觴澤按下打鬨的修燭做好隱蔽,二人一路尾隨鎮長至郊外。
鎮長瞻前顧後不停地環顧四下,直到離絲鎮很遠了才拿開遮掩的衣袖,露出懷裡的一盞小燈籠。
行走在黑夜的桑樹林裡,昏黃的燭光明明滅滅,要靠近了才看得清他的身形。
暗中看著他在林中東找西找了半天,修燭也不想再等了,伸手拍了拍觴澤示意他按計劃行事。
觴澤凝聚靈力於指尖,頃刻,林間狂風大作,枝葉亂舞。
鎮長被這突如其來的陰風吹得一激靈,忙轉身去看身後。發現身後無人,他又在原地轉了一圈,將四周全都掃視一遍方才放下心。
正當他想接著往前搜尋時,身側似有一道白影飄過。他渾身又是一怔,猛然扭頭定睛去看,卻依舊空無一物。
可身後,卻傳來一陣陰森森的感覺。
“啊——”
一身可怖妖怪打扮的修燭正站在那裡,麵容猙獰地死死盯著他。
他驚聲大叫,拔腿就往回跑。但被觴澤馭靈控製的修燭隻一閃身便飄到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彆殺我!彆殺我!妖……妖……大仙!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啊!”
鎮長並未認出修燭,直被嚇得語無倫次,瑟瑟縮縮地蹲下身抱頭求饒。
修燭趁他不注意迅速掩麵偷笑,但很快又恢複了方才瘮人妖怪的凶相:
“還我兒命來!”
修燭沒來由的一句話聽得鎮長一頭霧水,他慢慢放下抱頭的雙臂,戰戰兢兢地看向修燭:
“大仙,我我我都不認識您,何時害過您兒子啊!”
“還敢嘴硬!半月多以前,你是否在此搶走了一隻冰蠶?”
修燭怒目而視,提高了調門吼過去。
這下,鎮長知曉她為何找上自己了。
但想到冰蠶如今的去處,他吞吞吐吐地不敢承認,生怕承認之後自己便會遭到毒手:
“我我沒……”
看來此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恐嚇還不夠,得用點手段逼供才行。不過依照觴澤的性子,他定是不會同意的。
修燭索性跳過了觴澤,兀自念了火訣咒語,一揮手,一朵小小的火焰便將鎮長的胡子燎了個精光:
“再要隱瞞,我即刻取你性命!”
見識到妖怪動怒,鎮長恐再不說實話真被她傷及性命。
他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扔了燈籠直接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是、是、是我!可我不知道那是您的愛子啊!求求大仙放過我吧!”
“他在何處?”修燭用力一甩衣袖,負手側身。
“這……”
鎮長停下叩頭的動作,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前兩日他不吐絲了,突然化成了一隻玉蠶。我見他於我無用就、就尋了個大戶賣了。”
“何人?”修燭斜睖向他,陰惻惻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
“我隻知他來自鬆城,聽聲音是個年輕公子。”
說著,鎮長感受到修燭往他身前靠近了一步,便急得飛速在腦海裡尋找那日與他交易的人的特征,
“他左手大拇指上戴著個成色極好的墨玉扳指,彆的我真不知道了,求大仙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眼看他和盤托出,修燭也不願再在他身上浪費功夫。怒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他逼近,他便立刻驚恐萬狀逃遁了。
“你答允過我不傷人。”
觴澤從暗處一株桑樹後走了出來,對修燭方才的胡來頗有微詞。
若非事出緊急,便是同修燭扮作妖怪嚇人他也是不會答允的,更彆說修燭險些傷了人家,實在有悖他平日的作風。
“隻是胡子沒了而已,過幾天就長出來了。”
修燭滿不在乎地撩開長發,想到如今小冰蠶的所在,忍不住抱怨,
“你還是擔心擔心我吧。”
修燭知道,年幼的冰蠶在遇險時雖無力反擊,卻可通過將自身玉化自保。想那小冰蠶必是遠離母親,又不堪受人勞役,這才玉化封印。
可他這麼做,倒讓他更遠離親人。眼下雖有修燭相助,要使他們母子團聚,也還是要費不少功夫的。
而那位鎮長那邊,他一路驚慌失措一口氣衝回了府裡,關上房門後仍是驚魂未定。
臥房裡,真正的冰蠶妖出現在他眼前。一根冰蠶絲伴隨著冰蠶妖的獰笑纏住了他的脖頸,未及他呼救,濃重的妖氣便模糊了他的意識。
園中水井發出撲通一聲響,水花高高濺起,很快又落回井內。
冰蠶妖拂去身上沾染的水滴,化風離開了此地。
————
鬆城,一棟平平無奇的樓閣內。
正堂燈火通明、座無虛席,來往的人談笑風生,相互招呼著並肩入座。
兩旁矮桌上擺好了各色酒食瓜果,每處桌前都放置了一扇屏風,擁有這樣獨立坐席的,皆是衣著華麗的達官貴人。
