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好騎著電動三輪車帶他們去了自家最大的一片荷花池。今天天氣很好，甚至有點曬，家裡唯二的草帽分給了女生，他們倆男生就頂著頭頂的大太陽往池塘走。季好本來還怕唐浪不適應，結果這人一路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興奮得像剛出籠的小動物。

池邊的樹上綁著秋千，樹蔭下有好幾個小孩在玩泥巴，笑鬨聲傳出去很遠。季好在這邊放了繩子推船下水，忽的就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小好！”鄰居的姐姐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衝他揮手，示意他過來，“太曬了，你過來，把你同學也叫上。”

“來了，”季好帶著他們過去，剛站定腿上就多了個掛件，季好把還穿著開襠褲的小孩一把撈起來抱臂彎上，捏著小孩藕段一樣的胳膊問，“姐，有事嗎？”

“喏，吃蓮蓬，早上剛摘的，跟你同學分分。還有，這麼大太陽你也不說給同學準備個帽子，”鄰家姐姐十分熱情地遞給他一把帶著梗的嫩綠蓮蓬，又熱情地拉著唐浪坐在麵前的小板凳上，十分熟練的在荷葉上剪了兩個洞往他頭上一蓋，拉出兩撮頭發用小皮筋紮成朝天的揪揪固定住，嘴裡忍不住誇讚，“這娃娃真俊。”

唐浪嘿嘿笑，眼睛彎成月牙，好聽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鄰家姐姐被他逗得合不攏嘴，又挑了幾個蓮蓬送他。

幾人拿著蓮蓬上船，小船不深，他們坐著荷葉就到了肩膀。季好劃了一會，讓小船停在池塘中央，唐浪借著水麵的倒影左看右看，對這個新造型十分滿意。接著他把多餘的蓮蓬都遞給季好，隻留了一根最筆直好看的握著梗當劍使，嘴裡還發出“唰唰”的配音。玩了沒一會又膩了，他挪了挪屁股，湊過去把蓮蓬遞給季好，張著嘴巴指了指，示意自己想吃。

季好還沒答話，虞清梨先皺著眉一腳踹他屁股上，“想吃自己剝啊。”

“沒事，這個不好剝，我來就行，”季好虛虛攔了一下，用濕紙巾擦乾淨手，很快剝好幾個放到唐浪手心裡，又觀察了一下虞清梨的神色才勸道，“你彆踹他，他不經踹的。”

虞清梨剛平下去的眉心又是一皺，季好見狀慌忙避開她的眼神，飛快補充道，“我也就隨便說說，不用在意……”

唐浪委屈巴巴地瞅了一眼虞清梨，癟著嘴問季好，“裡麵的芯苦嗎？”

“這種不苦，老了才苦，”季好也瞅了一眼虞清梨，又多塞了兩顆到他嘴裡。

唐浪這才安心嚼嚼嚼。

確實不苦。

太陽漸漸被雲層遮住，荷葉味的風從水麵上吹過，一切都舒適得恰到好處。唐浪吃乾淨蓮蓬後躺下來，頭枕在季好腿上昏昏欲睡。季好把剩下的蓮蓬空殼一個一個懟到他額頭上，唐浪無語，一巴掌揮過去還被季好手疾眼快抓住。

唐浪打了個哈欠，也沒跟他計較，任他抓著自己的手腕晃來晃去，“我哥應該看見成績了啊，怎麼還沒打電話過來罵我。”

時歡接茬，“可能習慣了吧，我爸現在也懶得說我。”

唐浪嘻嘻一笑，“其實我根本就沒帶，手機我放床頭上了。”

時歡撇了他一眼，挺無語的。

“再玩一會就回去吧，”季好提議，“兩點多了，該吃飯了。”

唐浪仰頭看他，“午飯吃什麼啊？”

“你們想吃什麼？”

“都行，昨天做的就很好吃。”

時歡舉手，“我還想吃辣椒炒肉。”

“好。”

季好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肉和青菜都炒了兩盤。吃飽喝足後唐浪拉著時歡出去逛，路邊的小店裡在買手工的、帶著本地特色的木雕、竹編、染布，還有一些看起來就很好吃的糕點，回來的時候唐浪就想買，但是虞清梨沒讓，這會他終於能仔細挑挑。

虞清梨留下跟季好一起洗碗，收拾完再去找他們。

季好把碗一個個洗乾淨，擦乾後再統一放到碗櫃裡，虞清梨就坐在旁邊玩手機。她本來要幫忙，但被季好以洗不乾淨為理由拒絕。

“虞清梨。”

洗著洗著，季好突然叫她，虞清梨疑惑抬頭，“嗯？”

季好虛握了個拳，從拇指和食指圍成的圈裡吹出一個彩色泡泡，“你看。”

虞清梨笑了一下，衝著泡泡的方向很輕地吹了口氣，“挺好看的。”

半晌沒等到回話，虞清梨有些奇怪，抬眼去看季好，卻發現他的視線雖然落在自己臉上，但卻在走神。

虞清梨猶豫著用手背揩他看的地方，“怎麼，有臟東西嗎？”

泡泡應聲而破，發出“啵”的一聲，季好下意識用手背去揉眼睛，被辣到“嘶”了一聲，連忙打開水龍頭清洗。

虞清梨看見他彎著的白色脖頸，又看見從他手心裡露出的一點尖下巴，好一會才上前查看情況，“沒事吧？”

