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寧安(1 / 1)

鸞鏡花枝 電熱蚊香 4152 字 2個月前

慶和二十三年,薑令柔隻有十四歲,仍和她的父母親住在涼州。

“阿柔,爹給你找了一個絕佳的親事。”

薑令柔的父親薑晏,是良國公的嫡幼子,繼承不了爵位,在仕途上也不長進,還堅決要迎娶即將落難的林家小姐,為此遭了良國公好一陣毒打。為了保住妻子,他選擇外放到涼州,至今仍隻是個從六品官。妻子身體不好,兩人隻得一個獨女也愛若至寶。

薑晏此時興衝衝地回家進入裡間,見到自家女兒穿著藕色中衣,眉眼盈盈地靠在妻子身邊說話,又覺得這絕好的親事配不上這樣的女孩兒。

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又沒有家長裡短的侵擾,這樣年歲的女孩子除非先天不足,否則沒有不好看的。然而薑令柔的美麗絕不僅僅在於年輕,她雖年少,但已經長出了明麗絕倫的雛形,卻不讓人感到輕浮妖豔,而是十分正氣明媚,沒有一絲缺點可供人說閒話。

薑令柔從小就十分玉雪可愛了,隻是薑晏是家中幼子,又未在家中見到後輩侄女長成,所以對女兒的美麗感觸不深,妻子又隻愛詩詞書畫,不對相貌上心,是以夫妻倆隻是覺得自己女兒生得不錯,並未有什麼彆的想法。

隻是一日,薑晏的上峰,正六品的王通判攜家眷來訪,見到當時隻有十歲的薑令柔直呼仙童,要上報朝廷,說涼州出“異人之象”,把薑晏嚇得不輕,趕緊攔了下來,稱良國公府對這孩子早有打算,暫時無意送到京中,這才按下了激動的王通判。

臨走時王通判隻有五歲的小兒子還死賴著不願走,要留下來給仙童姐姐家當上門女婿。

那時薑晏夫妻才意識到女兒不僅僅是孩童的可愛而已,驚人的容貌或許會成為禍事。於是早早打算起了女兒的婚事,最終決定給女兒招贅,挑選一個家世清白、人品正直的少年,這樣的年輕人好找,但願意做贅婿的不多。夫妻倆不是不願意嫁女兒,而是嫁到一般的人家怕護不住,招贅就還算是良國公府裡人,等閒人不敢來招惹,在涼州也算安全。

“這人生得如何?喜歡作畫和出遊嗎?”這是少女最關心的問題。

“回屋去,竟這樣不知羞。”趕走了女兒後,林玉蟬拉住丈夫的手,拋出了一連串問題,“他年方幾何?家中親眷有誰?什麼來曆?有無功名?人品如何?”

薑晏不由失笑,妻子一向淡然,極少見她這樣急著詢問。他坐下來喝了口茶,才一一為妻子解答,“此人名為顧寧安,年十七,是城東書坊顧老板的長子,隻是親母早逝,繼母刻薄,他家中容不下他,阿柔在書坊買畫冊時曾與他有些交集,他主動來找我說願意做咱們家的女婿。”

“這,商人之子……”,林夫人有些遲疑,“生母還早逝,不是對我們家有所圖吧?”

“就是商戶才肯入贅,尋常官宦子弟哪有肯入贅的呢?他不願再與親父來往,對我們家也省事些,再說我們家家產不豐,我又多年不升,隻是憑著良國公府的蔭蔽度日,有什麼好圖。我看那後生勤懇好學,人品端正,考較他幾個問題,都對答如流。”

“你還能看出彆人的學問?年輕時候在你薑家族學裡便是末尾,《孟子》中的許行一篇你三天都沒背完,日日都吃先生板子的人物,到了中年竟會考較人學問了。”

“我不會學,但總也知道人家說得好不好嘛。”薑晏嘿嘿一笑,露出幾分傻氣來。

“不過招贅的事情,還是要看令柔的意思,相處得好就先定了親,成親則不急,日久見人心。”

“那怎麼急著定親呢?十四也太早了。”薑晏有些急了,連忙問道。

“怕再晚惹出禍患來,這一年來不止你的同僚夫人,也有不少涼州豪強上門來打聽我們女兒。”

“他們願意讓兒子入贅?”

“當然不願意!隻是上門來千方百計地勸我打消主意,說什麼把女兒留手裡是害了她,嫁出去才有好歸宿。”薑晏聽罷揉了揉眉頭,決定儘快給女兒定親。

兩日後,正是官府休息的日子,大梁朝一旬日一休,也就是做九休一,在這天薑府專程邀請顧寧安上門。

林夫人隱秘地打量著這個著青衫、戴木簪的年輕人,倒是生得儀表堂堂、風度翩翩,隻是稚氣未脫的臉上偶爾流露出一絲局促和不安來,眼神卻清正,沒有觀察屋內的字畫擺設,隻是問好後靜靜地等待被問話,她心下也有些滿意,瞧著確實不像是彆有所圖。

薑府為了招待貴客,特意從城中有名的飄香樓定了一桌席麵,這一桌都要四兩銀子,足夠買兩匹代步的母馬。若薑晏不是國公的兒子,憑他那點微薄的收入,根本撐不起這樣的開銷。

薑令柔並未上桌,隻是在自己的書房一邊玩鬨,一邊等待母親的召喚。

“小姐,您一點兒都不好奇那人長什麼樣子嗎?”她的貼身丫鬟紫雲穿著大紅石榴裙,妝容豔麗、身姿婀娜地站在花鳥紋琉璃瓶旁看著自家小姐。

“一會兒就能直接見他,不用這時候去偷看。”

