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村裡人早睡了,四周靜悄悄的,隻偶爾傳來兩聲狗吠。兩人借著月光沿著河岸並肩往前走,晚風吹得人泛涼,虞清梨把衛衣帽子抖了抖兜頭戴上,肩垮下來,心裡說不出來的輕鬆。
季好看見她帽尖上一晃一晃的小球,壓下心裡想揪一把的衝動,又往她那邊邁近了一步,溫聲說,“沿著這條河再往前走十分鐘,跨過一座小橋就能看見一個小賣部,我小時候最喜歡纏著我媽帶我去那買糖吃。”
虞清梨很少聽他提起已故的父母,今天大概是觸景生情,一時間還覺得很新奇,“阿姨每次都會跟你買嗎?”
“會,”季好難為情地撓了撓臉頰,“不買我就一直哭,抱著店門口的柱子不鬆手,我媽丟不起這個人就會給我買。”
虞清梨很難想象那個畫麵。她認識季好的時間節點太晚,他們倆獨處的大多時候季好都會乖乖做自己的事情,溫柔又內斂,像個漂亮的花瓶。
但也有例外。
她不知道季好還記不記得,那天葬禮虞書馥讓她帶季好出去轉轉,虞清梨帶他去吃了自己最喜歡的冰淇淋球。
這東西擱在平時虞書馥都不會讓她多吃,但是虞書馥不在,所以虞清梨每個口味都來了一份。兩人在那個金燦燦的午後一勺一勺吃完超大份的冰淇淋,晚上季好就發起高燒,虞清梨怕挨罵,把責任全推到了季好身上。
等吊完水回家,季好好不容易能休息會了,還被虞清梨一頓威脅,警告他不能說出去,特彆是不能讓虞書馥知道。但是虞書馥用腳趾想都知道是誰的問題,也沒聽虞清梨胡扯,抓起她就賞了一頓竹筍炒肉。
虞清梨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是季好出賣了她,而季好還住在她家,於是虞清梨開始各種暗戳戳地針對他,包括但不限於推倒他剛搭好的積木城堡、把他的畫塗得亂七八糟、有朋友來玩就把他關在客房不讓他露麵等等。
直到一次,虞清梨大晚上偷摸進他房間準備嚇他一跳的時候發現床上沒有人。季好躲在衣櫃裡,眼睛鼻尖都哭得紅紅的,人也一抽一抽的。
“你哭什麼啊?”虞清梨蹲下來借著月光看他。
季好抽抽噎噎的,沒敢說真話,隻是說,“我想爸爸媽媽了。”
“可是你爸媽已經去世了啊,”虞清梨撇了撇嘴,十分不解,“你想他們有什麼用。”
於是季好哭得更大聲了。
虞清梨怕他招來人自己又要挨罵,連忙捂住他的嘴,“你彆哭了,這樣,隻要你不哭了我就幫你實現一個願望,怎麼樣?”
季好眼睛一眨又落下兩滴淚,掉在虞清梨手背上灼人得很,於是她又收回手,跪著膝行兩步靠近他,學著虞書馥安慰自己的樣子親了親季好的眼皮,又輕輕地撫摸他的脖頸。
“彆哭了,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告訴我。”
季好看她站起來以為她要走,連忙拉住她的手,“我,我想好了,你以後都不能欺負我。”
虞清梨撓頭,心裡第一次升起了名為“愧疚”的情緒,“我,誰讓你告密的……”
季好嘴一癟,眼淚又湧出來,“我沒有,沒有告密……”
“誒,不是你就不是你,我跟你道歉,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虞清梨在他臉上粗糙地抹了兩把,慌得不行,又湊過去親他的眼皮,“彆哭了,眼睛都要哭壞了,對不起,是我的錯。”
“還有,”季好哽咽著繼續說,“你今天要陪我一起睡。”
虞清梨盯著天花板,迷迷糊糊地想著不是隻有一個願望嗎,怎麼變成了兩個了?胳膊有點麻,她試著動了動,但剛一動旁邊的人就跟上來,臉繼續貼住她。
虞清梨歎了口氣,認命閉上眼。
算了,兩個就兩個吧,畢竟他哭起來真的很難看。
也怪讓人心疼的。
就這一次,虞清梨後麵十分鄭重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再沒偷偷欺負過他,什麼事都儘量跟他商量。
想到這,虞清梨主動牽住他微涼的手,“沒事,明天我跟你買,你以前吃的哪個牌子?”
“大白兔奶糖,”季好聽出她語氣軟了幾分,手又握緊了一點,話鋒一轉,“王陽那個事我還是想自己解決。”
“?”