季好剛衝乾淨眼睛裡的泡沫，聞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沒事。”

他眼睛還紅紅的，生理性地流了兩滴淚，應該還是不舒服，他抬手又想揉。

“彆動了，”虞清梨皺著眉拍開他的手，“拿濕巾擦啊。”

“你能幫我拿一下嗎？濕巾在褲子左邊口袋裡，”季好抿了抿唇，聲音很小，“我眼睛疼，看不清。”

虞清梨不疑有他，伸手去拿。他口袋挺深，虞清梨往裡探，驀然感覺到手底下溫熱的皮膚在抖。

虞清梨福至心靈，抬頭看他。

季好的頭往後微仰著、臉偏向左邊，眼睛一眨一眨的，耳朵紅得滴血。因為姿勢的原因兩人現在離得很近，他一隻手撐在後麵的台麵上，咽了口口水，帶著喉結也上下滾動，控製不住地抖。

虞清梨一頓，突然反應過來他在胡扯。

什麼看不清。

從口袋裡拿個濕巾還要眼睛？

心裡猛然升騰起一陣被人戲耍的氣憤，於是虞清梨的手轉了個向，指腹貼著季好的腿一寸一寸往下滑，感覺到他抖得更厲害了之後兩指夾住包裝袋的邊緣迅速往外拉，“啪”一聲把濕巾甩到了季好臉上。

季好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蹙著眉悶哼一聲，虞清梨翻了個白眼也沒管他，徑直出去了。

……

虞清梨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看見季好出來，他換了身衣服，身上帶著水汽，發尾也濕濕地翹著，應該是洗過澡。兩人眼神對視上，虞清梨哼了一聲，移開視線沒說話。季好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幾步上前找話題跟她搭話。

“去找他們嗎？”

他一靠近就帶著一陣涼意，虞清梨下意識往旁邊退了一步避開，皺著眉問他，“你用冷水洗的？”

季好打量著她的神色，也沒敢說謊，“怕你等太久……”

虞清梨臉冷下來，語氣也差，“你彆離我那麼近。”

季好眼睫顫了顫，乖乖落後她幾步。

這個點街上還沒什麼人，兩人走在樹蔭底下，中間隔了差不多一米的距離，誰都沒再說話。

……

時歡遠遠看見他們倆一前一後過來，還覺得挺稀奇，於是杵了杵旁邊專心致誌吃雪糕的唐浪，小聲跟他八卦，“他們倆還沒和好嗎？”

唐浪小口小口吃著，沒什麼搭理她的心思，“怎麼可能，他們倆昨天晚上就和好了。”

時歡挑了挑眉，一如既往、飛快地捕捉到關鍵詞，“昨天晚上？”

“你不知道啊？”唐浪抬眼看她，藍眼睛亮亮的，得意到不行，“你過來點，我告訴你……”

時歡聞言，十分順從地歪頭湊過去聽自己不知道的隱秘。

結果唐浪就說了一句這不叫吵架。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在時歡腦子裡過了一圈，進一步證實了她先前的猜測。正巧他們倆也走近了，於是時歡沒再說什麼。

虞清梨伸手翻了翻中間的塑料袋，問唐浪，“都是你挑的？”

唐浪回道，“我們倆一起挑的。”

裡麵雜七雜八一大堆東西，什麼吊墜、手串、木雕、布料，甚至還有兩塊彩色的、摸起來溫溫熱熱的石頭。

“對了，我還跟你買了一樣，”唐浪吃完最後一口，從塑料袋裡翻翻找找，掏出一枚戒指遞給她。

“怎麼想起來送我這個？”虞清梨有些新奇，接過戒指套在右手食指第二節指節上轉動查看。

戒麵是惡魔山羊的樣式，山羊的眼睛裡鑲嵌著兩顆藍寶石，額頭嵌著透亮的鑽，戒圈是犄角圍成的螺旋式弧形，做工很精致，也挺有分量的，看著像是足金。

唐浪得意地揚起下巴，露出一個求誇獎的表情，“看著和你很搭就買了，喜歡吧。”

“挺喜歡的，謝了。”

“你喜歡就好，”唐浪嘴角上揚，又在袋子裡一陣翻找，指尾勾著一條項鏈拉出來遞給季好，“這是你的。”

項鏈跟戒指一個款，底端是一個銀飾的山羊頭，被一個中心刻著十字的倒三角狀的小鐵片連在鏈條上，再往上幾厘米還連了一小根山羊骨。

項鏈落在季好手心裡，涼得他忍不住蜷縮了一下手指。麵前的唐浪笑得一臉傻相，像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送出了兩件多麼棘手又不合時宜的禮物。季好視線偏移了一刻，又看向他身後的時歡，後者衝他微挑了一下眉，與他坦蕩對視。

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唐浪撓了撓頭，剛想問他是不喜歡嗎，又被遠處傳來的一聲巨大爆竹聲打斷，嚇得沒忍住吐出一個字。

就像是一個信號，伴著頹紅的夕陽又一簇煙花在天邊炸開，緊接著就是數不清的絢爛煙火，紅的、紫的、黃的……各種顏色迸發出來直至遮住大半片天。

“晚會開始了，”季好收回眼神，把項鏈係在脖子上，“我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