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傾瀉進來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在季好臉上，使得王陽能清楚得看見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王陽看見他瞳孔放大，看見他顫抖的手，看見他的憤怒、悲哀、不可置信，甚至看見了他黑色瞳仁裡倒映出來的跪在地上涕泗橫流、狼狽不堪、毫無尊嚴的自己。

門板將小小的空間隔絕成兩方天地。

完了。

王陽灰敗地垂下頭。

全完了。

……

“虞清梨。”

虞清梨停住腳步順著聲音回望過去。

趙文博把手機拋給她，“我聽你的不動季好，那他打我的人怎麼算？”

手機上赫然是趙文博跟黃哥的聊天界麵，多餘的記錄刪了，隻剩下幾張照片和一條讓他快來三樓西邊男廁的消息。

虞清梨看著那些照片生理性反胃差點沒忍住吐出來，於是也沒再逗留，手機還給趙文博後一邊快步往三樓走一邊給唐浪打了個電話。那邊接得很快，大大咧咧的聲音隔著聽筒傳過來。

“跟我打電話乾嘛？”

“你現在人在哪？”

“教室啊。”

“幫個忙，去三樓西邊男廁領個人。”

“誰啊？”

“季好。”

一班在二樓最東邊，虞清梨馬不停蹄趕到三樓的時候，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伸著腦袋在往裡看，虞清梨穿過人群進去，正好看見唐浪的後腦勺。

“怎麼回事？”

唐浪聽見她的聲音轉過身，往旁邊退了幾步露出裡麵幾人，又指了指自己青了一塊的小臂，笑嘻嘻地說，“下次再有這種好事彆叫我了啊。”

“謝了，過兩天請你吃飯，”虞清梨拍了拍他的肩，走向最裡麵的季好，上下仔細打量，“沒事吧？”

季好搖頭，嘴角垮著一臉委屈。

其實真沒什麼事。

唐浪到的時候季好剛掙脫開三四個人的禁錮一巴掌扇到不知道是誰的臉上，一身牛勁給他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從後麵抱著季好企圖把他拖出包圍圈。

季好估計也是打昏頭了，看都沒看胳膊往後就是一杵。這一下是使了力的，好在唐浪反應快，用小臂格擋的同時往後撤了一步，不然這一下真能給他後槽牙懟斷。

那群人一看進來勸架的是唐浪也慌了神，又急急忙忙去拉季好。畢竟他們打就打了，唐浪不一樣，唐小少爺今天要是出事了這裡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

季好一看自己打錯人也蔫了，道了個歉，兩撥人乖乖的按唐浪的指示分開站到兩邊。

接下來就是虞清梨看見的那樣。

虞清梨把手裡的校服外套遞給王陽，“沒事就行，這件衣服是乾淨的，收拾一下，等一會要考試了。”

季好上前一步還想說什麼，剛張嘴就被虞清梨一個眼神製止。

一群人拾掇拾掇各自散了，唐浪幾步上前擠開季好低頭小聲跟虞清梨說話，虞清梨撇了一眼，默認了他的動作。

時歡在走廊上吹風，都快考試了才看見他們倆沉著臉回來，“你們倆乾嘛去了？”

唐浪嗷的一聲衝過來，把小臂上的傷懟到她眼前給她看，“他們打群架呢，你看你看，還誤傷我了。”

“群架？”時歡抓到重點，側身看向唐浪身後的虞清梨，“好解決嗎？”

唐浪想開口解釋，又發現自己也不清楚這事是個什麼情況，但他依舊十分樂觀，“有我在呢，當然好解決。”

虞清梨眉心狠狠皺起，直覺告訴她這事沒完。

……

學校誠不欺我，周五放學前成績果然出了，而且是在中午。

下午唐浪跟虞清梨換了個位置，跟時歡一起把成績單翻來覆去地看。先是感慨前幾名高分同學的努力，比如兩眼一睜不是打球就是刷題的季好以及幾乎沒有過過一個完整周末全用來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的虞清梨；再就是B哥和科技哥，B哥依舊隻是嘴上吹得天花亂墜成績反正毫無起色，科技哥這次大翻車，因為學校的屏蔽儀也升級了；接著就是唏噓平時認真學習但成績依舊不理想的，比如這次語英都過百但數學隻有六十的語文課代表；最後就是算自己的，唐浪把那些沒看清、不小心算錯的失誤分全加上，隻覺得自己高考可以拿下省狀元。

這東西真是比手機還讓人上頭，等他們倆惆悵感慨完下午都過了大半。

兩人口水都講乾，停下來喝水的間隙突然意識到後麵安靜得可怕，於是動作一致地扭頭，悄悄往後瞥了一眼。

虞清梨貼著牆單手直起撐著下巴在看手機，季好坐得很端正在寫習題。

兩人又扭回去。

非常好，風平浪靜。

其實一點都不風平浪靜，他們倆一下午沒說一句話，剛開始季好還會主動搭話，但看虞清梨沒有任何反應之後也慢慢回過味來了。前者心裡明白是因為那天的事，但想著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於是也沒多說什麼；後者心裡憋著氣，有意不理人，但這人真不理了又覺得不得勁，於是更加生氣。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裡過了一下午，幾乎是放學鈴響起的瞬間虞清梨就十分粗暴地提包走人，甩起來的書包帶子還差點抽到季好的臉。