虞清梨無語凝噎,想抽手,不僅沒抽動還被握得更緊,“季好,我真想把你推河裡去。”
季好開始笑,顫動從胸腔一直延續到交握的手心,好一會才平複下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上次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虞清梨哼了一聲,“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就該先跟我說清楚,而不是這麼莽撞地想自己解決問題。”
“再等等吧,我不能什麼事都麻煩你的,”季好晃了晃她的手,依舊堅持,“你相信我嘛,好不好。”
“不是我不相信你,”虞清梨停住腳步站定在他麵前,正視他的眼睛,“季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解決的,向我求助也不是……”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季好打斷她的話俯身低下來,額頭擱在她肩上蹭了蹭,露出一個親昵依賴的姿態,“我知道你找過趙文博讓他不要欺負我,也知道你告訴姓黃的不要為難我,我還知道考前你麻煩監考老師多往我那轉轉,不要讓彆人影響我,我都知道的。”
“可是清梨,我想站在你身前,我是個男人,我怎麼能一直這樣下去,我不想,我也做不到。”
虞清梨心裡升騰起一直很怪異的情緒,連帶著她看向季好的目光都變得怪怪的。
季好……什麼時候算男人了?
但長大總歸是好事,虞清梨最終還是妥協了,揉揉他的耳垂,歎了口氣,“行吧,都聽你的。”
……
季好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床上裹著被子,隻露出一張臉的唐浪。
聽見聲音唐浪扭頭看了他一眼,“笑那麼開心,事情解決了?”
“還沒睡啊,”季好摸了摸鼻子,拿起被他丟在枕頭旁邊的空調遙控器把溫度調到22,笑意收斂了一點,開始裝模作樣,“啊?解決什麼?”
唐浪嘖了一聲,“少來,你跟阿梨不是在吵架嗎?”
“沒有吵架,這不叫吵架,”季好糾正他,後發製人,按住他正準備翻麵的手質問,“唐浪同學,這不是我的相冊嗎?”
唐浪哼哼兩聲,指著手機右上角的小符號試圖解釋,“這裡太無聊了,手機也沒信號,我本來打算直接睡覺的,但是這本相冊就放在枕頭下麵,硌著我頭了我才看的。”
季好鬆手,“那你看吧,我去洗個澡。對了,溫度彆再調低了,這屋裡冷得跟冰窖一樣。”
“知道了,還有,我覺得一點都不冷,”唐浪把身上的被子又裹緊了一點,滿不在乎地衝他擺了擺手,繼續看下一張。
季好洗完澡回來的時候,唐浪還保持著那個動作認真地翻看著相冊。
“明天再看吧,”季好不顧他的反對徑直從他手底下抽出相冊合上塞回枕頭底下,之後關了燈,“很晚了。”
唐浪伸手撈了兩下,見反抗無效也沒做過多無用的掙紮,癟著嘴平躺下來。
這邊和家裡很不一樣。
唐浪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清晰地聽見窗外傳來小動物的叫聲以及耳邊平穩的呼吸聲。
季好似乎背對著他,唐浪伸手摸了一下,確定後又用力把他的身體掰平。
“季好,你的眼睛鼻子長得好像叔叔,嘴巴像阿姨,”唐浪把被子拉高了一點,甕聲甕氣地繼續說著,“我沒有全家福,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誰。”
半晌沒得到回應,不知道季好是不是睡著了。唐浪疑惑地摸了摸他的眼皮,又被抓住手腕。
季好長歎一口氣,側過身來借著月光打量他,但也隻能看見他藍色的瞳孔在夜裡泛著的微微亮光。
“這些都不重要。”
唐浪的聲音低下去,帶著迷茫和委屈,“那什麼重要?”
“明天我會帶你去劃船、買花燈、看煙花,這些比較重要,所以,”季好把他的手塞回被子裡,“你現在應該乖乖睡覺。”
……
天蒙蒙亮的時候季好就醒了,他再一次把橫在腰上的腿推下去塞進被子裡,又把空調溫度調到24度,接著起床去洗漱。
清晨的霧氣還很重,空氣也清新,季好燒了一壺水,蹲在門口一邊喝一邊看樹上的麻雀。
這個點街上的人還不多,季好喝完水去集市逛了一圈,買了一大袋包子饅頭豆漿。不少人昨天都看見了那輛豪車,但礙於時間不合適沒問,現在看季好一個人都圍過來探聽情況。
季好統一解釋是同學,眾人長“哦~”了一聲。大家都知道季好是被私立學校挖走的好苗子,同學肯定也是非富即貴,於是表示理解,紛紛拿出自家的招牌吃食送給季好,生怕他被城裡人看不起。
季好到家的時候掌心都快勒斷,又坐了一會才去叫他們幾個起來吃早餐。
他們仨都還迷迷瞪瞪的,洗漱完遊魂一樣坐到桌上喝豆漿。
唐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了一眼並沒有戴手表的手腕,“這是什麼時間啊?我不是在上學吧?我是放假了吧?”
虞清梨斜睨了他一眼,“吃你的,哪那麼多話。”
唐浪乖乖閉嘴,又咬了一口紅糖饅頭。
幾人把桌上的東西吃的七七八八,唐浪捂著肚子長歎一口氣,仗著腿長輕輕蹬季好屁股底下的凳子,“我吃飽了,同桌,我們等一會去乾嘛?”
季好正在拆衛生紙的包裝袋,聞言“唔”了一聲,把手裡的紙給他們一人分了一張,“去摘蓮蓬,你們來得巧,正好還剩最後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