此處是鬆城最大的典拍行,書畫古玩、奇珍異寶,獵奇的、昂貴的,俱在此流通,也唯此最為多樣。
正中的閣樓上,堂倌高聲請眾人噤聲落座,待堂內靜下,今日的拍品便在萬眾矚目下陸續登場。
“今日最後一件寶物——星蘊珠——”
牙郎拉長了聲音,更為這件珍寶增添了神秘與貴重。
紅綢揭開,錦盒內的星蘊珠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
其大小與核桃相當,通體藍紫,隱約可見中心的星宿。燈火照耀下,星蘊珠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起拍價——三百兩——”
“我出三百五十兩——”
“四百兩——”
台下的賓客中,囊中羞澀的隻得在一旁起哄,而對此物誌在必得又腰纏萬貫的則爭相加價。
隨著一聲聲加價聲落下,競拍的人也越來越少。
忽然,一小廝從一扇屏風後走出,高聲向台上叫喊:
“我們公子出價六百兩——”
此話一出,賓客席立刻炸開了鍋。他們紛紛回頭望去,想要看看屏風後出手闊綽的是哪家的公子哥。
一旁與觴澤對坐在矮桌前的修燭聞聲,側目透過屏風縫隙瞧去,恰好見到那人正以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而他左手大拇指上戴著的,正是一枚墨玉扳指。
看來今日這地方來對了。
回頭時,修燭正迎上觴澤的目光。
觴澤也見到了那人的扳指,此刻,他眼裡流露出一絲欣賞,對修燭來到鬆城後便前往此處蹲守的決策更為肯定。
修燭看著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越看越給他一種不詳的預感。
正當牙郎準備擊鼓定音時,修燭卻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七百兩——”
“噗——”
觴澤口中的茶水還未咽下去,便被她這一嗓子叫得直接噴了出來。
修燭是定然拿不出這七百兩紋銀來的,那麼這個付錢的冤大頭便隻能是自己。
“七百兩——成交!”一錘敲下,交易塵埃落定。
修燭往外看了看,鎮定自若地示意觴澤待典拍會結束後去付錢。
觴澤可鎮定不了。
他以手背擦去了嘴邊的茶水,止住咳嗽後咬牙切齒道:
“你要再多的衣裙我都可以替你買,可這種華而不實之物,實在沒有破費的必要。
隻看那些富家子弟競拍便好,你湊什麼熱鬨?”
“你不也是富家子弟嗎?觴大少爺?”修燭神情自若地調侃。沒想到慷慨穩重的觴澤竟也有在金銀上失態的時候。
“我……”
觴澤正要與她辯解,一個堂倌卻走了進來。他客客氣氣的對著兩人行了禮,隨後便要帶領他們下去辦相關事宜。
“去吧。”修燭向他揮了揮手,接著便低頭去拿盤中的糕點品嘗。
此時,觴澤一口白牙仿佛要咬碎了。他雙拳緊緊攥著,卻也隻能壓下心痛與火氣同堂倌下去付錢。
與觴澤同樣帶著怒意的,還有旁邊的那位公子。他眼見即將到手的寶貝被人截了胡,原本喜悅的心情頓時被攪散。
那公子起身繞過屏風,將阻隔的簾子一掀,欲好好瞧瞧這位奪他所愛的是何人物。
聞得珠簾碰撞的清脆聲響,修燭止住飲茶的動作,抬頭瞧去。
這一眼,那公子卻看呆了。
明亮的燈火映照下,眼前的女子麵若桃花,她眼裡的光清冷疏離,卻在見到他後盈盈一笑,朱唇輕啟:
“公子可是有事?”
“噢……在下、在下失禮了。”
逼近嘴邊的慍怒和不甘此刻煙消雲散,他從修燭輕柔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拱手作揖,
“在下徐朗,敢問姑娘芳名?”
“修燭。”
修燭垂眸看了眼杯中漂浮的茶葉,飲茶時,嘴角微微出現一絲弧度。
徐朗似乎將方才的意圖全然忘卻,與修燭打了招呼便話起家常來:
“修燭姑娘可是初次來此,近年來的典拍會我未落下一場,可對姑娘倒是麵生。”
修燭放下茶杯,坦言:
“我來鬆城遊玩幾日,見此處有趣便來看看,不想竟有緣能得到如此奇異的寶貝。”
“莫非姑娘也喜愛收藏奇珍異寶?能與姑娘相識,倒也是緣分。”
徐朗臉上始終帶著笑,不過接下來的話,卻在初識的境況下略顯逾矩,
“姑娘在何處落腳?可願賞臉去寒舍一坐?”
“今日多有不便,待改日再約。我就住在典拍行左側的第一間客棧,公子得空來尋我便是。”
修燭雖回絕了他,卻告知了自己的住處。
若是有生人在旁,徐朗這番舉動定會被視作紈絝子弟勾搭良家女子。
可他接下來的話,卻真真是表明了他並無此意。
“修燭姑娘,我甚是喜歡這星蘊珠,不知姑娘可否割愛相讓,我願出……唔!”
突然,旁邊冒出的人一把捂住了徐朗的嘴,瞧他的打扮應是個隨從。
他一邊緊緊捂住不讓徐朗開口,一邊迅速對修燭作彆:
“這位姑娘,我們家公子該回府了,改日再聚,告辭!”
說完,隨從便半抱半拖著徐朗離開了典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