啊?這麼快就能直接見麵嗎?紫雲心中疑惑,卻又怕擾了小姐作畫的興致,不敢再出聲,隻是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姿勢。

薑令柔落下最後一筆,欣賞著自己畫的美人圖,嗯,雲鬢花顏石榴裳,好美的紫雲,好有靈氣的畫師!她一邊欣賞自己的大作,一邊回應紫雲的疑問,“咱家這是相贅婿,又不是請姑爺,左右成婚後還住在家裡,不成就一彆兩寬再找彆家,不必像尋常人家嫁女兒般顧忌。”

果然,不一會兒,林夫人就派人來請薑令柔到前廳去,紫雲卻發急,自己被小姐打扮成這樣,顯然是不能在人前陪小姐相看的,薑令柔看出了她的顧慮,讓她寬心,“今日叫青雲陪我,你這妝容我畫來不易,配你也好看,這才正午就卸掉我可舍不得。你且在房裡等我,把我的畫稿整理出來,我去一會兒便回。”

紫雲鬆下一口氣,送走小姐後,快步回身整理書房。

“令柔,帶顧公子去花園裡逛逛,我和你娘有事情商量。”

正如薑令柔所料,父母對她與顧寧安接觸管得並不嚴,決定招贅後薑家就沒有了相看女婿的緊張感,不用擔心薑令柔是否回言行舉止不當,令人看輕;取而代之的是審視,是評判他人是否能融入自己家。

薑令柔見到顧寧安的第一反應,是覺得他確實長相不錯,隻是不知才情誌趣如何。時至五月,辛夷花開得正好,花瓣潔白素雅,她一時有些迷醉,手癢又想畫美人圖了。雪雲生得清麗,最適合這景色,但又怕紫雲吃醋,畢竟紫雲還是她最常畫的對象,惹急了不行……

她就這樣想著,一時竟忘了身邊還有個青年,隻聽他輕聲問到道,“薑小姐很喜愛鮮豔的色彩?”薑令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顧寧安莞爾,“曾在家中書坊見過小姐幾次,彩色人物圖價格不菲,小姐每次都出手大方,且今日見小姐在花海中流連,更印證我心中猜想了。”

這人可真是,有點意思。

她明明隻是對美人圖情有獨鐘,從不拘於色彩,隻要是她瞧得中的畫法,無論是否是名家,也無論是彩色還是素色,都會不看價錢地解囊拿下。然而未出閣的少女喜愛美人圖總是易遭人詬病的,這人換種方式說,仿佛她隻是被顏色吸引的孩童心性,倒是體貼,既能引起話題,又不至於冒犯到她。

她終於對眼前人起了點興趣,直直看向他的眼睛,顧寧安被姝色一驚,卻強忍著沒有移開視線,他知道,一場人生的考驗即將開始。

“顧公子,聽聞你家書坊收藏了一幅文徵明的《寒泉圖》,是鎮店之寶,是真的嗎?”薑令柔轉過身來,正麵麵對顧寧安。

“不錯,是在下祖父與貞獻公弟子的後代有私交,重金買下。”

“貞獻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一位大家,他不僅畫藝高超,更是人格高潔,能獨善其身,嚴於律己,一生不求利祿。”

“你應當知道,我喜愛的並非是鮮豔的顏色,而是美人圖。我也並非是隻愛美人,我也愛山水、愛魚蟲花鳥,隻是我年紀小,見識少,不敢以山川入畫,隻能畫些身邊的人和景物。” 薑令柔眸光堅定,她自小就受母親影響,對書畫格外感興趣,在由母親啟蒙後,練腕力、閱覽畫冊,足足學了五年才動筆,第一幅畫是園裡的一隻正在捕食的螳螂,栩栩如生,用色精準,被她母親評價為“中上品”。

薑令柔繼續說,“學畫、作畫是我最重要的事,旁的都要擺到後麵,至少這一點我要先和你說明白。我未來必將遊曆天下,絕不居於廟堂,絕不溺於算計。若你一心求功名利祿,我們便不是一道人。”

顧寧安此時再無羞澀,有的隻是溫和與堅定,說道“小姐有大誌向,在下心中敬佩。我既無心於利祿,更無意在家中產業上與家人糾纏,隻盼著幼弟長成,我便拋下家裡,去廣大天地間遊覽。文衡山九次參加鄉試均不中,短暫入仕後又辭官歸隱,我願直接舍掉這些俗世雜事,還能比貞獻先生再多出三十年。”

兩人對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

送彆顧寧安後,薑令柔腳步輕快地回到裡屋,對上兩雙關切的眼睛,不著急說話,隻是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棗茶,甜滋滋的,仿佛一道潤入她心裡,

“顧寧安很好,我中意他。”

林夫人大喜,隻覺了卻一樁心事;薑晏卻有些傷感,在女兒降世的第一天便預料到了此刻,隻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這股情緒一直持續到晚上就寢,林玉蟬看到丈夫悶悶不樂,不由得失笑,“咱們是招女婿,又不是嫁女兒,成婚後也是和他們小夫妻朝夕相見,你何苦這樣。”

薑晏一聽,也確實是這個道理,於是舒緩了心情入睡了。

幾天之後,顧父上門來談親事,還帶著些不自在,把亡妻留下的大兒子贅到彆人家說出去不太好聽,但是親家是官家,家中又是獨女,不贅也配不上人家。更何況自己也沒有多出來的家產分給大兒子了,這樣也算是對新妻嬌子有個交代。

兩家動作很快,兩個月內便走完了訂親的章程,令無數涼州大族子弟扼腕。這樣一對小兒女,就成了未婚夫妻,三年後完婚。