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師!大師!”
客房外響起的叫喊敲門聲將熟睡的兩人吵醒,觴澤頭腦裡雖還蒙著一層睡意,也隻能迅速穿好衣裳去開門。
“大師,出事了出事了!您快隨我去看看吧!”
門一開,一位少年便上氣不接下氣地靠向門框。他順了順氣,方又心急如焚地請求觴澤隨他一同前去。
大清早被攪擾了瞌睡,修燭本就煩躁得很。麵對觴澤投來的目光,她蹙著眉走到門口先將他往外推了出去,隨後便要關門回身去睡回籠覺。
“走。”觴澤不由分說地將她一同拽出門,兩人隻簡單梳洗一番便隨著少年一道風風火火地趕了去。
“今日一早便聽說老周家的蠶房結了大蠶繭,老周執意要將那蠶繭煮了抽絲,大夥兒攔都攔不住。”
幾人一邊趕路,少年一邊簡述了他來請兩人的原由。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一處蠶房外。
蠶房門口的草棚下架著一口大鍋,鍋裡燒的清水冒著熱氣,鍋邊還圍了一群鎮民。
鎮民們翹首望著蠶房,而少年口中的老周便在眾人的矚目下,愛不釋手地抱著一顆半人高的蠶繭從蠶房裡走了出來。
眾人見狀趕緊上前擁住他議論紛紛,有幾個年長些的,甚至還對著他苦口婆心地勸告。
而老周對他們所言卻是不屑一顧,在多聽了幾句後,竟忍不住不耐煩地還嘴:
“你們做什麼,這蠶繭是我家的,我愛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與你們何乾?”
“老周啊,你可莫要為財迷了心竅,想想老趙他們幾個,有哪個不是賣了此物之後便失蹤了?”
一位年逾四十的男子還在規勸,所言儘發自肺腑。
“是啊,他們可是沒一個逃掉了的,你可當心步他們的後塵!”
旁邊的一名大嬸也隨之附和。
老周越聽火氣越大,還在固執己見:
“那是他們自己不當心!我偏不信,這青天白日的,哪來什麼妖怪作祟?”
“哎呀,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們關心你才好言相勸,你這……”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規勸,場麵看起來極為混亂。
“借過借過,大師來了。”
人群外忽然傳來少年清亮高亢的聲音,眾人立即安靜了下來,紛紛回過頭去看身後的幾人。
見少年帶來了救星,他們仿佛吃了一劑定心丸。
在讓開一條道等二人走到老周身旁後,忙又迎上前請求觴澤:“大師,您快勸勸他吧!”
“可否讓我看看?”
觴澤看向老周懷裡的蠶繭,輕聲詢問。
望著眼前的陌生人,老周收緊了雙手將蠶繭往身後攬了攬,生怕他會與眾人一樣勸自己丟棄掉這得來不易的珍寶。
可觴澤的神色尤為溫和,周圍眾人也在不停地勸他,他便勉強信了這鎮長親自請來的大師,將信將疑地將蠶繭放在了灶台上。
觴澤圍繞蠶繭打量了一圈,又撚起一縷絲拉開。這蠶絲雖也纖細,卻僅僅隻是一縷也拉扯不斷。
他又催動天眼查探一番,除卻蠶繭大小不同尋常、光澤鮮亮些、韌性更強些以外,便無任何不妥。
他凝神思忖了一會兒,轉身看向修燭。
修燭便上前撚絲瞧了瞧,又湊近蠶繭嗅了嗅,最終也是匪夷所思地對他搖搖頭。
老周見狀,麵向眾人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信心滿滿道:
“既然二位大師都未看出有何不妥了,你們也彆瞎操心了。再者說,若真有異樣,如今有兩位大師在此,難道我還能讓妖精擄了去?”
眾人聽後一時啞言,疑慮又為難地麵麵相覷。但考慮到觴澤與修燭兩位捉妖師都在此,想必也沒有哪個妖怪敢自尋死路。便在懷著崇敬的心對兩人告彆後,紛紛散了去。
既然無人阻攔,老周也可安心去進行他期盼多時的工序。
他又往灶裡添了幾根柴火,待鍋中水沸騰之後便急不可耐地將蠶繭投入了其中。
煮繭許久,蠶繭一角方才露出絲頭。老周熟稔地將已備好的蠶繭撈出,又趁晾備間隙回屋取了抽絲器具。
待一切準備妥當,他便開始滿心歡喜地抽出這根即將令他收入不菲的晶瑩蠶絲。
這蠶繭本就大得異常,裹的絲也就更厚重,老周即便借著器具也從白日抽絲到了入夜,且還未完全抽完。
餘下的幾個想要一睹究竟的鎮民早在旁觀了幾個時辰後便失了耐心離去,隻有觴澤與修燭還在蠶房外守著。
今日修燭沒睡成懶覺,又乾巴巴地陪著觴澤盯了老周一整日,早就困得不成樣子了。
她坐在石階上,上下眼皮不停地打著架,在撐著的腦袋重重磕下後,她終於忍不住要先行回客棧去。
正當她準備起身時,一個小男孩手捧著陶碗從屋裡走了出來。
男孩走到兩人麵前止步,將陶碗舉到他們眼前,臉上略帶羞赧:
“大哥哥、大姐姐,你們守了我爹一整日,定是累了吧。這是我娘方才烤的紅薯,你們嘗嘗。”
“多謝。”
兩人向他道了謝,微笑著一人拿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
一聞到甘甜焦香的味道,修燭立時來了精神。
掰開烤得皸裂發黑的皮,濃鬱的香氣頓時升騰入鼻激起食欲。
她湊到嘴邊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金黃的薯肉。軟糯甘甜在舌尖綻開,還帶著一絲柴火熏烤的焦香,霎時驅散了秋夜裡的涼意。
饑困交加的時候,再平凡的食物也能讓人吃得津津有味。連修燭這樣對吃食挑剔的人,此刻也覺得口中的薯肉似蜜糖般香甜可口。
小男孩見到母親的手藝被他們認可,站在旁邊開心地笑了起來。但看到還在忙著抽絲的父親,童稚的臉上便換上了與他這個年紀不符的擔憂。
他往觴澤身邊靠近一步,圓乎乎的小臉上兩條眉毛緊擰著:
“大哥哥,他們都說家裡有大蠶繭的養蠶人都讓妖怪抓走了,我爹他……也會被抓走嗎?”
