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捏(1 / 1)

執手相逢 枔樾 4033 字 2個月前

宋清徵垂眼看著鞋子上的茶葉沫,心裡隱忍著一股煩。

“我屋裡為何隻有嬤嬤在,芙雲和玉袖去哪兒了?”

張嬤嬤打開食盒,一邊兒擺著飯食一邊兒回稟道:“今兒一早就被二夫人叫去問話了,還是為前個兒姑娘落水的事。”

桌上擺著一碗蒸老了的蛋奶羹,外加兩隻春卷和一碟油汪汪的炒青菜。

“這會子還沒到飯點兒,大廚房的灶上都熬著藥,姑娘先將就用些墊墊肚子。”

蛋奶羹入口黏糊發澀,青菜也有些鹹過頭,她停了筷箸,乾咬著春卷以茶相就。

醒來還不到半個時辰,一連番的事兒都透著古怪,宋清蘭自小驕橫,仗著她的母親在府中囂張慣了,她曾經對這位“堂妹”又忍又躲,從沒像今天這般利落地“扇”而後快。

宋清蘭的母親柳氏是她二伯母,如今掌著整個府上的中饋,按理說這樣的人不該去得罪,可她死過一回後,隻想先讓自己活暢快。

“嬤嬤替我梳頭吧。”宋清徵換了臟濕的鞋,冷聲吩咐起張嬤嬤。

張嬤嬤聞言略頓,有些擔心地看她,滯了片刻後,取了梳子給她通發。

“姑娘身子還沒好,何苦再出門去受氣,此番還是先忍忍,等三姑娘氣性過了也就沒事了……”

宋清徵偏過頭,冷冷看了她一眼,張嬤嬤來不及收回手,梳篦“啪嗒”就摔在了地上。

“嬤嬤可知道披風的事?”

張嬤垂首頷了頷,回道:“前個兒姑娘落水,是柳大郎將姑娘救上來的,回來的時候姑娘身上是裹了件男式的披風。”

什麼?宋清徵嘴角微翕,她萬沒想到這件事還牽扯出了柳大郎……

她咬了咬唇,立刻回想起往事,落水那日是中秋節,祖母帶她去了相國寺,一則為給她與盧音合八字,二是要給她過世的父母添供燈。那日她沒有防備,在放生池雙手合十的時候,被人一把推下了水,芙雲說救她上來的人是一位女尼,為此她還曾打聽過女尼的法名。

而這位柳大郎,正是宋清蘭口中的“恒哥哥”,更是柳氏引以為傲的內侄兒,她對此人印象不深,這人為何突然救她?

“那件披風呢?”宋清徵環顧了一下臥房,並沒有看見什麼男式的物件。

“昨日一曬好就送到二房去了,興許三姑娘還不知道。”

宋清徵鬆了嘴唇,放下大半心來。

“咚咚咚——”

有人輕叩門。

簾櫳內閃進來一個婆子,仰著笑臉道:“錦穗姑娘讓老奴來傳話,太夫人請姑娘過去。”

張嬤嬤陪著她走了一刻鐘,芙雲和舒月正跪在榮安堂的地上。

“她們倆是貼身侍候你的,卻一個比一個粗疏,既已合了婚帖,泠丫頭就在棲蟬院安心繡嫁吧,這兩個丫鬟,祖母便替你做主打發她們到田莊配人,也省得將來再帶累你。”

宋家的太夫人崔氏,封誥一品出身清貴,她年約六十鬢已半花,高挺的顴腮掛著富態,對襟的蝠紋襖裙下是纏了梅花繡的寸金蓮,她語調自然隨意,拈著櫻桃半倚在塌上由小丫鬟捶著腿。

柳氏押一口茶,目光輕哂地瞟著宋清徵。

宋清徵垂眸起身,語氣不卑不亢地回太夫人道:“祖母明鑒,她們雖粗氣疏懶,卻也是自小就服侍我,再者落水那日的事還未查清,外頭也不知會有什麼傳言,她們二人就這樣草率配人,在鄉間難免引人注目,若此事再讓禦史風聞,便平白連累起祖父的聲名,故而孫女鬥膽,懇請祖母留她們二人繼續服侍我,自此後我定會好好管束。”

這一番話絲絲入扣,老夫人揚著細眉,目光探究地看著她。

在老夫人的眼裡,宋清徵是頭一回反駁她,她咂咂嘴,朝丫鬟手上吐出櫻桃核。

“那照你說,該如何處置她二人?”

宋清徵疊起雙手,給老夫人先屈了一禮,而後大方回道:“孫女管束下人不力,自當甘願領罰,若是由我帶著丫鬟一同去了莊子,旁人也隻會以為孫女是去養病,如此便不會將事態擴大,待時間一長,此事便可安然揭過。”

此話一出,讓人一陣錯愕,一塊自小就冷情冷性的冰木頭,竟破天荒的在意起了下人,還打著官聲的旗號,柳氏的眼神眯起來,正灼灼地打量她。

宋清徵屈禮不動,眼神始終垂在地上,快要站不住時,聽見老夫人沉聲說了句“起來吧”。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既護著她們,那便隻罰她們半年月錢吧,今日叫你來還有一樁事,憫秀,你來說。”

柳氏開了口:“我們柳家的宗子,是考上了功名要承繼家業的,如今泠娘既已定親,就該本本分分地安心待嫁,使些下作手段勾引爺們兒可是失了閨秀的做派,蘭娘顧念著你這個做姐姐的名聲,你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發起火來打妹妹,作為長姐你就是這樣替府上名聲著想的?”