唐浪看她一臉冷漠地站在門口，伸出來的手識趣地轉向握上季好，“還有什麼要收拾的嗎，沒有我們就回家吧。”

……

這事決定的倉促，唐浪和時歡原本打算在外麵找個酒店住，隻是計劃的火苗還沒燃起就被季好無情掐滅。

江沙村不僅沒有五星級酒店也沒有四星級酒店甚至沒有像樣的酒店，隻有小旅館，於是季好邀請他們倆到自己家住。時歡拒絕了這個提議，覺得自己一個女生去季好家不太好，於是唐浪軟磨硬泡叫上了虞清梨。

這下好了，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虞清梨被他磨了一整天死不鬆口，最後還是唐浪搬出那天去男廁英雄救美的事才成功拿下這局。

他們仨的東西提前就收拾好了，季好也沒什麼要帶的，於是一行人愉快地踏上新的征程。

送他們去江沙村的是虞家的司機，虞清梨順理成章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而後麵仨，唐浪坐在中間，季好坐在主駕駛後麵，時歡在另一邊。

季好在車上跟爺爺奶奶打電話，說今天有同學要來，不用管，晚上他回去做飯就行。那邊嗓門很大，嘰裡咕嚕地說著方言，季好應了兩聲，捂著聽筒問他們，“想吃什麼菜？我爺爺說現在去買。”

唐浪跟時歡頭擺的像撥浪鼓，“客隨主便，你做什麼我吃什麼。”

季好又問虞清梨，後者閉著眼正在休息，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食材後備箱裡有。”

季好從後視鏡裡盯著她看了幾秒，咬了咬下唇，垂著眼回話，“爺爺，不用買了。”

那邊又說了些什麼，季好答了兩聲好後就掛斷了。

唐浪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歪頭小聲問時歡，“他們倆鬨什麼彆捏呢？”

時歡但笑不語，低頭在包裡一頓翻找，拿出一袋□□糖，哄小孩似得遞到唐浪嘴邊，“來，沒吃晚飯吧？吃兩顆這個壓壓。”

唐浪莫名其妙地拍開她的手，“不是，我是問你……”

時歡撕開包裝十分強勢地掐住他的下巴往他嘴裡倒，“祖宗，你少說兩句吧。”

唐浪雖然不懂，但也乖乖閉嘴沒再說話。

車裡安靜下來。

開出市區後窗外的景色逐漸開闊。唐浪看了一會，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歪頭倒在季好肩上，“同桌，還有多久啊。”

季好調整了一下位置讓他能靠得更舒服，“快了，你睡一會就到了。”

困意上湧，唐浪深吸一口氣又歎出來。季好早一點的時候換了件常服，布料挺軟的，他沒忍住又蹭了兩下，閉著眼睛嘟囔，“其實我早就想問你的，為什麼你身上會有阿梨的香水味。”

“唐浪，”虞清梨不徐不緩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不噴香水。”

“這隻是一句歌詞，”唐浪音調升了一階，又馬上弱下去，哼哼唧唧繼續說，“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幽默。”

“好了，睡吧，”季好拉過他的左手，垂著眼在少府穴的位置打圈按摩。

唐浪的手很漂亮，細長勻稱、白白嫩嫩，既沒有繭也沒有疤，指甲、指節的地方透著健康的粉。

難怪數學隻考三十分，估計筆也不怎麼拿。

車駛下高速，不出二十分鐘就看見了江沙村的指示牌，司機跟著季好的指引一路進村，最後穩穩停在一扇半邊爬滿花藤的鐵門前。

季好叫醒唐浪，“到了。”

這時候是晚上七點，家家戶戶屋裡的燈都亮著。不遠處大大的梧桐樹下坐著一群正在下象棋的老人，邊上是正在玩鬨的小孩，這時候都一臉好奇地望過來。

季好下車，用鑰匙打開門，衝屋裡大聲喊，“爺爺奶奶，我回來了。”

屋裡應了一聲，很快走出來兩個老人。

季好把他們幾個都介紹了一遍，雙方寒暄完開始搬東西。

奔馳G63的後備箱打開，露出幾個泡沫箱子，裡麵裝著滿滿當當、保存完好的生鮮蔬菜和水果。冰袋都還沒化，季好收拾了一部分裝進冰箱，另外的依舊放在箱子裡。

晚上簡單炒了兩個菜應付了一頓，等吃完收拾完時間來到九點。二樓的房間一早就收拾好了，季好帶他們上樓，安置好後又下去跟爺爺奶奶說了會話。等一切收拾妥當再上樓的時候，他看見虞清梨蹲在二樓樓梯口的位置在看手機。

“怎麼了？睡不著嗎？”季好三兩步邁上來，蹲著平視她。

“有一點，我想出去轉轉，你有空嗎？”

“有，”季好站起來，一笑就露出兩個很淺的酒窩，“去河邊走走吧，你見過螢火蟲嗎，運氣好的話我們今晚能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