱了。
江鶴眠這回扯著他的衣襟不客氣道:“你身上何以會有這麼重的雪鬆之味?”
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一個問題令沈清遙有些許恍惚,可他還是順著江鶴眠的話答道:“昨夜熏衣所用的香料之中,有一味便是雪鬆。”
江鶴眠瞬間紅了眼眶,未等他接話便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低柔困惑的女聲:“你們......在......做什麼?”
二人齊齊回首,見是一個陌生的小姑娘站在那兒,瞧著比容與要小一點兒,觀其衣飾應也是容家的姑娘,隻不知是哪位。
三人麵麵相覷許久,場麵僵持不下,誰都沒有開口。
容與攜著霜序自鯉池而來見到的就是此番景象。
“可是沈家哥哥?” 容與得體得行了一禮問道。
沈清遙循聲望去,但見容與立在梅樹前,瑰姿豔逸,儀靜體閒,一時晃了心神。
一旁的江鶴眠推了推他的臂肘不滿道:“與與問你話呢。”
沈清遙方才歉然垂首還了一禮溫聲答話:“在下沈清遙,問與與妹妹安。”
容與正要接話,隻見方才那姑娘湊了過來,也照著容與的姿勢行了一個算不上得體的禮插話道:“沈哥哥安,我叫容鳶,是容與的族妹。”
覺察到容與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頭,沈清遙了然於心,謙和地點了點頭並未接話。
容鳶自討沒趣後轉而質詢起了容與:“我聽聞你前幾日帶回來一個陌生男子,近來日日與他同進同出,莫不就是眼前人?”
說著她走近江鶴眠,繞著他打量了一圈道:“確實容色出塵,難怪你喜歡,日日不離地帶在身邊。”
容與聞言淩厲地睇了她一眼,旋即令霜序將她請了出去。
容鳶是容家主庶弟老來才得的女兒,平日裡嬌慣得很,因而行事言語方麵多有虧損。
容與從不與她計較,隻盼她日後不要生出為家族帶來禍端之事。餘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便過去了。
容鳶走後,江鶴眠頂著一對通紅的眼眶開始同容與狀告沈清遙的“惡行”,說他慘無人道,屠害忠良。
問及忠良者何人。
答曰山上雪鬆。
......
胡扯了一通後,容與親自送沈清遙至院門處,端謹禮彆後方複至院中。
四下環顧一周,卻不見了方才耍賴的那人。
容與搖了搖頭,正待回屋時聽得身後傳來委委屈屈的一句:“與與,你待我不如從前好了。”
循聲望去,隻見玉梅叢中飄飛著那條朱紅的發帶,下一瞬一截若凝霜映雪的皓腕輕輕壓下一叢玉梅,露出那人疏朗的眉目,明秀的神儀以及兩彎含情的瞳眸。
容與不接他的話:“戒律一:戒驕戒躁,不許撒嬌。” 言罷,轉身進了屋。
“與與?與與!你從前說隻要我開心的,你變心了。” 徒留江鶴眠一人在樹上邊追憶往昔,邊細數她“變心”的罪證。
這一日,慈母坐高堂,兄長對宴飲。
容與當時無以知曉,這竟是她餘生中最後一段至親皆在、長日無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