稚嫩的聲音傳入耳中,令觴澤不禁神色一滯。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去看男孩。
男孩不高,身形也瘦小,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裡此時充滿憂思。
觴澤心中的柔軟被他觸動,久藏於心的記憶似乎也被喚醒。
他與男孩對視良久,即將說出口的話卻讓男孩真摯的眼神生生看回了他腹中。
他並未講出實話,而是在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後,柔聲安慰:
“有大哥哥在,不會讓妖怪抓走你爹的。”
“嗯,我相信大哥哥。”
即便是陌生人,男孩對觴澤的話也依舊深信不疑。
他的臉上再度換上天真爛漫的笑容,他扭頭看了一眼忙碌的父親,便又端著陶碗轉身跑回了屋裡。
望著男孩離去的背影,觴澤內心久難平靜。
“哎,再不吃涼了。”修燭的聲音將他的思緒喚回。
趁著觴澤與男孩交談的功夫,修燭已吃完了自己的烤紅薯。但她仍未填飽肚子,看著觴澤手裡的半個,她肚子裡的饞蟲似乎又躁動了起來。
觴澤彆過頭去,正好迎上修燭垂涎自己手中烤紅薯的目光。她適時舔了舔嘴唇,觴澤也就被她的下半張臉吸引了注意。
此時,修燭的唇邊還殘留了點金黃的薯肉,臉上也沾了幾道薯皮上焦黑的碳灰。即便是在夜裡,這些色彩在她白皙的肌膚上也尤為顯眼。
看著她滑稽的樣子,觴澤有些忍俊不禁。他將剩下的半個烤紅薯遞到她麵前,為了不讓自己失態,忙又彆過頭去不看她。
“你笑什麼?”
修燭滿麵疑惑,在看到觴澤指間上沾著的灰後,下意識地攤開自己的雙手看了看,這才反應過來他因何發笑。
她忙抬手去嘴邊擦拭,觴澤見她久久不接,複又回頭看她。結果這一看,直接令他前功儘棄。
修燭看他笑得愈發起勁,手上擦拭的動作也逐漸加快。
可修燭看不見的是,她臉上原本的灰痕連同她手指上的融合在一起,隨著指間的溫度慢慢地在臉頰、鼻尖蔓延開。她越抹,觴澤的笑意也就越深。
即便身邊沒有鏡子,修燭也從他的笑中明了了自己臉上的光景。她索性放下手,懊惱地輕哼一聲。
觴澤見到她茫然無辜又焦急樣子,又有些不忍心,便往她身旁挪近了,將衣袖攥在手心去替她擦拭:“彆動。”
柔軟的衣料觸在肌膚上,一點一點地擦淨灰痕。觴澤的動作輕柔仔細,生怕觸疼了她。
偶爾不慎肌膚相碰,他的溫暖便自指間偷偷溜到了她臉上,悄然流入了她心裡。
修燭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乖巧地一動不動任由他在自己臉上擦拭。
他的麵容近在咫尺,鳳眼中的星光溫暖柔和。溫熱的呼吸拍打在她麵頰上,每掠過一寸便泛起一絲緋紅。
從前修燭總愛時不時挑逗這個木訥清冷的捉妖師,在見到他尷尬無措的模樣後,自己心裡總有種難以言喻的輕快歡愉。
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不過與他靠得近了些,她這顆經千百年洗禮早就做到不羞不臊、不為所動的心,此刻竟跳得有些快了。
修燭最終把原由歸咎於觴澤下手太重了,因他擦熱了自己的臉,所以導致她整個人也開始發熱。
也是觴澤為人正直——說好聽點是清心寡欲,難聽點便是不解風情的大木頭。
得虧他一心專注於擦灰才能做到麵不改色,若換做平時,他早就羞得趕緊找個理由遁走了。
“好了。”觴澤收回手,看著她微紅的雙頰,奇道,“你臉怎麼紅了?”
“你……擦……得太重了。”
修燭講話支支吾吾,遠沒有了平日的滔滔不絕。
觴澤回憶了片刻,自己何時下手重了?分明很輕。他也顧不得多想,將手裡的烤紅薯又往她麵前送了送。
金黃的薯肉映襯下,修燭的臉更燙了。她趕緊彆過頭去,不願讓觴澤發現自己的窘態。
觴澤以為她心裡又彆扭了,無奈地舒了口氣後,隻好自己去吃剩下的那半個烤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