語氣從平靜到昂厲,宋清徵安靜地聽著,聽完後旁若無人地坐到了柳氏對麵,她一邊小口吃著菊花糕,一邊就著茶盞,可還沒等她吃完,柳氏就“啪”地拍了桌子。

“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

柳氏發了火,母女倆都是一個架勢。

“侄女怎敢怠慢二伯母?實在是這會子餓的難受,便忍不住想用些點心,還請二伯母不要見怪。”

宋清徵飲完一杯茶水,揩著嘴角娓娓回道。

話落,又轉頭吩咐:“張嬤嬤,快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給二夫人品嘗,這樣的吃食在相府裡可不多見。”

張嬤嬤呈上先前被舀剩的奶羹,碟中油汪的青菜湯底黑漆。

“什麼破東西也敢呈給我,滾下去!”

柳氏眼裡射出怒意,語氣的冰鋒尖銳可厲,張嬤嬤訕訕退了回來,舀剩的奶羹就擺在桌上。

“泠丫頭醒來就吃這些?”崔老夫人覷一眼桌子上擺的吃食,對著張嬤嬤的語氣稍顯冷然。

“回太夫人的話,奴婢去大廚房囑咐陳芳娘給二姑娘燉些清淡的湯食,廚房裡管爐灶的卞婆子卻說灶上正熬著榮安堂的藥膳,隻拿出籠屜裡的這碗奶羹,還有這碟沒人動過的炒菜。”

崔老夫人皺了眉,目光打在了柳氏身上,這卞婆子,恰好是柳氏平日裡比較寵信的管事婆子。

柳氏的肩膀微抖,連忙應著聲向老夫人解釋:“興許卞婆子是忙的來不及,故而才借了老夫人的名頭,兒媳這就派人去好好敲打一下廚房,讓她們再不敢欺主怠懶!”

宋清徵用一隻手端著茶盞抿水,一隻手放在袖管裡繞著帕,而眼中的餘光,始終沒離開過老夫人。

“那就讓卞婆子去管佛堂的灑掃吧,廚房裡其餘的人也罰半年的月錢。”

說著,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又對宋清徵道:“你才病好,不宜到處走動,從前瞧你總是冷清寡言,又不會管束身邊侍候的人,這才想著替你做主,如今你自己有主意,我也就隨你的願,隻是自今日起你便好好地待在棲蟬院裡抄經,什麼時候抄完一百遍《金剛經》,就什麼時候再出來。”

話音剛落,柳氏與宋清徵一齊變了臉色,柳氏立刻消解了臉上的局促,換宋清徵開始惴惴焦急。

抄一百遍《金剛經》?這分明是在關她的禁閉!

結果超乎出她的意料,她知道柳氏想要拿捏她,也知道宋清蘭告了狀,本以為可以借著柳氏的錯處順利去往田莊,卻沒想到祖母就這樣輕輕巧巧斷了她的念想。

宋清徵麵容沉鬱,心裡憋了一股氣。

“我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崔老夫人闔上眸,服侍的丫鬟便輕輕轉肘,手指一圈圈地替老夫人繼續按著頭。

才出榮安堂,柳氏身邊的大丫鬟玲瓏便走了過來,隻見她捂嘴對柳氏貼耳了片刻,柳氏就急匆匆地跨步離去。

“芙雲,你的表姐可是在針線房裡當差?”

宋清徵盯著柳氏離去的方向,對芙雲問道。

芙雲點點頭,眨著的大眼略有些驚疑。

“你現在拿著這吊錢,去送給你的表姐,托她尋個由頭去葳香院打聽一下,看看柳氏那裡出了什麼事。”

張嬤嬤開了食盒的下層,裡麵正好有一吊銅錢,宋清徵將銅錢裹了素帕,叮囑完就遞給了芙雲。

芙雲匆匆而去。

舒月緩著高興,眼中流露出些許擔心,聲音呐呐地問道:“姑娘是為了尋二夫人的錯處麼?”

宋清徵聞言沒有說話,隻把指頭放在唇上,舒月會了意,三人信步走著,一路偕靜無話。

此時已近黃昏,舒月正在院子裡煎藥,不多時柵門上走進來一個婆子,隻見婆子一臉地肅容,手上拎著食盒,“咣當”一下就放在地上,抬著臉對舒月道:“以後你們棲蟬院的小食廚房都做不了,自今天起廚房隻管二姑娘每日的餐飯,這是二夫人的吩咐,還請舒月回稟了二姑娘。”

這婆子說完,就扭身大喇喇地離去,舒月合上嘴巴,提著食盒進了小廳。

這次的飯食總算能入口,宋清徵擱下筷子,捧著茶盞漱口。

張嬤嬤收拾了桌上的盤盞,正提著出屋時,迎麵差點兒撞上了進門的芙雲:“你可算回來了,隔間裡給你留了飯,你先去廊下洗洗手。”

芙雲應了張嬤嬤的話,卻閃身繼續進到裡間,她見宋清徵正在書桌前鋪紙,便走過去回稟道:“二夫人的舅兄來了,還帶著柳大郎,奴婢的表姐說二夫人沒留柳家人的晚飯,還有就是三姑娘不知為了什麼又和大郎君鬨了起來,其它便沒什麼了。”

“除了主子,葳香院的丫鬟之間可有什麼新鮮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